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似墨,云麓山庄外的临时营地静得没有半分人声,唯有雪,时而簌簌落下,在帛帐上打出轻微一响,仿佛滴落在人的心头。
雪后的山风冷得像割,沿着山脊穿帐而过。此地原本是后山储药的小道,旧林枯瘦,夜间灯火映不进树下,营帐便扎得靠得极紧。白日里人声繁杂,夜里却连犬吠都止了。
东侧最外的一顶帐中尚未熄灯。
灯芯燃着“龙沉香”,香气极淡,若有若无。苏临熙坐在火炉旁,指尖贴着掌心,一寸一寸地捻着余温,动作缓慢。
他素来畏冷,不是身子弱,只是自那年炼阵失明后,灵台微损,冬日常觉寒意入骨,医药难解。王砚尘早知这习惯,送了他十余坛香,却从未亲见他用过。
今日他用了。
炉边铺着雪狐毯,一角压着棋盘。棋盘未摆子,玉盒也未启。苏临熙的手指只是搭着木纹,来回摩挲,像是思考,又像是单纯在听风。
营外无风,但雪会动。帘角微扬之时,便有一道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踏入雪地。
王砚尘的身影未先响衣袍声,先是一缕微凉的雪气卷入帐中。那是他走雪山惯了的习性,连靴底都轻,不肯惊动人。
苏临熙侧头:“西侧探得如何?”
王砚尘将外袍解下,抖一抖上头的雪,披在案侧的木架上,才道:“旧阵三座,毁于火毒一,裂于内斗二。”
苏临熙嗯了一声,声音轻得似落在茶盏边缘。他不问得更多了。
王砚尘随手拾起炉边一壶茶,试了试温度,又放下。他不是个多言之人,在苏临熙面前更少。
帐中只剩药香、雪味与炭火。两人之间并无紧张之语,反倒像是多年来已习惯在这类夜晚对坐。
“……谢家人来过?”苏临熙忽道。
王砚尘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用的是江夏纸,气味没散干净。”
王砚尘微笑,将从怀中取出的一张信纸丢在案上。
纸未封,上头只写寥寥几句。大意无非是谢家愿出人出力协助搜查,但须由苏家主审。
“他要我出面,等于让我担责。”苏临熙语气未动,像是与人对弈,见招拆招。
王砚尘静了片刻,忽问:“你怀疑他?”
“他太小心,不像是第一主谋。”苏临熙道,“真正的局,向来是沈家铺的。”
帘外忽然响了一阵风雪轻响,像是远方有人拨了一枝树。
王砚尘起身,探出半身。
风停了,只有雪轻轻打在树干上,抖下一片冰粒。
他回身:“有人来过。”
苏临熙“嗯”了一声:“我听出来了。”
“是他?”
“嗯。”
王砚尘沉默片刻,坐回去,目光落在那炉火半明的铜鼎上:“你不让他进来?”
苏临熙摇了摇头,道:“他不想进。”
“……你不怕他在外头乱走?”
“他不会。”
“你对他……似乎太信。”
苏临熙没有答话。
王砚尘望着他覆纱的双眼,忽然觉得此刻的苏临熙,比白日还要安静许多。炉火把他脸颊映出淡淡的色调,轮廓清朗,温润若玉,气息却近乎于无。
那少年若真在营外窥听,只怕连火光都未能照上他眼角一寸。
半夜。
后山林侧,积雪深不过踝。营地周围的机关虽未全设,但在外布了一层灵息结界。
可那一道黑影穿林而行时,却没有触动任何封术。
少年身法极轻,像是一片落叶,被风送入林间。他未回头,也未停步,直到踏入营地东边的界线,才缓缓收了脚。
他站在老槐树下,目光落在那一盏始终未灭的帐灯上。
他站了很久。
久到风雪都将他肩头积起了一层霜。
他轻轻抬起手,拈起一片落下的雪叶,望着掌心,半晌不动。那枚雪叶未化,仿佛连它也不敢在此处留下痕迹。
片刻后,少年抬脚离去,脚下未留一点印子。
他走得极静,静得像从未来过。
而那盏灯,直到雪停,仍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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