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是你说的，是不知哪条狐狸说的……”
陆遥歌知道被回纥敞耍了，她转过身，走向柜台，还不忘回头看对方一眼，故意道:“枉我还觉得某人大方敞亮，原来是舍不得银子呢！”
回纥敞在她对面笑，葱白一样的手指轻轻拂过货架上的丝绸，“你这小掌柜，狡猾得很，休想用激将法。我们的缘分且长着呢，本爷可舍不得你走。”
陆遥歌越发搞不懂对方，索性低头翻自己的账本，脑子却盘算着，回纥敞不赶她走也好，她要顺势找找地道机关在哪里。
见她不说话，回纥敞踱步上前，调侃道:“还想跟我要银子?你那叫‘阿芷’的好友，至今还在我酒肆那将养着，若认真起来，我该收你多少医药费?”
说起刘芷，陆遥歌翻账本的手一顿，她抬起头，看回纥敞，“阿芷的事情，的确要感谢东家，她的医药费，就从我的工钱里扣就好。”
“算了，你每月那点工钱，扣掉医药费，还能剩下多少？你不养妹妹了？不给你阿弟寄家用了？”
“省一省，日子总能过下去的，”陆遥歌低头想了想，又说道，“阿芷在东家那，的确是不妥，不如我今晚把她接到我那去……”
“不必，她中的可是毒，且虚弱着，我酒肆胡姬众多，不差她一个女子，就在那养着吧。”
“也好……”
差点被辞退这事，的确是回纥敞骗了陆遥歌，害她又伤感，又期待来着，既伤感与布铺伙计的离别，又期待那笔丰厚的赔偿银……她本该怪他，可刘芷一事，他的确对她有恩的。
陆遥歌的情绪有些复杂，既想帮顾远征找到机关的线索，又不想让回纥敞以身犯险，他和澄王的阴谋一旦得逞，国将不国，可他若一旦失败，乱臣贼子的下场也太过残酷……
正恍神的片刻，方才出门送客的赵老三跑了回来，“掌柜的，你猜发生什么了!”他气喘吁吁，本是奔着坐在柜台后的陆遥歌来的，见回纥敞也站在面前，便懂分寸地又后退了一步。
见伙计这般激动，陆遥歌试探地问:“又来新生意了？”
赵老三摇摇头，忍不住说道:“最前头的那两家布铺，全歇业了，店铺转让的告示都贴在了门上。”
回纥敞的反应敏锐，问道:“布铺街的生意，不向来都很好的吗？”
“自从那李家小姐经营以来，一直用低价揽客，虽说到底都是好多年的老店，可毕竟没有李家商力盛大，整条街苟延残喘的，挺不了多少时日……”赵老三感慨，“若不是掌柜之前想出用‘十二生肖刺绣香囊’招揽顾客，恐怕咱们的铺子，也是凶多吉少的……”
回纥敞回头看陆遥歌，“怪不得我看那账本月月进账不少，原来是因为我有个得力的掌柜……”
陆遥歌却并未自满，抬头问伙计:“那两家店铺的转让费，可打听出来了？”
“打听是打听出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怪我晚了一步，”赵老三叹了口气，“那两家店铺，一个是被李菁菁提前预定了，另个是被个不知哪里来的胡人买了。”
听到“胡人”二字，回纥敞警觉起来，“可有见过容貌？”
赵老三摇摇头。
陆遥歌又问:“李菁菁预定的那家铺子，可给了押金？”
“没有，不仅没有，还压了好些价呢，”赵老三用手比了个数，“整整压了一半的价钱。”
回纥敞无奈一笑，“这李菁菁，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狂妄，是断定没人敢接手了。”
陆遥歌看向回纥敞，“东家，你有意向吗？”
回纥敞勾唇，玩味一笑，“我没兴趣。”
“妥了，”陆遥歌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转头看伙计，“老三，你现在就去李菁菁定的那家店，就说铺子我要了。”
“啊？”赵老三一愣，和回纥敞同时看向陆遥歌，问道，“掌柜的，那铺子……您要盘下来？”
陆遥歌点头，“李菁菁不是还没付押金？你跟掌柜的说，如果他愿意把铺子转给我，我无需跟他压价，可将转让银一次付清。”
这回答可把伙计吓了一跳，呆呆看向她。
回纥敞清了清嗓子，一双桃花眼瞟着陆遥歌，“你不会是想从账上拿银吧？”
“东家可真小瞧了我，”陆遥歌弯腰，从柜台底下捧出两个布袋子来，放在案上拍了拍，“这些是我的私产，只是暂存在铺子里。都是我平日闭店后，靠卖刺绣香囊赚的……”
回纥敞蹙眉，“晚上挑灯刺绣，也不怕伤了眼睛……”
陆遥歌招呼伙计上前，把两个钱袋子都给了伙计，欣慰道:“老三，你就捧着钱去。那李菁菁又没提前付押金，掌柜着急脱手，定能把铺子转给我们的。”
“好嘞好嘞，”赵老三捧着沉甸甸的布袋子，朝陆遥歌憨厚一笑，“掌柜的，您可真能干！我这就去盘铺子！”说罢，便乐呵呵地往门外走。
陆遥歌又侧头看回纥敞，“东家，你要合股吗？”
“我对合股无意……”回纥敞摇头，低头打量陆遥歌，“倒是你胆子大胆得很，你这小掌柜，我这还没走，你就打起开新店的主意了？”
“东家放心，我就算盘了新店，也会好好经营厚泽布铺，”陆遥歌合上账本，颇有自信地回，“新店盘下以后，我打算找新的掌柜和伙计。”
回纥敞挑眉，问:“可有合适人选？”
“有，”陆遥歌勾唇，眼睛亮亮的，“东家，你觉得云萝如何？”
“呵……”回纥敞冷哼一声，颇有些惊讶地看她，“小掌柜的算盘，打得真是叮当作响，都盘算到我的人身上来了？”
陆遥歌笑眯眯，“因为我觉得她很合适，云萝有做掌柜的潜能。”
“她跟你说的？”回纥敞手肘撑在柜台前，眼睛盯向陆遥歌，似笑非笑道，“我的人很忠诚，她们不会背叛我，也不会轻易离开我，我是她们的主人。”
“你这是控制欲作祟，还是保护欲作祟？”陆遥歌直视回纥敞双眼。
回纥敞一愣，睫毛动了动。
“云萝之前与孙薄川相恋，东家成全了她，还了她自由。这证明你并不想控制云萝，是希望酒肆里的胡姬幸福的，”陆遥歌缓缓开口，“可后来发现那孙薄川是个薄情的，你便派人教训了他，还顺势得了这铺子。所以，我认为，一直以来，你都是想保护云萝的，对吗？”
回纥敞默不作声，只是继续看着陆遥歌。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布铺，可以给云萝经营的，”陆遥歌抬头，环顾整个厚泽布铺，“她都能帮你把酒肆打理得那般好，也自然有经营布铺的潜力。东家不让她来，是想保护她，担心孙薄川继续骚扰她，怕她难过，怕她受挫？”
“我已经打了孙薄川两次，他不敢再来了。”
“那你更应该放手，让云萝试试。”
回纥敞深邃的眼睛含了几分笑意，倚靠在柜台上，笑着问陆遥歌:“你分析我，分析云萝，头头是道，怎么就看不穿我的心意？”
陆遥歌眨了眨眼，很意外对方会把话题转到这么远，仓惶道:“东家的这种保护，也让她们跟你担了相同的命运。东家的野心，当真只是在长安的商业版图？未来若是出了差错，你要让整个酒肆的胡姬，陪你这个主人一同冒险吗？”
“那也不是你该计较的事，”回纥敞侧过头，看向别处，半晌，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投向陆遥歌，语气难得的严肃，“我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你，很多细节也无法同你解释，她们与家人分离，背井离乡，有的是遇到了坏人，有的是经历了祸事，你觉得我利用她们赚钱，出卖她们青春，其实不是的，大家只是报团取暖，只有聚合在一起，当灾难来临前，才不至于惊慌失措。”
陆遥歌僵在原地，对回纥敞说的话感到意外，半晌，她回道:“你也会惊慌失措，对吗？”
“当然。”
“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地道，你为何要建地道？”
“没有地道。”
“没有？”
“没有。”
“停手吧，好吗？我很感激你对我和阿芷所做的一切。”陆遥歌诚恳地回，“所以，我希望你和大家都能好好的。”
“怎么停？”回纥敞转过身，看陆遥歌，“我生下来便要走这条路。”
“没有人生来就要走歧路，回纥敞，”陆遥歌很难得地叫了回纥敞名字，“路在你自己脚下。”
“我今日来不是要同你讲这些的，”回纥敞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神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来是想告诉你，酒肆今晚有烟火，大家把酒肆开业那日定为胡姬们一起的生日，刘芷也会在，你若想来，便来。”
回纥敞说罢，转身走出了布铺门外，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胡姬们的事情，我会考虑，定不会拖累她们。”
回纥敞一走，陆遥歌深深叹了口气。
她不该共情他的，说到底她只是个小掌柜，若以后出了事，只要她躲得远远的，自然不会沾染风雨，可她不能，她知道回纥敞不是个坏人，至少在她和刘芷面前，他不是。
傍晚时分，顾远征来布铺接她，她突然想起回纥敞的话，犹豫道:“胡姬酒肆今日有烟火，我，我想去看看。”
顾远征温声问:“回纥敞今日来了？”
陆遥歌点了点头。
顾远征又问:“他不打算让你走了？”
陆遥歌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顾远征帮陆遥歌关好铺子，锁好门，轻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陆遥歌抬头看他，“你不是不喜欢热闹的场合？本来就奔忙了一天，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我虽不喜热烈的场合，”顾远征勾唇看陆遥歌，眼神里有宠溺，“但我欢喜跟你在一起的每个瞬间，这不但不会让我疲惫，反而让我觉得，能活在与你同处的时刻，真好。”
陆遥歌低头，眼睛瞥向别处，却不自觉笑了，“何时变得这般能言善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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