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证需要时间，按阴司那个办事效率，这种小事，半个月都未必有结果，所以，今天的谈判流程可以结束了。
奉嘉禾宣布散会，把亡魂们送回阴司，临走前，跟任超然说，他爷爷也来了，按照阴司的规矩，允许和亲属会面一次——这种会面往往通过托梦的形式呈现。
任超然瞪大眼睛。
下一秒，应真潇见过的老人出现在病房里。
应真潇：“陆总，鲤鲤，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们说。”
两人跟着她离开病房。
病房里便只剩下祖孙俩和沃沃，任超然眼泪汪汪。
刚才在阴司见过一面了，可当时情况紧急，只顾着问有没有受伤，连见到爷爷了都没有实感，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见到日思夜想的亲人了。
任爷爷笑容慈祥，摸了摸他的脑袋：“然然都长这么大了。”
“爷爷，沃沃是你在养着的吗？”任超然十分愧疚：“对不起爷爷，给你添麻烦了。”
任爷爷呵呵一笑，说没什么麻烦的，他也很喜欢沃沃，一个人在下面也孤独，沃沃虽然吵闹，但生活有了许多趣味；更何况，养沃沃是任超然的请求。
“你还记不记得，沃沃走的时候，你哭得那叫一个惨哟。”任爷爷说：“你跟沃沃说，到了下面要去找爷爷。你这么相信爷爷，爷爷当然不会让你失望。”
任超然哽咽着说不出来话来，沃沃拿脑袋蹭他的头，大wer一声。
……
陆雁锦十分好奇：“地下这种狗咬人的事情常见吗？怎么好像没怎么听说过？”
如果说狗咬人在阴司算得上“正经的事”，那么按照狗的密度，和这种事情发生的频率，狗咬人托梦应该是常见的志怪故事题材才对。
“不太多。”应真潇说：“地府和人间不一样，那里的家养小动物不多的。”
动物死后当然也会去地府，等待再次轮回；但它们没有太多神智，不会进入到人类魂魄聚居的地方，而是会游荡在“野外”。
比起人，动物的一生极为短暂，要是投胎成白羽鸡，一年时间都够十世轮回了，所以，他们在地府停留的时间也不会长。
——人类魂魄长期在地府驻留，靠的是本身对人间的留念；然而动物的神志不够，执念也不够深，想要长时间停留，必须有来自人间的强烈执念，直白的说，需要主人真诚的怀念。
只有真的有人希望和它在地下重逢，它才能一直等待。
然而，留在地府不意味着可以进入人类魂魄聚居地方。
人类聚集的地方有全地府最珍贵的东西——秩序。
秩序的代价高昂，能享受秩序的鬼魂也大多是人，而且是安全无害的人类魂魄，太过暴戾、执念未消的恶鬼，例如他们今天见过的，也不会进入人类聚居的地方。
正因为代价高昂，进入条件苛刻，小动物想进去，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有死去的人愿意领他进去。
这并不是轻易可以达成的事情，所以总的来说，地府的小动物并不多。
“……从这个角度来说，”应真潇说：“沃沃是百里挑一的幸运小狗。”
任超然及其家人，在阳间真切地思念着它；而在地下，有任爷爷这样的长辈，愿意付出代价，把它带到身边抚养，免受流浪游荡之苦。
陆雁锦刚要说话，病房门开了，是任超然，他说他爷爷和沃沃已经走了，声音疲惫沙哑。
陆雁锦便走进去安慰他，走廊变得空旷。
“陆总，这下确认了？”应真潇说：“我真没事。”
这么会儿功夫，陆雁书起码挂了五个电话，估计是公司里有紧急的事情。
陆雁书还是沉默地看着她。
“走吧，陆总，我再去跟小任聊聊。”应真潇上前抱了抱他：“明天见。”
“……明天见。”
送走陆雁书，应真潇推门进入病房。
除了陆雁书和任超然，病房里没有人，也没有鬼，安静、亮堂，显得空荡。
“老大，你……”陆雁锦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任超然，但是这种情景有点少见，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节哀顺变。”
任超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应真潇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去，说了声谢谢，看着应真潇，嘴唇轻微动了动。
所谓“发愤著书”，人在情绪极端波动的情况下，未必一定会写出传世名作，但倾诉、表达的**，一定是很强烈的。
这种时候，倾听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慰。
应真潇微笑：“小任，你怎么想到要养比格的？”
她的声音好似带着神性，使人如同跪在神殿中，而高天上的神明俯首垂耳，慈悲宽容。
任超然不禁有些恍惚，愣了一会儿，才说：“姐姐，我养了沃沃十五年。”
那时任超然连小学生都不是，他过生日，许愿要一只小狗，最好像幼儿园同学家里的那样，是个比熊，特别可爱。
爸妈说，说养狗要负责任，要养十几年，得到他的反复保证后，挑个周末，去花鸟市场逛了一圈，找卖狗的人，比划着，说要一只叫“比什么什么”的狗。
陆雁锦忍不住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用预感吗？”任超然表情麻木：“就是你想的那样。”
狗贩子从笼子里拎出来一只小狗，毛茸茸的，眼睛乌黑圆润，两个大大的耳朵垂下来，柔软可爱，叫声也娇滴滴的：“这就是。这狗叫比格，美国人最喜欢养了。”
任超然从小就喜欢狗，他有很多小狗玩具，大多有着垂下来的大耳朵，比起耳朵尖尖立起的其他狗，比格确实更接近他喜欢的那种，“标准的狗”，于是爸妈付钱带走了狗。
——人生，总是这样充满意外。
刚到家的小狗特别可爱，虽然买错了品种，但是任超然没追究，他将错就错地喜欢上了小狗，并且根据他的叫声，起名为沃沃。
陆雁锦：“比格的赏味期罢了。”
“是的。”任超然说：“爱过。”
过了两个月，沃沃飞速成长，破坏能力初见端倪，吵闹、活泼、精力极为旺盛，任家的亲子关系和邻里关系受到了极大破坏，任家爸妈决定，拨乱反正，去买一条真正的比熊。
狗贩子出人意料的通情达理，说他也是第一次进这种狗，不知道这么闹腾，别的几家也来找他退钱，他都退了，所以沃沃也退，如果他们还在他这买狗，还有优惠。
任超然问他，他会把沃沃送到哪里去。
“这，当然是淘汰掉了……”狗贩子说：“这狗确实不合适做宠物，看家护院，也比不上狼狗什么的。”
幼儿园毕业生任超然，不懂什么叫“淘汰”，但是直觉告诉他，不会是好事，于是大哭大闹，不肯把沃沃退掉，爸妈也动了恻隐之心，没再坚持，和他商量，把沃沃送到乡下朋友家去。
“那里大，沃沃有很大的活动空间。”爸妈说：“而且他们正缺一条狗。”
因为此前养的狗被人偷走了。
任超然：“他们偷狗回去自己养吗？”
爸妈说，偷狗的人一般不是为了自己养，而是为了吃狗肉。
任超然一听居然有人把狗偷去吃，顿觉乡下十分危险，抱着沃沃，死活不同意。
爸妈无奈，只好遂了他的意，把沃沃留下。
为此，他们家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以适应这条精力旺盛的小狗。
因为住在学校和单位边而有的懒觉取消，一大早起来，喂狗，遛狗，免得它大叫，影响邻居，或是拆家；
饭后悠闲的电视时光取消，妈妈宣称，狗是任超然要养的，所以任超然应该自己去遛；但是任超然还小，所以爸爸负责保护，爷俩每天放下筷子，就出门遛狗散步，直到深夜。
等到任超然小学毕业，他爸也宣布自己光荣退休，于是遛狗成了任超然一个人的事情。
“难怪你不近视啊。”陆雁锦肃然起敬：“原来你从小学开始就没有看过电视。”
任超然：……
他露出虚弱释然的微笑。
然而即使如此，沃沃还是会给他们带来困扰，还是会叫、还是会拆家，不得不赔了许多笑脸，和真金白银；好在频率还能接受，多年以来，也算“相安无事”。
只有任超然在负重前行罢了：）
十几年过去之后，沃沃变成了一条老狗，老态龙钟，懒散虚弱，可任超然却开始怀念以前的它，时常感到不安，晚上起夜，路过狗窝，都要试探一下沃沃的鼻息。
“我之前刷到了一个视频，是一只二十几岁的老猫，还像小时候那样踩奶。”任超然说：“评论区有一条评论：人，你怎么不老啊。我当时就在想，我在沃沃心里也是这样的吗？”
它已经垂垂老矣，以前的小主人，却变得更加高大、强壮，风华正茂，每天都能去菜市场狩猎肉蛋青菜。
应真潇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她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她捡过那么多流浪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化为了大地的烟尘。
当年救济过的周家娘子，作古几百年了；她的后人不久前才见到过应真潇，但他们一定想象不到，他们的祖先曾经也得到过应真潇的救济。
陆振业还活着，可应真潇捡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瘦弱的小童，唯一的烦恼就是填饱肚子；如今两鬓斑白，不再为饱腹忧愁，却有了很多别的烦恼。
龙的生命太漫长了，人类的爱恨情仇，只是祂们生命中不值一提的瞬间，所以，大多数龙并不在意人，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其思想情感大约相当于“养只仓鼠只能陪我两三年，却会让我难受几十年”。
可应真潇不这样，她一直亲近人类，有时给些好处，有时惩处恶人，职责之外，也乐此不疲。
就像表哥朱钰说的那样，她是龙中的怪胎。
潇潇：流浪人就是这样的，几十年就死掉了，习惯了[托腮][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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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当龙王 76【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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