这是齐阿婆这几年过得最开心的一个除夕,三人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简单的年夜饭。
唐池收拾碗筷时习惯性地把袖子捋了上去,以往家里只有齐阿婆并无不妥,如今齐兆安回来了,乍一见唐池这般豪放,面皮一红,把眼睛侧到一边去,无意间瞥到了唐池手腕的伤,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唐姑娘,你这伤是何人所为!”齐兆安红着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唐池看向自己的手腕:“你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成这样了。”
“不记得了么?”齐兆安略一沉吟,道,“以后若是遇着难处,尽管与兆安说,兆安定护你周全。”
“那就先多谢齐小将军了。”唐池一边刷碗,一边说道,“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影响日常生活。”唐池心里黯然,可笔却是拿不起来了,她那书画事业暂时是走不通了。除非……可蝴蝶谷又哪是那么好找的,就算找到了,她唐池一没钱,二没势,那苏谷主又怎会医她。
“姑娘可是有难事?”齐兆安见唐池笑容渐消,眉眼间透着一丝苦涩。
唐池看着齐兆安,轻笑着摇头。
齐兆安回来得突然,齐阿婆闲不下来,要去忙却见孙儿早已收拾妥当,是又心酸又满足,孙子长大喽。
大年初一,整个齐家村都知道齐阿婆的孙子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回的,身上锦衣玉带穿得可气派了,听说还带着几个随从哩,可是当了大官了!
齐兆安走在村子里,一会儿跟这个打招呼,一会儿跟那个打招呼,左邻右舍的无不笑脸相迎。
连带着唐池都跟着沾了光。贾安仁那档子事出来后,就连村里的孩童都知道她唐池是个女人了,偏偏唐池还是整日顶着一身男装,一些人看她的眼神难免有些怪异。
再加上因着唐池那事,贾大人自缢身亡,贾员外病死狱中,村民们纷纷猜测唐池背后有靠山,而且还不小,因此对待唐池的态度就更加微妙了。现在村霸见着唐池都躲着走,生怕她想起什么来狠狠报复。
唐池也管不了这些村民们的想法,他们问好她便问好,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她也乐得清闲。
如今却不一样了,打招呼的人明显变多了,唐池都一一礼貌应下。
齐兆安在村子里面转了一圈,长足了齐家威风,接下来几天在老人家跟前尽孝。
大过年的不宜武枪弄棒的,所以这几日唐池只扎马步,没再挥剑。如今年过得也差不多了,唐池起了个大早,先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齐兆安早已见怪不怪,见着唐池的马步姿势累得变样了还能说上两句。可当唐池拿着剑挥砍的时候,齐兆安坐不住了。
他是军人,武枪弄棒他在行,见着唐池拿出的剑,眼睛登时就亮了。
“唐姑娘,这剑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眼?”齐兆安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当然可以。”唐池把剑递给他。
唰地一声,利剑出鞘,剑身浮着不知名的花纹,寒光凛冽似霜胜雪,指背轻弹剑身,其声幽远清亮。
“好剑!”齐兆安定睛再看,不免有些失望,“只可惜,此等宝剑却为何尚未开锋?”
齐兆安持剑挥武三招两式,便把剑还给了唐池。
“这剑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我的,送来时便未开锋。”唐池接过剑,眼神微黯,开始挥剑,如今使这左手剑不如当初那么生涩了,剑剑生风。
“唐姑娘,可有兴致与我对招?”齐兆安呲着大白牙笑道,一边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
“那还请小将军手下留情了,我只会挥剑。”
两人有说有笑地对着招,齐阿婆仍在一旁做自己的针线活,布满细纹的脸安静又慈祥。
齐兆安回来的第七天,唐池向齐阿婆辞行,欲去云州寻那苏神医。
齐阿婆心知唐池能在齐家村住这么久全是因为不忍看她一人孤寡,如今齐兆安回来了,唐池辞行也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唐池一个姑娘家在外闯荡齐阿婆的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她回到自己屋里翻箱倒柜,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来,里面装的是苏禾给的花剩下来的二十两和唐池卖画得的十两银子。
齐阿婆拉着唐池的手,拍拍唐池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就像当初送别即将远行的孙儿那般。
“这些银子你拿着,外面不比家里,处处都要花钱,不要推辞。在外面注意财不外露,免得被有心人盯上。吃饭住店的时候留个心眼,别睡太死。遇着事啊能躲就躲,我知你心善,可有些事啊……”齐阿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让唐池也不嫌烦,都一一应下。
“唐姑娘可会骑马?”齐兆安问道。
唐池摇头,她并无骑马的经历。
齐兆安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就出了门去,当天晚上牵回来一辆马车。
“云州距此地千余里,有辆马车方便些。”齐兆安有些笨拙地说着,“天寒地冻的,也有个遮挡。”
唐池不可谓不感动,想她从异世孤身而来,虽落得一身伤病,满心疮痍,却也遇到了像齐阿婆、齐大夫等这般好的人,还有屡次救她于水火的那人。
唐池心里一直在等着那人出现,可每日都是失望。她怕苏禾来,更怕苏禾不来,最怕苏禾永远消失。可若苏禾当真来了,唐池却又只能再度煎熬着。
苏禾终是没来,唐池把一封手书交给齐阿婆,若苏禾来寻便交予她。
临行前一天,唐池向齐大夫告别,走到齐大花小小的坟堆前,走到石子河畔齐阿婆捡到她的地方,久久地站着,远远地看着,一直到太阳西斜才转身离去。
正月初十,唐池生疏地操控着这个时代最便利的交通工具远远地把齐家村甩到身后。从此以后,她这缕幽魂算是实实在在的孤魂野鬼了。
她对照着大燕地图,一路向北,朝着云州进发。
怀着豪情壮志游历大燕河山的唐池第一天就泄了气,马车颠啊颠,直把唐池颠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天大的好消息是她竟然出呼意料地没有晕车。
天公不作美,第三天下起了大雪,唐池在客栈歇了三天等路况好些了才又上路。
第五天阴风阵阵,刮得唐池的脸生疼,她把自己裹成了木乃伊,只留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
这天风和日丽,唐池一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一边近乎机械地赶路,经过半个月的训练,她的车技早已驾轻就熟。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紧紧地抓住了唐池的眼球,会是她吗?
马车车轮一圈一圈地碾在凹凸不同的地面上,唐池的身体随着车身晃来晃去,她的脑袋仍然伸在外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越来越近的身影,马车将要越过苏禾奔向前方。
是她!
唐池激动地扯着手里的缰绳,翻身下车。
唐池一路跑到苏禾面前三步外停下,她喘着粗气,心跳如鼓,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唐池的嘴巴不受控制地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又被她生生地压下去。
唐池的眼睛像开出了花朵,鲜艳明亮。
惊喜?忐忑?唐池说不清现在的心情,她只知道她的腿脚像扎了根,半点不允许内心深处滋生逃避。
她瘦了,她为什么拄着拐?她为什么蒙着眼睛?她又受伤了吗?她看到自己留给她的手书了吗?
唐池看到苏禾像是没有看到她,继续往前走,直至手中的长棍扫到了唐池的脚,苏禾才停下。
“苏禾,你怎么了?”唐池颤着声问,她的心里堵着一口气,苏禾的眼睛怎么了?
“唐池?瞎了。”苏禾微侧着耳朵倾听,淡淡地陈述着,像瞎的是别人的眼一样。对于唐池的出现,苏禾好似并不惊讶。
“瞎了?!”唐池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泛起针扎似的痛。
“嗯。”
“怎么会?”唐池喃喃自语,不敢相信,你明明这么厉害,“谁干的?以后还能看见吗?”
“旧疾。”苏禾回道。
“可看了大夫?”
“不必。”
唐池的心颤了颤,对苏禾的冷漠有点难过。
“你去哪里,我送你。”
“武陵镇。”苏禾缓了神色,不再如之前那般冻人。
“不必。”
……
“我有马车,就这么定了。”
唐池难得的强势,她干脆地拿走苏禾手中的探路小棍,定了定心神,手一伸就挽上了苏禾的右臂,这次苏禾倒是没拒绝。
唐池把苏禾小心地扶上车,她是那么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苏禾微微翘起的唇角。
“前面再走十里就是武陵镇了,我们快点能在天黑前进城。”唐池挥起手里的缰绳,不轻不重地打在马屁股上,踢踢踏踏地就上了路。
唐池眼角眉梢都含着笑,任她如何压也压不住。至少在苏禾看不见的地方,她不用掩饰什么。
渐渐地,唐池的理智回笼,脸上的笑含着苦涩,眼底浮现丝丝缕缕的痛楚,这痛愈加深刻,直至唐池四肢冰凉,再也笑不出来。
她扯了扯唇角,眼中激荡的情绪归于平静,驾着马车稳稳地驶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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