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光霎时笼罩上她,少年箭步冲去,看清了拿手挡眼,缓缓侧头的人。是她,还好,没有出事。
他把电筒转了个方向放到地上,俯身,单手拉起她靠坐他膝盖,再拿起手电,一手揽过后背,一手勾住腿弯将人抱起。
周溪尚未镇定,就被他一系列动作惊到。小腿踢了踢,“喂,喂,你干嘛!”
程岩看向他,“你不是受伤了吗,我带你……”
“我没受伤。”
他停住,“不是因为被虫蛇咬到蹲下查看伤口?”
“是被飞过的野鸡被吓到,蹲下捡掉落的手机。”
她不解盯着他,挣了一下。
少年不由慌乱,那他刚才问都没问直接抱她,她会怎么想他。身板僵硬起来,“我……我……对不起……我放你下来。”
脚还没落地,虫鸣又凄厉响起,绕在头顶阴魂不散,周溪浑身鸡皮疙瘩直立。
“算了算了,不要不要,快走吧,我腿软走不动。”一把搂住少年脖子,埋头催促。
察觉她的害怕,程岩紧了紧胳膊,柔软的身子重又贴上。冰凉的手腕环过他脖颈,肌肤相触带来种奇异的酥麻,仿佛有片羽毛在轻柔拂扫。他压抑下疯狂混乱的心跳,快步离开小路。
对周溪来说这种氛围根本无半分暧昧可言,她所有精神力都用来驱赶脑中牛鬼蛇神了,只觉得发凉发怵。直到离了那片树林,虫鸣声渐渐远去,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
胸口的呼吸声变得长而缓,攥紧衣领的手也一点点松开,程岩低头,女人露出脸,面色仍有些苍白。
“那片有很多知了和蝼蛄,叫声响,不咬人。”
周溪看向他,点了点头,没力气讲话。
被抱着继续走了会儿,村庄的灯火映照进视野。她缓过神,晃晃身子,按住他肩。
“好了,让我下来吧。”
他小心翼翼弯腰松手,等她站稳才彻底松开。“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刚……”她不好意思笑笑,回头问,“会不会有点丢人啊。”
空荡的腕间余温留存,程岩捏了捏指节,夜色遮掩下终于敢直视过去,“没有,那条路一般很少有人走。”
“啊?我之前走的不是那条…”她反应过来,“我走错路了!我说怎么越走越偏,还以为是白天和晚上不一样。”
话匣一打开,她就急切想说些什么,算是挽尊,也算驱散恐惧。
“我以为我穿进惊悚剧里了,或者悬疑鬼怪录啊,无限流恐怖小说什么的。你看过没,就是在荒野迷雾里,镜头乱逛,开头就在逃命,怎么也逃不出的那种。我以为我会是那个炮灰。真是的,早知道就不看那么多有的没的了。自己吓自己~”
他无声笑着,默默看她走在身前。谁家灯亮起,将两人影子投落地面,随着走动越靠越近,像贴在了一块。
家里小狗早有感应,追逐着跑出家门,扑向他们。
*
山间清晨起了雾,翠绿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程蔓大早从外面玩了一圈回来,发丝衣衫被露水打湿大片,红着小脸找到哥哥,问几点钟了。
程岩摘完院子里新结的蔬果,看向堂屋钟表,“七点五十五。”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还有五分钟。”
“做什么?”
“叫周老师起床啊!”
她在门口等了会儿,坐不住,搬张凳子坐到钟下,“是不是等这个转到12就是了。”
程岩把洗好的蔬菜放进灶间,“出去玩去,不要吵她。”
“我不,周老师让我喊她的。”
停下,“她有事?”
“她让我给带路,要去小杰哥家。”
小杰?她怎么会认识小杰?“去做什么?”
“我哪知道。”小姑娘盯着秒针转完最后一下,“到了!”跑到楼梯间,“周老师,起床啦!”
喊到第二遍,听到楼上传来含糊一声应答。她又兴冲冲跑进灶间,从橱柜拿出杯子咖啡粉帮她冲泡。
早起刚烧了一大壶水,小姑娘提得有些费力,程岩经过时帮她拎起,“我来吧。”
小姑娘交给他,却不太放心,还要站旁边指导,“倒一点热水搅开就行,周老师不喜欢喝太烫的,再加点凉水。”
程岩扫了她眼,“不是和小北约好玩的吗?还不去?”
“没关系,我答应了周老师的,要先带路。”
咖啡冲好,程蔓接过放回堂屋桌上。见周溪还没下来,想上楼看看她。
程岩跟在她身后,“阿莱哥之前说要去钓龙虾,好像就是今天,你要去吗?”
“钓龙虾!”小姑娘激动重复,想到什么,“可是周老师……”
周溪做了一宿噩梦,没休息好,被叫醒后在床上赖了几分钟才起得来。换好衣服下楼洗漱完,桌上咖啡正好可以入口。她端起走进灶间,程岩拿了煮熟的鸡蛋和玉米出来。
“早。”他先打招呼。
周溪点点头,咽下一口,“早,草儿呢?”
“估计出去玩了吧。”
“啊?可是刚刚……”她声音降低,小朋友天**玩,她不能强求。
“吃早饭吗?”程岩注意她好像要往门外去。
“哦,喝点咖啡就行。”周溪回头,精神着实不大好,没胃口不想吃。
说完,看到少年眉头微皱,像是不认同。莫名心虚,她找补道:“你放那吧,我马上吃。谢谢啦!”
“你去哪?”
周溪再次停下,“我出去找找草儿。”
“她……她跑远了,不一定能找到,到点就回来了。”
“诶~好吧。”仍不太死心。
“有什么事吗?”他追问。
“我想让她带我去程庆杰家。”是名单上第二个没去报道的学生。
“我带你去。”
“啊?不用不用了吧。你不要学习或者写作业吗?高三任务应该很重,你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去就行。”
少年沉默了会儿,撇过头,忙碌的找事干。“没关系,下午还有时间。去茶园的路绕,你不认识。”
“嗯……”周溪想了想,一口气干掉咖啡,“那又要麻烦你啦。我们早点去,你把我带到那就可以回家,节省时间。我会记路的。”
看她洗好杯子直往外冲,程岩往前一步拦住,“早饭还没吃。”
周溪无奈,只能拿了根玉米边走边啃,啃累了看向身边故意放慢脚步等她的人。
这小孩吧虽然话少,但挺贴心,就是操心很多事不像他这个年龄段会操心的。
上山的路的确很绕,从石子路转上小路,再爬了几十节石阶,周溪累的叉腰抬头,竹林中露出棕黑屋顶,依稀听闻人声。
继续往上爬,声音渐大,吵吵嚷嚷说着方言。前方带路的少年忽然停下,神色古怪地转过头来。
周溪猜应该是到了,想说他要不要返回,少年却先一步开口。
“你找阿杰有什么事吗?不然我去解决吧,你先回家?”
周溪回想她有没有听错。他刚是想让她走?
上面声响更大了,似乎在争执,谁突然大喊了声,男人女人闹哄哄惊叫起来。
程岩听清叫喊的是什么,面色一变,不等她回答大步跑上去。
周溪摸不着头脑,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想了想跟上。
茶园门敞开,门口泥泞的土路被深深浅浅踩了不少脚印,鞋上带的泥一路踩进院中。院子里,晒架工具东倒西歪,茶叶洒了满地,满目杂乱中一个中年男人失神站着。
“哐——”他手中剪子落地。
周溪这才注意到剪刀头沾了不少血,斑斑血迹延伸进家中。
家中装潢略显破败,几张年久的歪脚凳被踢到一旁,中间坐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汗衫被血水浸湿,一长条伤口从胸前划到手臂,皮肉外翻,鲜血不停流出。
屋里一群人手忙脚乱,端水的端水,翻找的翻找,还有个妇女坐他旁边拍胸哀嚎。
“家里有消毒剂或者纱布吗?”周溪走到唯一认识的少年身边,问他。
程岩没料到她跟来了,看了眼屋里乱象,摇摇头,“不过有干净的衣服毛巾。”
“把他手臂抬高,用毛巾衣物按压止血,一直按着不要松手。我打电话叫救护车。”说着,拿出手机,山顶信号好,电话可以拨通。
程岩叫身边人帮忙按好,跟着出屋,“等等,不用打120。”
周溪不解看去。
“山路难走,救护车不一定熟悉路,上来的慢。你手机能借我用下吗?我叫人开车送去附近卫生所。”
删掉按下号码,周溪把手机递给他。
阿莱人在家,听到电话来得很快,匆忙将伤者抬走,走前使了个眼色让程岩看好家里,别再出事。有消息会打周溪电话通知。
车子呼啸着离开山顶,留下一地狼籍。周溪目光在留下的男女老少中转了圈,注意到廊前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左臂套黑袖章。他垂着头,手指无意识抠着门边。
“你咋回事嘞!要杀人!都是亲兄弟,闹成这样!”跟阿莱一起上来的老头目送车离开,转身进了院子,一把推向坐在台阶上呆滞的中年男人。
“你爹走了才几天,你还是做大哥的,你说说,为那点钱,想吃牢饭嘞!”
“是他自己冲上来的,亚民要退,谁知手一挥就……”他身后,瘦高的妇女倚门掉眼泪,“就算这样,也是他家把人逼的!老头子看病一分钱不出,现在卖茶园叫着要分钱了!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白眼狼呢!”
“先是虫害又是冰雹,今年茶园亏得一塌糊涂。家里能有什么钱,非说老头存了不少,让我们藏了,进来就把晾好的茶叶糟蹋成这样。这哪是我们要杀他,是他要我们的命啊!”女人说着痛哭起来,嘴里嘟嘟囔囔,“死就死吧,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住嘴!”老人拿拐杖柱地,气得要去打她,“轮的到你在这□□,我看都是你挑拨的。”
程岩忙牵住他,“大爷,消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老人扶着程岩大喘气站稳,“亚民,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男人慢慢抬头,“我不知道,人是我伤的,要坐牢要咋样随便吧!”
“你!”老人愤愤拿拐杖指他。
听他这么说,女人哭喊起来。“这过得什么日子啊!你坐牢去了,留下我们娘俩个!程亚民你是不是个男人啊!我当初瞎了眼跟你!”
“是,你瞎了眼,离婚吧,省得天天在我耳边嚷!”
老人看看这,又看看那,一口气险些没上的来。
程岩忙从她口袋里摸出速效救心丸喂下,给顺着气。“阿达、婶儿,大爷心脏不好,你们少说两句吧。”
男人耷拉下眼皮,撇过头。女人想说什么,终是闭了嘴,推开房门,“小山,扶你大爷进来。”
热水下腹,药效慢慢发挥,老人缓过气来,拍拍程岩的手,“待会儿喊你爷上来趟。”
程岩应下,他又转向屋里几人,“老三茶园应该有本账,你们找出来,还有他住院开刀的发票,对对好,分家吧!”
*
阿莱打电话说没大事,到卫生所缝合,打了破伤风针,医生开了些抗生素,止疼药就让带回去修养了,让过两天再去换药。
程岩先带周溪下山,顺便把爷爷叫来。两人一路无话,沉默着下到山腰处。再有会儿就能到村子了,程岩偏头,余光中是她晃动的长发。
“你待会儿……能不能不跟去啊?”
“嗯?”周溪眨眨眼,刚在想事情,没太听清,“是让我在家吗?”
“对。”他低下头,“你是有什么事找阿杰吗?”
“他没去初中报道,学校让我找他问问,最好劝他去上学。”
“我知道了,我去和他说。”就要到家,他嗓子越发干涩,“可以吗?”
自己的任务并不是很想叫别人代劳,但这事又牵扯了人家家事,她现在去打扰不合时宜。
“你和爷爷去吧,这件事先不急,能问清楚情况最好,其他的之后再说。”
程岩松了口气,看着她背影,越过他进门。胸中忽然泛上些难堪与低落。可他没工夫处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望向院里,爷爷不在,转身朝后山田里去。
本以为又有一通烂官司要打,没想到还算顺利,大概先前闹了一场,两家都没气力争执了。
当着长辈面把账摊开算明,茶园今年收成不好,但往年还行,账面上是余了些。刨去看病花销,确实没剩下钱。还有茶园,已经挂出售了,考虑到多年来两家出力多少,决定卖出去后四六分成。
两家没太多异议,经久的小摩擦或是不满因拿不出证据都被按下不提,签好协议后,亚军暂时搬去丈人家住。程岩他们帮忙把家里收整好才坐阿莱的车回去。
车开到门口,爷爷先下车,阿莱喊住程岩,面上有些不可置信,“亚民阿达藏够深啊,我还以为他家欠不少外债呢!没想到算下来还有余钱,等茶园一卖,美美搬去镇上过日子!”
“看来我娘骂我骂的对,我就是缺心眼。对了,小山,之前亚民阿达住院,你没少替他家付过钱吧。改明去要回来啊!唉,你这人我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程岩摇头,“不用,我爸出事那会儿,亚民阿达帮了不少忙。”
“忙归忙,钱归钱,你也是,比我还缺心眼。”阿莱恨铁不成钢,瞧他还想反驳,“算了,我不和你辩。等茶园卖了再说。”
一脚油门,面包车呜啦啦开走。
程岩满腹心事进院,就听妹妹欢快大喊:“嘿嘿,周老师你又输啦!我都赢三局了,这边不能这么解的,要挑过,从里面翻。”
树下,程蔓给她示范翻花绳,灵巧的小手在绳间一勾一折,翻出漂亮的形状。
周溪拍手称赞,“好厉害啊!让我再试试呢!”
注意到进来的人,脸上笑容尚未散去,“还没吃吧,锅里热着馍呢,垫垫肚子。爷爷下面条去了。”
他愣了下才想起回应:“你们吃了吗?”
“吃过啦,也是面条,周老师泡的方便面。”
周溪专心翻花绳,回他的是程蔓。
目光悄悄落在她身上,她低着头露出半边脸,手指纤细动作却笨拙,绕了几下翻成个死结,尴尬的吐吐舌,颊边梨涡荡漾。
在她发现前程岩收回视线进屋,压抑大半天的心竟一下松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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