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秋回别院时莲生还未归来，她毫不犹豫地回到了最初住的那个小院。
昏黄的灯笼随风微微摆荡着，她清晰地看到墙角下撒下的种子已然开出了嫩芽。
生命，有时无比脆弱，有时又无比强大。
这个院子虽然近日她并没有住在其中，但每日都有人来打扫。
角落的秋千架安安静静地随风摆动着。
她心中微动，缓步上前轻轻坐在了秋千架上。
她歪头倚靠着绳子，看着漆黑夜空上的弯月，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上去有些难过又有些忧愁。
突然，院门被推开。
闻知秋看到贺归渚迈步而来。
她只是挑了一下眉，看起来有些惊讶的样子：“不是说今日回侯府吗？”
贺归渚没有做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走到她身后，为她推起秋千。
“那几份礼是你挑的吗？”贺归渚的话听不出语气。
闻知秋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我请人帮我一起挑的，”她摇摇头，轻笑了一声，“你知晓的，我在边境长大，如何会懂得这些文雅东西。”
“是吗？”贺归渚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是何人？我认识吗？”
闻知秋无所谓地点点头：“柏安晏。”
贺归渚推秋千的手停了下来，闻知秋扶着绳子起身，转身看向他。
她嘴角的笑意似乎有几分讥讽：“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怎么还多此一举来问我？”
贺归渚抓着绳子的手有几分用力，青筋骤然可见，他的眸光沉沉，似乎希望闻知秋说些什么，可她始终安静地看着他，毫无波澜。
他垂下头，深深吸了几口气，松开了秋千架的绳子。
他绕开秋千架想到闻知秋身边牵她的手，可她却后退了一步。
“我今晚想自己在这里睡。”
贺归渚的手停在半空中，闻知秋看得到他的胸膛在重重起伏，显然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却也只是顿了一下，便向前一步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我陪你。”
闻知秋垂眸看着他们交错相握的手。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产生了一些抗拒。
虽然这里是她在这里借住的院子，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可是，她就是有些抗拒贺归渚留在这里。
她宁愿随着贺归渚住在主院，也不愿意他留在这里陪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的那份犹疑从何处而来。
她始终觉得，她随着贺归渚在主院，她总能随时抽身、随时离开。
可是，如果她接纳贺归渚留下，她将来可能没有办法离开。
她怕自己对不起阿昀。
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从偷来的。
她还是无法心安理得享受这份欢愉。
闻知秋对贺归渚笑了笑：“还是去你哪里吧，药都在你房中呢。”
贺归渚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拉紧了她的手朝院中走去。
待贺归渚给闻知秋换完药，又洗漱收拾，待二人躺在榻上打算就寝时已经月上中天。
贺归渚沉默地自身后紧紧地抱着闻知秋，她被箍得有些痛，轻轻挣扎了一下，却被他从身后轻咬了一下耳垂，她的呼吸陡然变乱。
她轻呼一声：“你做什么？”
贺归渚埋首在她颈侧，好半晌才闷闷开口：“你今夜，是不是看到了？”
席暮雪活泼的身影站在他的身边，二人真是极为般配。
她睁着眼看向眼前漆黑的一片：“你的香囊已经十分破旧，配不上你的身份了，应该换一个的。”
贺归渚猛然翻身，将闻知秋压在身下。
他的眼眸全是化不尽的黑：“有时我明明觉得，你也是一样爱我的。
“可为什么你明明看到了，不生气、不质问，也不难过。
“为什么？”
闻知秋不愿与他对视，只是轻轻闭上了眼：“她不好吗？”
贺归渚冷笑一声：“她好或不好与我何干？”
他俯身在她耳边恨恨道：“我这辈子都缠上你了，你别想甩开我。”
闻知秋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她对阿昀的愧疚也越来越深。
她轻叹一声：“天色很晚了，休息吗？”
贺归渚从她身上翻下来，用力将她揽在怀中：“明日随我一同去侯府。”
闻知秋没有说话在他怀里点点头。
她也想去见见贺南悟。
“那个香囊确实旧了，”他顿了片刻，“你能给我做个新的吗？”
贺归渚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声“好”，仿若情人间的呢喃耳语。
若非暗夜沉静，他都恍惚以为这是他的错觉。
他微微转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
闻知秋站在侯府门前时脚步顿一了顿。
她一旦迈入其中，她和贺归渚之间的感情可能就要变质。
贺归渚只以为她是有些紧张，笑着安慰她：“不必担心，母亲和祖父都不是攀附荣华之人，他们会喜欢你的。”
她扯起嘴角对他笑了笑：“你父亲今日会在吗？”
“今日端阳，父亲和姨娘还有兄长都会在的，”贺归渚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脸上的表情淡漠又冰冷，“不必理会他们，跟着我就好。”
闻知秋没再开口，只是沉默地跟着他进了侯府。
只是，她没想到，席慕雪也在这里。
席慕雪不知对林仪梦说了什么逗得她轻笑出声。
林仪梦看到贺归渚带着闻知秋前来，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坐在主位受了他们的礼。
席慕雪也起身向贺归渚行礼，但他却像没看到似的，对自己的母亲道：“母亲，这就是知秋，我曾向你讲过的，当初在西漠就是她救了我。”
林仪梦坐在那里，打量着闻知秋，笑意不达眼底：“真是多谢知秋姑娘了。”
她又看向自己的儿子：“你祖父和你父亲正在等你，你去吧。”
贺归渚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闻知秋，她安抚地笑了笑：“没事的，放心吧。”
贺归渚不断地叮嘱道：“我很快就来，等我。”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林仪梦看了一眼席慕雪：“慕雪先回去吧，改日我带元白去看看你父母。”
席慕雪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闻知秋，笑着跟林仪梦告别。
林仪梦也没开口，只是坐在那里喝着茶，闻知秋安静沉默地站在她面前。
林仪梦在观察闻知秋的同时，闻知秋也在打量她。
林仪梦完全是高门贵妇该有的模样，面容温柔、眉眼温顺，任谁见到她也不相信她是用雷霆手段夺到了侯府权力的女人。
闻知秋自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能透过林仪梦温顺的眉眼中看到那不为人知的狠戾。
林仪梦半晌才放下茶杯开口，声音温柔：“闻姑娘，我作为母亲非常感谢你救了元白。
“同样，我以母亲的身份请求你，放过元白。席慕雪那样的女子才适合当未来侯府的女主人。”
闻知秋站在那里，她明明该是下位者，可是她睥睨着林仪梦，眼神里带着散漫的笑意。
“林夫人，你所珍视的‘侯府夫人’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你这沾满了血的位置我可不敢坐。”
林仪梦的面色变得苍白，她扶着桌角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闻知秋，声音尖利到有些刺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闻知秋捂着耳朵后退了两步，笑得甜美：“你以为自己当初做得天衣无缝吗？但这件事其实当年就有人知晓。
“你的嫡姐在那时已经知晓了你的心思，可她还是纵容了你。”
林仪梦仿佛泄掉了所有力气，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她当年没想杀掉林仪葶的，她只想让林仪葶的病不要好起来而已。
林仪梦自小在嫡母膝下长大。
平心而论，嫡母对她虽谈不上热切，却也从未苛待，林仪葶有的她都有。
她本也没有什么僭越的想法的，可是姨娘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在她耳边吹风。
后来她也忍不住想，她除了不是从嫡母肚皮里爬出来的，她到底比林仪葶差在哪里了？
可是每当这个念头闪过，她看到嫡姐美丽沉默的面庞时，她心中都会忍不住浮上愧疚。
后来，侯府世子贺南悟与林仪葶订了亲，他对嫡姐十分热切，可是嫡姐始终对他淡淡的。
贺南悟另辟蹊径，找到林仪梦，希望小姨子能在心上人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渐渐地，林仪梦心中的贪欲被放大。
凭什么林仪葶生下来就能拥有一切？凭什么她对别人的喜爱可以如此不屑一顾？
她多希望贺南悟能用看向嫡姐的目光看向自己。
后来，林仪葶病了。
林仪梦偷偷拿掉了她的一味药，林仪葶的病长久地不见好，甚至还越发严重了。
林仪梦只想让她无法履行婚约，嫡母一定会选自己替嫡姐嫁过去的。
她知道林仪葶最想要的就是自由，她替林仪葶完成了家族的任务，林仪葶之后也能得到自由，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好事啊。
可是她没想到林仪葶撑不过去了。
在她替林仪葶嫁给贺南悟的那晚，她去世了。
闻知秋笑得有几分天真：“你不知道吧，林仪葶死前见了温皇后。她让温皇后好好照顾你，她希望自己的妹妹得偿所愿。”
她微微倾身看着面色雪白的林仪梦，声音如同鬼魅：“其实你做的一切林仪葶都知道，温皇后虽然恨你却也无法不完成好友生前遗愿。
“你的一切都是你姐姐拿命换来的。
“本姑娘可看不上你这肮脏的侯府夫人的位子，你不必担心。”
林仪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终于撕破了温顺面具，看起来有几分可怖：“既然如此，那你的命也留在这里吧。”
她不可能放任闻知秋活着出去，这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
“哟，谁啊？这么大胆子敢动本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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