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李彦穿着重甲,汗水早已浸透了内衫,每一步都仿佛灌了铅般艰难。但他不敢停下,也不敢表露出丝毫怨怼。那位新任的副都指挥使,就如同雕像般立在场边,冰冷的目光始终锁定着他,那眼神中不带丝毫情绪,却比任何斥责更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侍卫亲军司衙署内的气氛,也如同这凝滞的空气般压抑。所有人都被逯染这雷霆万钧的立威手段震慑住了。
一个空降而来、年纪轻轻的副手,竟然敢在到任第一天,就拿太尉的外甥、实权在握的东营指挥使开刀,这份胆魄和狠厉,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些原本还存着几分轻视和观望心思的人,此刻都悄悄收起了那些念头。一些心思活络之辈,则开始重新评估这位新上司的实力和背景——敢如此行事,要么是背后有更强的依仗,比如……皇上的默许,要么就是本身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对象。
西营指挥使周放和北营都虞候赵启平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疑和忌惮。他们庆幸自己没有像李彦那样急着出头挑衅,同时也暗自盘算着日后该如何与这位新来的“海蛇将军”相处。
至于都指挥使王楷,当他从兵部议事回来,得知此事后,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多说什么。他一向只对皇帝负责,对于下属之间的争斗,只要不影响禁军根本,他通常不会过多干预。更何况,李彦仗着太尉的势,平日里也确实有些跋扈,这次被敲打一番,未必不是好事。只是这张濡晟的手段如此直接凌厉,倒也让他这位老成持重之人暗暗心惊。
逯染一直等到李彦脚步踉跄地跑完二十圈,几乎虚脱在地,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演武场,回到了自己的公廨。她没有再多看李彦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这种无声的威慑,有时比疾言厉色更能深入人心。
回到公廨,她重新坐回桌案后,拿起方才未看完的卷宗。仿佛刚才那场震动整个衙署的风波,与她毫无关系。
但她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今日敲打了李彦,必然会引来太尉戚叡的不满,后续的麻烦和报复,恐怕很快就会到来。同时,她也成功地在侍卫亲军司内部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存在和她的态度。
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达到,接下来,她需要做的,是在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上,寻找可以为己所用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火种。
她唤来一名侍立在门外的亲兵。这名亲兵是她从张府带来的,算是目前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去,将衙署内所有百户以上军官的名册,以及近三年的功过考核记录,都给本官取来。”逯染吩咐道,声音依旧冷淡。
“是,大人。”亲兵领命而去。
很快,厚厚几摞名册和卷宗便被送到了她的案头。逯染开始仔细翻阅起来。她看得极其认真,不仅看每个人的姓名、籍贯、履历、功过,更留意那些记录中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谁曾受过打压,谁与某个派系不睦,谁有能力却郁郁不得志,谁又看似平庸却在某些关键时刻表现出异常。
侍卫亲军司虽然派系林立,但并非铁板一块。总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游离于主流派系之外,或者对现状不满。这些人,或许就是她可以争取的对象。
她尤其关注那些出身寒微、凭借军功一步步升迁上来的军官。这些人往往更有能力,也更渴望得到认可和晋升的机会,但因为缺乏背景,常常受到排挤。如果能给予他们信任和机会,或许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忠诚。
此外,她还特别留意了一下卷宗中记载的一些“刺儿头”或是曾因“违抗上官”而受过处罚的人。这些人或许性子桀骜,但也可能是有血性、有原则之人,只是不屑于官场逢迎那一套。如果能驾驭得住,或许能成为手中利刃。
时间在指尖翻阅卷宗的沙沙声中缓缓流逝。逯染看得极其专注,仿佛要将每一个名字、每一段经历都刻入脑海。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大致将这些卷宗翻阅了一遍,并在心中圈定了几个初步的人选。这些人选有的能力出众却被打压,有的性格耿直屡遭排挤,有的则背景干净但需要机会证明自己。
当然,这仅仅是初步筛选。这些人是否真的可用,是否值得信任,还需要后续的观察和试探。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亲兵的通报声:“启禀副都指挥,北营都虞候赵启平求见。”
逯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赵启平?那个看起来最圆滑、最擅见风使舵的人?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想投诚,还是另有所图?
“让他进来。”
很快,身材微胖、面带谦恭笑容的赵启平便走了进来,一揖到底:“末将赵启平,参见副都指挥大人!”他的姿态比上午时更加恭敬了几分。
“赵都虞候不必多礼,请坐。”逯染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赵启平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臀部,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准的笑容:“末将今日前来,一是恭贺大人履新,二是……嘿嘿,也是想向大人请教一二。大人今日整肃军纪,雷厉风行,着实令我等下属敬佩不已!”
这马屁拍得倒是直接。逯染不动声色,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赵都虞候言重了。本官不过是依军法行事罢了。军纪乃立军之本,不容丝毫懈怠。”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赵启平连连点头,“有大人这般严明,我侍卫亲军司的风气,定能焕然一新!”
他又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大人,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逯染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赵启平脸上露出一丝“忠心耿耿”的表情:“大人今日处置了李指挥,虽是军法昭昭,但也……也难免会引来一些非议,甚至麻烦。大人初来乍到,有些事情,恐怕还不甚了解。若是大人不嫌弃,末将愿为大人效劳一二,也好让大人更快熟悉衙署内的人和事。”
来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是典型的投机者做法,看到新上司展现了实力和潜力,便立刻靠拢过来,想要在新主子面前博个好感,顺便也为自己捞取些好处。
逯染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兴趣:“哦?赵都虞候有心了。本官确实对衙署内许多情况不甚了解,若能得赵都虞候指点一二,自是感激不尽。”
赵启平见状大喜,连忙道:“大人言重了!能为大人分忧,是末将的荣幸!”
接下来,赵启平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衙署内的各种“内幕消息”和“人际关系”,言语间不乏对某些人的贬低和对自己的吹捧,同时也在暗暗试探逯染的背景和意图。
逯染耐心地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两句,既不显得过于热切,也不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知道,像赵启平这样的人,虽然未必可靠,但作为消息来源和某些时候的“探路石”,却有其利用价值。
至少,通过他,她可以更快地印证自己从卷宗中得到的判断,也能更清楚地了解各个派系之间的矛盾和龌龊。
至于是否真的信任他,重用他,那就要看他后续的表现,以及他能带来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了。
送走满脸堆笑、自以为已经成功“抱上大腿”的赵启平,逯染重新看向桌案上那几份被她重点标记出来的名册。
羽翼未丰,前路漫漫。但至少,她已经在这危机四伏的禁营之中,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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