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刀割开皮肉后,起初还不觉疼痛,待鲜血涌出的暖意随锐痛蔓延,柳泉鸣才反应过来李鸿岭说的话。
她有自知之明,知晓平民与储君的命孰轻孰重,也不敢奢求李鸿岭用自身安危来保她。
想来这丫鬟挟持她也并非为了使以命换命的把戏,动机难探,李鸿岭就将话说得这么绝情,说他操之过急也算,想来更多的是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但她早被牵扯进来了。
柳泉鸣思绪复杂地垂了下眼,嵌在她颈上的刀却动了下,金属上的寒气早被她的血捂热,牵扯着皮开肉绽的地方,叫她疼得额上冒出密汗。
这刀要是再歪一些狠一点,她恐怕早命丧当场了。
丫鬟冷笑,对着李鸿岭:“你这般鼠辈定是贪生怕死,我也不会蠢到拿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逼得你就范。”
她钳住柳泉鸣肩部的手力气不小,带着她慢慢向后退来,“虽不知你是如何辨得我身份,今日我若想全身而退,少不了蜕层皮。这些日子依我来看,这位姓柳的于你而言并非常人,杀不了你,杀了她也能泄我心头恨。”
不及李鸿岭出声,惜命的柳泉鸣率先开了口,“好妹妹,你我无冤无仇,何至于杀我泄恨。李殿下身旁的御风景辉两人不是吃素的,其更是位睚眦必报的主,你若是杀了我,更不能全须全尾离开。”
睚眦必报。
闻及这话,李鸿岭眉眼轻动,不知道她话中之意有没有裹挟私怨,淡漠的眸光衡量局势时,亦多次扫过她颈间那触目惊心的血色。
奇怪,他并非未睹过血肉模糊惨绝人寰之景,此番形容像却无端萦生。
余光里御风握剑欲进,锋芒暗藏。
李鸿岭按住其肩,示意昭然,御风收势立止,旋即了然自己主子不欲柳泉鸣遭胁。
丫鬟拧眉,对柳泉鸣喝道:“住嘴。”
柳泉鸣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此时定是杀不了李鸿岭的。你既已挟持了我,可不要蠢得闹到鱼死网破,快些以我为要挟离去,少得折腾,折了羽翼。”
丫鬟捱在她颈前的刀顿了片刻形,带着人一步步向后退去,见李鸿岭的手下都未曾动作,信了柳泉鸣的话,对李鸿岭抬起下颌,“给我备马车。”
李鸿岭向景辉递去示意的眼神,景辉旋即起身置办。
马车既备好,丫鬟挟持着柳泉鸣面朝众人步步退行,登车舆后,将其缚于隅角。她自窗隙瞥了眼静立原地的李鸿岭等人,扬鞭笞马,车驾疾驰远去。行至远去,丫鬟松了口气。
颈部衣衫被血濡湿,干了的血痂硬挺不折,柳泉鸣轻仰脑袋避开刮得伤口疼的布料,从窗角空隙观视路径,一番算计,“好妹妹,你是受人挑唆还是自行来刺杀李鸿岭的?他贵为皇子,意图刺杀皇亲国戚,可是要诛九族的。”
“谁是你的好妹妹?”丫鬟狠刮她一眼,“你少说话,不然我割了你的舌头。”
不管她的威胁,柳泉鸣唉声一叹,“想来不止我一人受了李鸿岭的欺压。你我也算同病相怜。”
丫鬟狠厉的神色稍敛,一手拉缰绳,侧过身来问她,“你受了他的欺压?”
“你在客栈打理杂事已有几日,可曾见过一位颈间缠了白布的女子——李鸿岭丧尽天良,是以我好姐妹相要挟,强留我为他效力。我心中满是怨怼,奈何他是皇子身份,半句不满也不敢说出口。”
丫鬟不信,“他敬你几分,我是看在眼里的,休得用语言糊弄我。”
“好妹妹,”柳泉鸣话才出口,丫鬟空着那手握上了刀,尖刃直指她的喉间,柳泉鸣在脸上强撑笑容,到底是没再喊出那拉近关系的三个字,“你仔细想想,我若是他千尊百敬的,如何连近他身都不成?”
回忆起今日堂中那两侍卫拦住柳泉鸣的场景,丫鬟的疏离防备稍浅了些,“你为那狗贼做事,当真不是自愿的?”
柳泉鸣狠狠点了点头,颈上的伤口被扯到,先疼得蹙眉咧嘴,旋即敛容正色,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裂开,汩汩渗出血滴。
丫鬟寻了块人少的地,勒停了马,道:“你是为了让我放了你才这般说?”
柳泉鸣恳切摇首,几分真切向她倾吐苦水,“我若是真愿意为他做事,何至于让我那妹妹受胁多了伤困在屋内。”
见丫鬟面上不显怪异,她知晓自己应当猜的不错——
她不是李钧的人。
柳泉鸣道:“只是,你若不齿太子,纵是疾恶如仇,亦不该迁怒旁人累及无辜。”
丫鬟敛眉,已是不悦,“你为那李狗做事,蝇营狗苟,我不杀了你已是对你百般客气。”
“并非是我,我道那白布之下的人。”柳泉鸣轻言几句,抚平她的怒气。
丫鬟疑惑:“那人不是李狗杀的吗?”
落在马车翻飞帘上的视线几顿,方寻到些许苗条的思绪铩羽而归,柳泉鸣道:“若是李……狗杀的,他为何召你多次问话只探案明?”
丫鬟道:“前些日子我见他属下将人关进柴房,严刑逼供未果,既没问出想要的消息,便遣人杀了,又怕担污名,才作了这般戏,好显‘清白’。”
不知她被灌了什么**药,如此固执地认为李鸿岭是何等卑鄙龌龊行同枭獍之徒,这般落不住脚的猜想随口就能说出来。
如此,陈河也并非她杀。
那她究竟是谁?
经交谈这几句,柳泉鸣发现她说话稳当端庄,言行中的急促却暴露出了她的思弊习躁,遂而更大了胆子,真假相诉,“实话与你说罢,那人是我放走的。他既得了生机,自会寻捷径而去,不该死在后门的。”
闻声,丫鬟眸子轻垂,似在深思,见状,柳泉鸣乘势而上,“再者,你若是经得起试探,不自爆身份,想来你刺杀李鸿岭的事早已得手。”
她说得真心实意,好似真为她行径的失败而扼腕叹息。
外边刮风响雷,马车上的帘子飘飞,算不上亮的天色更是暗了,丫鬟仍在思索,柳泉鸣再接再厉,“你说得对,李狗沐猴而冠,窃居储位,他这般人往后若是成了一国之君,那将危害苍生。”
久练久熟,久骗久精。
此时的她怕是早忘了自己第一次说谎时是何等的惶遽无措。
“你若要除民之蟊贼,当择智计,无声无息,不该这般张扬跋扈,若是被发现了,搞不好连命一块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究竟要说什么?”
“你我既同为李狗的仇人,不如放——”
柳泉鸣说话时音调沉稳,不浮靡也不晦涩,说的话暗蕴巧慧,若心神不坚定力稍匮,极易为她言语所误。
那丫鬟并非蠢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得了的,此刻早反应过来自己受她谲辞引诱,扬起了匕首,扎在她背后的木板上,打断了她,“你这女子妖言惑众,是个不该留的。”
伤口还在作痛,晃动的刀子丁零作响,柳泉鸣见糊弄不了她,不再言语,沉思几息。
骤然之间,一箭自远处射来,破风之声裹挟帘幕裂帛之响。丫鬟折腰速避,箭矢划过她的鼻尖透舆而出,射向街道。
争鸣一声,箭矢直透木墙。
途上本就寥寥的行人骇得惊呼,四散奔逃。
这箭射得极猛,若不是帘子遮了视线,丫鬟早已毙命。
是杀了陈河那人吗?
对方为何要杀丫鬟?
那人竟是一直跟到此地。
柳泉鸣呼吸一滞,见丫鬟掀开帘子去寻射箭之人,一面挣扎地扭动被绳子系牢的双手,一面自摇摆翻飞的帘间观探她的安危。
街上商铺分立两道,行人退避四处,丫鬟朝射箭而来的方向望去,并不察人。
四周巡逻的衙役闻声而来,柳泉鸣见状出声要喊,马车摇动几下,丫鬟迅速登舆捂住了她的嘴,厉声道:“敢出声拔了你的舌头。”
说罢,拔下了插在木板上的刀。
片刻后衙役前来询问几番,丫鬟几句将他们打发走,挥动马鞭朝别处走去,“你担心我杀你——不必浪费口舌,我留你命有用。你既为李狗做事,自然知晓诸多他的事。我将你绑给我主子,定找到李狗的疏漏,将他一击致命。”
“我自然愿意!那李狗贼我早看不惯,若能脱离其桎梏另投明主,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柳泉鸣顺坡下驴,不吃眼前亏,一切依她之言,“敢问,你的主子是谁?”
“也是天家之子,流淌着那皇家血脉之人——李任年。”想是再无威胁,丫鬟松了口,道。
窝囊废李任年?
柳泉鸣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个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李任年会派人来刺杀李鸿岭,一番苦恼迷茫时,猝然想起——
这丫鬟叫汪婧苡,是汪离元之女,前世在清平十年与李任年成婚!
这二人成婚前不该有太多交集,李任年怎就成了她的主子了?
柳泉鸣这边思索不通,脑子被冰封住了般,纠结纳闷之时,突发奇想,直言道:“你骂李鸿岭是李狗,李任年也姓李,这般是不是不太合适?”
汪婧苡默了默。
二人沉默之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方一辆马车拦停了她们,汪婧苡被迫勒马,欲上前与其讨个说法。
帘子被她悬挂在侧,外边景象一览无余,柳泉鸣往外一瞥,与踩在车辕上的李钧遥遥相望,瞳孔轻颤,魂差点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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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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