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陆遥歌与顾远征赶到了胡姬酒肆。
酒肆四周挂满五颜六色的灯笼,许是晚间要放烟火,胡姬们个个浓妆艳抹,宛如夜晚盛放的牡丹。
胡姬们深知主子的心意,对陆遥歌格外热情,大家簇拥着将她迎进酒肆。
陆遥歌立于其间,恰似一朵清新小雏菊,在明艳的“牡丹”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大概也被众人的热情感染,陆遥歌既兴奋又局促,回头望向走在身后的顾远征。
顾远征朝她微笑点头,目光坚定,仿佛在说“无论怎样,我都会守在你身后”。
陆遥歌心头一暖,嘴角微扬,安心与胡姬们一同入席。
云萝端来酒水甜品,笑着对陆遥歌说:“每年这时都是我们的生辰宴,难得你来了,定要不醉不归。”
陆遥歌勾唇回应:“云萝阿姊,你可别灌我酒,我酒量向来不好的。”
“无妨,你若醉了,直接在客房休息便是,今日只管尽情欢乐。”
陆遥歌低头笑笑,未再言语。
片刻后,刘芷也到了。
几日未见,刘芷原本憔悴的面容已大为改善,皮肤也变得光滑嫩白了许多。
陆遥歌眼含笑意,起身相迎,关切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刘芷点头微笑,“今日照铜镜,竟觉得自己胖了些,这里的风水果然养人。”
陆遥歌微微惊讶,追问道:“竟这般喜欢这里?”
刘芷重重点头,“对我而言,这里比我曾待过的任何地方都好。”
陆遥歌同刘芷坐回塌上,听好友缓缓说起过往:“早年在家中,虽有母亲照拂,我却从未把那里当遮风挡雨的地方。白日要为父亲做饭、帮兄长砍柴,夜里还要为一家老小打洗澡水、洗衣裳。即便后来被卖到顾府,我也只是不悲不喜地受着,只当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当粗使。可在这里不同,胡姬姐姐们从未因我的身份排挤我,大家本无血缘、出身经历各异,她们却待我极好,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陆遥歌听得动容,伸手轻轻抱了抱刘芷,“先前还担心你住不习惯,如今见你这般舒心,我亦真心为你高兴。”
二人正聊得投机,云萝忽然起身离去,似有要事忙碌,陆遥歌并未在意,转头看向顾远征,向他敬了一杯酒。
甘醇的酒水刚入口,酒肆的灯光骤然熄灭,音乐也戛然而止。
陆遥歌愣了愣,刚想起身询问,灯光却又突然亮起,甚至比之前更耀眼。
只见回纥敞坐在大厅中间——恰在陆遥歌对面,身着红装,乌黑长发慵懒披在身后,身前摆着一架古筝。他闭着双眼,红润薄唇微扬,即便静坐,也难掩桀骜不羁的性子。
紧接着,配乐响起,回纥敞白皙的双手在琴弦上跃动,清脆悠扬的乐声随之流淌。
这首乐曲陆遥歌从未听过,也不知回纥敞竟有如此高超的琴技。
那旋律并非简单的悦耳,更像一段复杂曲折的故事——有初见的悸动、相处的喜悦、暗藏的秘密,还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到后来,旋律愈发惆怅,陆遥歌蹙起眉头,迎上了回纥敞望来的双眸。
正当陆遥歌疑惑的片刻,回纥敞突然展露笑颜,对众人道:“我回纥年幼丧亲,孤独长大,幸而中途遇到了你们。今日是你们的生辰宴,是属于胡姬的日子。今夜,大家不必同客人饮酒,不必为生计奔忙,好好坐在这赏月色、听曲便好。”
说罢,回纥敞指尖在琴弦上飞扬,方才惆怅的旋律骤然一转,化作热烈活泼的舞曲。
胡姬们个个身着盛装,从席间站起,跑到大厅中间围绕着回纥敞跳起回旋舞。众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欢呼雀跃,连一向喜静的陆遥歌也深受鼓舞。
回纥敞弹完一曲,骄傲说道:“这首曲子,除了送给胡姬们,也送给我心悦之人,愿她平安喜乐,一生安好。”
“我们公子的琴技绝佳,”云萝笑着给陆遥歌倒酒,问道,“怎么在发呆?”
陆遥歌尴尬笑笑,端起酒盏轻抿一口,“曲子是好曲,只是旋律太高深,叫人听不太懂……”
云萝沉默片刻,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陆遥歌忽觉身旁有人起身,微微侧头,见顾远征从右侧站起,高声道:“回纥公子琴艺不错,可惜中途曲风婉转惆怅,倒显出几分小家子气来。谁能为我奏一曲欢快热烈的曲子?我也好舞剑为大家助助兴!”
“我来!我来奏曲!”云萝笑着应下。
云萝是酒肆里最受欢迎的胡姬,琴艺也是一等一的好,她非常大方地坐在回纥敞方才的位置,随即弹了一首昂扬的胡风曲。
乐曲一响起,顾远征便抽出剑鞘,身姿清扬、剑法利落地舞起剑来,惹得在座胡姬连连称赞,芳心暗许。
回纥敞坐在陆遥歌对面的席位上,好整以暇地喝着酒,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待曲子将近尾声时,顾远征突然刀锋一转,挥剑指向回纥敞端着的酒杯。
回纥敞却毫无惧色,笑着迎上顾远征凌厉的双眸,“知道的,以为你在舞剑;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你想谋杀我。”
顾远征默不作声,将剑收回剑鞘,坐回陆遥歌身旁。
云萝则走到回纥敞身边坐下,刘芷见状,往陆遥歌身旁的座位挪了挪,轻声问:“遥歌,你可要选哪个?”
“什么……哪个?”陆遥歌尴尬地看向好友。
刘芷小声解释:“回纥公子和顾公子,似乎都心悦于你,你要如何选择?”
陆遥歌放下筷子,沉默片刻。刘芷又道:“明眼人都能看出,你莫要说你真的不知道。”
刘芷向来不是论人是非之人,这般追问,定是心中替她纠结,也有属于豆蔻少女的那份小心翼翼的心思。
陆遥歌转过身,握住刘芷的双手,知道好友脸皮薄,便凑到对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阿芷,我见你整晚都望着回纥公子,不论你日后如何打算,我都支持你。但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知道的,同我一同成长、共经风雨的男子,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刘芷明白了陆遥歌的意思,彻底放下心来,用筷子夹了一块糕点放在陆遥歌面前的碟子里,“遥歌,我知道了,谢谢你。”
宴会进行到中期,门外影影绰绰来了一个人影。
有眼尖的胡姬问:“那小娘子是谁?”
陆遥歌下意识侧头望。哪来的什么小娇娘?分明是个傅粉施朱、貌若好女的男子。
那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身着青纱,弱不胜衣,不知刚从哪个酒坊喝醉了酒,此刻正醉眼朦胧,步履蹒跚地往正厅这里走。
云萝站起身,迎到男人面前,笑着道:“这位客官,实在抱歉,酒肆今夜不对外营业,您可明日再来。”
那人却像没听懂云萝话似的,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面走,阴柔道:“吾无需胡姬相伴,只想寻一座位继续饮酒。”
回纥敞扫了一眼那男子,淡淡道:“云萝,腾出个位子给这位客人。人既然来了,我们也不好赶客走不是?”
云萝点头连忙应下,寻了个偏僻角落给那名男子。胡姬们也不再在意对方的突然打扰,继续载歌载舞起来。
应着男人的要求,云萝给他端上酒肆里最烈的胡酒。
因胡姬酒肆的美酒,总是要比其他酒坊的更烈一些,云萝好心提醒,那男子却摆了摆手。
“吾就是因你们这有最烈的酒,才寻过来的。”
听到对方的回答,陆遥歌侧过头,忍不住又看了那青纱男子一眼。
见他身形消瘦却姿态挺拔、皮肤细腻、手部光滑,举手投足有一种不同于凡夫的风雅,便知对方是体面阶层,但实在是太过瘦削了,整个人给人一种阴柔的美……
忽然,陆遥歌的目光定格在那男子腰间佩戴的玉佩上——这玉佩的形状,竟和在澄王府看到的尚书夫人玉佩的形状相同!只不过尚书夫人带的是黄玉佩,而这位戴的是赤色的。
陆遥歌执杯的手一顿,原来这位是永安戏场的装旦,而且还是最高一等的……
陆遥歌没亲自进过戏场,因为那里是有钱贵族才能进得去的地方,但她在念奴桥时曾听别人讲过:
永安戏场里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等级,而能达到赤色级别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戏场的场主,听说他的声音犹如天籁,除非客人豪掷千金,否则不轻易唱曲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要名有名,要利有利的人物,为何这般愁苦凄凉?
那男人双手撑在酒案上,明显是已经喝醉的状态,他边仰头饮酒,边身体不住地颤抖,似在轻声呜咽,他本就瘦削,又面容娇媚,哪怕已过中年,却让人觉得哭泣的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而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妇人……
陆遥歌见过太多世间愁苦之人,他们要么缺衣少银,要么身体残缺,亦或者痛失亲人,可这位永安戏场的场主,究竟又是因为哪件事情,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陆遥歌审视着对方,连顾远征同她说话都没听见,倒是回纥敞在对面戏谑道:“怎么?原来你喜好这种风格?看我一个美男子不够,竟打起我酒客的主意了?”
陆遥歌回过神,匪夷所思地看了回纥敞一眼,淡淡回道:“东家可要好生照顾你的酒客,他再这么喝,可会没命的……”
回纥敞倚在榻上,笑了,“这里是酒肆,有的是美酒,他若不玩命喝酒,我上哪赚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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