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拉侯爵的古堡和他本人一样古怪,第一层墙壁上的烛光映照着可以追溯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和久远到看不出年代的壁画,血族眼里的神明都拥有纯粹的血红色眼睛和尖锐的血牙,祂或被缠绕在荆棘丛中,或刚爬出炼狱,坐在尸骨与鲜血里。
第二层第三层画面更加残酷暴戾,似乎是非常夸张的血祭场面,祂们噬咬着人类的脖颈,站在断壁残垣或尸山血海上,高高举起玫瑰和桂冠,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黑夜。
第四层却画风突变,除却一些贵族和神明像之外还掺杂了一些风雅的行楷和山水画,温和昏黄的光线打在纸绢上,壁灯用名贵的琉璃罩着。
赏金猎人们的脚步越来越缓慢,许煜凡在一幅行书面前驻足,看着右下角的落款和印章犹疑地蹙眉:“这……是赝品?”
沈渔走到他旁边,点了点头:“应该是,李先生的作品集里没有收录这一幅。”
许煜凡目不转睛地细细描摹着那些笔画,观察着那略微泛黄的绢角,若有所思地“嘶”了一声。
希尔欧斯对此视而不见,抱着猫握住他的下巴观察着那溃烂的部分,边缘泛着焦黑。拇指在他脸颊上轻轻蹭过,偏头问夏悦:“你有办法吗?”
夏悦点点头表示小意思,转头去找苏函拿了一株奇形怪状的草药,沾了解药拿给希尔欧斯让他给叶斯宸敷。
再往上一层就都是东方的字画,书法里那个落款为李秋生的书法家的作品占了一半。
沈渔:“这么多……原创赝品??那这些后生还挺会仿,不会是安迪拉侯爵特地找人模仿的吧?吸血鬼也喜欢书法吗?”
走到最高层,回廊干干净净,墙壁上隔着几米缀着颗夜明珠,祁非理推开古朴的大门,房间里漆黑的棺椁是唯一的家具,墙面仅挂着一张长长的藏经纸,上面用沾了金粉的墨抄录着佛经,上官蜉蝣和安迪拉侯爵回过头望向他们时,东欧的风雪带来很强的割裂感。
不知是安迪拉侯爵,还是上官蜉蝣,不知是那些油画,壁画,书法,还是这整座古堡。
上官蜉蝣一手悠然地搭着围栏的台子,咬着一根没点的烟,舔了舔血牙。那双玫红的眼眸雾蒙蒙地望过来,看到叶斯宸那几乎是挂在希尔欧斯身上时没忍住“噗”地笑出来,取下烟夹在指尖:“你这是什么姿势?在cos猫崽子吗?”
叶斯宸轻轻推开希尔欧斯替他敷脸的手,倦怠地转过头看上官蜉蝣:“是安迪拉侯爵想让我们上来还是你想让我们上来?”
上官蜉蝣看到他溃烂的侧脸时目光一凝,笑容也稍敛,勾着嘴角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半秒的沉默后,于贝尔轻轻叫她:“蜉蝣。”
上官蜉蝣无声吸口气,别过头,舌尖顶过腮帮。再回过头时,她又微笑起来,白金色的发丝被凛冽的寒风拂乱,呵出一口雾气:“想听我讲个故事么?”
据上官蜉蝣的母亲江婉儿女士所说——忘了具体是哪一天,她出生也是在这么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
在上官蜉蝣的记忆里,东欧的冬天总是格外得漫长,而出生在冬季的孩子,总是格外得难活——但她很显然是个例外,毕竟她是人类和吸血鬼的孩子,父亲是整个东欧爵位最高的贵族。
而江婉儿说,她那高贵的父亲,并不知道她的存在。这很正常,江婉儿嘲讽地笑着,弯起的嘴角和眼角像锋利的刀尖,绝美而残忍,对侯爵大人来说,一个稍微有点姿色的血奴也并不比路边一条母狗令他在意。
安迪拉侯爵在那之后一直派吸血鬼骑士找她,从上官蜉蝣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被母亲带着东躲西藏——在安迪拉侯爵那庞大的血奴养殖场里。
她故意把自己和上官蜉蝣弄得邋里邋遢的,还装疯卖傻,把美艳的脸藏在泥垢尘污下。上官蜉蝣不能吃吸血鬼骑士发放的食物,每次江婉儿一边啃着黑面包和土豆,一边恶狠狠地把割破的手指塞进她嘴里。
上官蜉蝣在那掺杂着尘土的血腥味里,看着她那自我挣扎般的扭曲眼神,仇恨中带着那么一丝复杂的舐犊之情。她说,你必须给我活着,因为你是我用这条命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是喝着我的血长大的。
在她长大一些后,江婉儿带她逃了出去。她原本以为外面的世界比养殖场美好,所以母亲才会那么想带她逃。
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外面的世界比养殖场危险何止千万倍,除了严寒,外面没有人定时发放食物,寻找食物的过程中还会遇到野兽或东欧的流民。野兽的獠牙和利爪能轻易地撕开人类的喉管,流民也不比野兽安全,他们根本不像养殖场里的人安静温顺,他们邪恶又狡诈,根本不管江婉儿是个女人,也不管上官蜉蝣那样年幼,为了一块肉,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他们看着这对母女,眼神和看江婉儿手上那块肉时没有任何区别。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在养殖场别人缩成一团取暖的时候江婉儿要一遍遍地把又大又重的石头举起又放下,在黄昏和清晨这种人类和吸血鬼都不会频繁活动的时间点发疯般地奔跑,还要啃石头和树皮,把手指和口腔划得鲜血淋漓。
她又回想起来她们从养殖场成功逃出来的那一天,江婉儿在雪地里放声大笑着打滚,被雪里藏着的石子硌得鼻青脸肿,抬起手臂遮着上半张脸,融化的雪顺着眼角流下。
她又想起在养殖场,每天被抽完血,江婉儿哆哆嗦嗦地抱着她,惨败干裂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给她讲在更东方她的故乡,一个伟大古老的国家,有几千年的历史,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的地方。
她并没有太多血亲的概念,她和江婉儿更多是一种合作的关系,江婉儿用命生下她,因此她对江婉儿有活着的义务。
有一次实在是太冷了,方圆十里根本见不到活物的影子,为了守护一把她们翻遍雪地找到的能食用的草,江婉儿不愿意屈服。然而草还是被抢走了,她们也没能跑掉。
一群肮脏的东欧流民撕扯着江婉儿的衣服,恶狠狠地把她的头按进雪地里,四五个人按着上官蜉蝣逼她跪着,还令人作呕地笑着说让她好好看着,马上就轮到她。
上官蜉蝣听着江婉儿绝望的嘶吼,她恶狠狠地咬着牙,阴毒的声音闷在雪里说,你们最好这一次搞死我,要不然就等着以后被我搞死吧。
然后她大喊着,让上官蜉蝣闭上眼睛。
上官蜉蝣见过东欧流民对别的可怜女人甚至孩子做过这种事,所以她其实很明白自己的母亲即将承受什么。而此刻,她惊奇地发现自己依旧很平静,但她不能接受江婉儿像那些女人和孩子一样,像破布似的被丢弃,死去,然后被分尸。
她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仿佛有什么炸开,两颗牙被连根拔起一般的剧痛。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她满嘴满手,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饱腹感。四下一扫,满地都是东欧流民的尸体,死相惨烈。
她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舔到了长长的血牙,感觉自己身上充盈着某种力量,她甚至觉得自己身量变高了一些。她尽量找了某具还算完整的尸体,扒下最干净的布料替江婉儿裹上,捂了雪在手里融化替她擦洗着身体上的血和泥,问她,这些都是我干的,对吧?
江婉儿点点头,闭着眼睛说,做得很好。
简单擦洗之后,上官蜉蝣发现她开始不断发抖。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点心慌,把所有还算干净的布料裹在她身上,紧紧地抱住她。
江婉儿依旧闭着眼,低声说着带我走。
上官蜉蝣问她,去哪儿?她不回答,只是一直重复着说,带我走。上官蜉蝣只好背起她,在冰天雪地的东欧漫无目的地一直向前走。
后来在路过一个洞窟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小声叫住了她。一位老妇随之走出来接纳了她们,老妇的名字叫温蒂。
这个洞窟里有三四个青年人和四个孩子。孩子都是温蒂老妇收养的,他们太小,发不清楚“蜉蝣”的音,她就让他们叫她“泥鳅”。
老妇说,这个洞窟原本有很多年轻人,很多都死在了寻找食物的路上,还有一些被冻死了,有的死于意外,要是她们俩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
江婉儿的情况实在不能继续在外面淋雪吹冷风了,上官蜉蝣向她道谢,温蒂老妇拿来一下草药磨碎,让上官蜉蝣喂她喝下去。
两天后江婉儿病好得差不多了,对上官蜉蝣说,我要走了。
上官蜉蝣看着她那无法掩饰的释然又雀跃的眼神,她话语里带着叹息,这个自她有记忆以来一直很强硬的女人第一次流露出柔软的神情,上官蜉蝣感觉她其实有点想哭,伸出手在她眼角碰碰,问她,是那个位于东方的家乡吗?那个一年四季都开满鲜花的地方。
江婉儿呼出一口气,点点头。
上官蜉蝣看着她的眼神,问她,你想带我一起走,是吗?
江婉儿又点点头,说对。
上官蜉蝣看着北欧灰蒙蒙的天说,可是我生在东欧,这里是我的家乡,我想象不出来你口中那个很美好的国家是什么样的,最重要的是……她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洞窟说,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过最好的人,我到哪里都能活,到哪里都一样,但是我不想让他们死在这里。
江婉儿静静地看着少女稚嫩的面庞,说,你以后会后悔的。
上官蜉蝣耸耸肩,那是以后的事情,起码现在我不想后悔。
一个穿着异常精致考究的男人带着几个黑衣人从远方走近,他们身上的装束上官蜉蝣从来没有见过。
江婉儿俯下身抱住她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名字的含义……在我的家乡,历史上有一位巾帼宰相,名字叫上官婉儿,我名字里有她的名,所以给你她的姓,“蜉蝣”两个字取自“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她一手轻轻扶着上官蜉蝣的脸颊,一手摸摸她的脑袋说,我给你一个伟大女性的姓,但是又要你记住,个体和蜉蝣一样渺小。
如果你愿意的话,将来去东亚的华国找我。
上官蜉蝣目送着她离开,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回了一下头——可能是没想到她会一直目送,又可能是以为这个距离她看不清。
江婉儿泪流满面。
[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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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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