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过后,山林初融,雪下的一层干叶浮出表面,杂乱而苍黄,像是被困了一夜的旧魂。
王砚尘站在废阵之外,手执一柄微弯短戟,戟端轻触地面,探查那早已失效的灵纹残痕。
此处是云麓东南山腰,昔日为辅阵通道,昨夜火毒蔓延至此,仅余焦木残石,阵心早毁,灵脉走偏。
他蹲下身来,用布包着手指,拨开地上一层被烧焦的符纸碎屑。一缕淡淡腥香从其中渗出,极轻,却并不属于本地符法。
他神色微沉,从腰间取出一道旧符,与地上余痕比对片刻,眉间慢慢收紧。
这味……不是谢家的东西。
他将布袋收好,未急着回身,只静静站起,望向远处被雪雾遮去半边的山道。
雪又开始下了,小得几不可察,却在他发端落下一层白意。
山路尽头,营地小道。
苏临熙缓缓行至后方,脚步极轻,手中松魂杖在雪中几乎无声。他身着深青旧袍,衣上素纹,袖口因常年触杖磨得略起了毛边,缀一枚青玉环,随步而动,发出极轻一声。
他并非从主道而来,反而似是早已站在此处,静候王砚尘。
山风微动,他耳边的发丝吹落一缕。他不作声,只略偏了偏头,像是在听什么。
“是夜郎的符。”王砚尘低声道,踏雪而来,语气中透出一点异色。
苏临熙微一点头。
“咒意残破,但布局手法是那边的旧法。毒火本不属谢家,谢家只是接手收尾。”
“他们只是棋。”王砚尘道,“下棋的人另有其人。”
“夜郎旧术早被禁入四域,”苏临熙缓缓开口,“此物能出现在云麓,背后之人极有胆量,也极有仇。”
王砚尘道:“你怀疑……”
苏临熙却未接话。他手中杖尖点地,轻轻一点,将一小片被雪掩住的符灰挑出,落在掌心。
指腹轻触那片残痕的刹那,他眉峰微蹙,像是被什么气息冲撞。
那是一股极轻极淡的异感,藏在符纸灵纹之下,若非他此刻神识全敛,几乎难以察觉。
苏临熙站在原地,静静感知片刻,然后低声道:
“这股灵息……是近两日之物。”
王砚尘一震。
“也就是说——幕后之人就在我们营中。”
当天下午,杨安随一小队出发,前往林中东侧勘查。
他身量瘦削,一身营中所发玄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稍大,袖口不合,衣摆过膝。他却毫无怨言,只提剑随行,步伐沉静,神色清顺。
随行的王家弟子偶尔回头看他一眼,那眼神里并无恶意,却也没有亲近,更多的是一种未及化解的戒备。
雪落林中,湿气极重。他们穿过两道已废结界,在一处早年遗弃的石亭停下。
那亭柱断裂一半,顶部坍陷,残留灵石嵌在斗拱之间,被雪压成了墨灰色。
众人忙于测灵、画符、修阵,只有杨安站在亭下,抬头望那残破的斗拱一角。
那里有一道刻痕。
极浅,几乎看不出纹样,却是他极熟悉的东西——
是夜郎旧族中“断魂式”起阵的引纹,极细极暗,用血封过,普通修士不可能感知。
他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弯了一瞬,然后极快地恢复如常。
那刻痕对他而言,无需再看。它本是他的。
他站了一刻,忽听身后有脚步近来。
那是王砚尘。
“你在看什么?”王砚尘的声音冷淡。
杨安回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此处安静。”
“你不该擅自离队。”
“我以为允许随意查看。”他轻声答。
王砚尘盯了他片刻,目光自他肩头略过,似是在确认他身上是否携带了什么。
“你最好记住,”他终于说道,“你不是营中人,只是个暂留的‘病人’。”
那少年低头应了一声。
雪又大了起来,打在他发上、睫上、领口处,化得极慢。可他站得极稳,不躲也不抖,像是习惯了风雪。
王砚尘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少年未动,只静静地站着,等所有人都转身后,才轻轻伸出手,指腹在那道刻痕上掠过一寸,然后藏入袖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傍晚。
苏临熙站在帐前,一只雪雀落在他掌心。
雪雀通体洁白,是苏家用以传讯的小灵禽,通人性,极少鸣叫。
他指尖微动,雪雀展开翅,落入案前。
王砚尘步入。
“西侧归来无果。”他说。
苏临熙点头,道:“他去了。”
王砚尘皱眉。
“他知那阵的来历。”
“你确定?”
苏临熙微微一笑:“他在那块刻痕前,站得比谁都久。”
风卷帐帘,炭香未尽,火炉中的松枝忽而炸出一声清脆爆响,打在地上碎成两瓣。
苏临熙垂手,轻轻道:
“狼不是不能收,只是不能装成犬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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