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歌的神情一僵，手掌贴在阿弟的额头上摸了摸。
阿弟的额头温热，并未发烧。
陆遥歌的手有些抖，努力抑制心底涌上的酸楚，慌乱道：“莫要胡说……阿娘是身子太虚弱，所以才……”
“我，我没胡说！”
陆耀庭猛地抬起头，小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张姨娘的亲戚从老家来了，是她亲口同亲戚讲的！母亲生我那日，是张姨娘找上门，威迫母亲同陆伟章和离……母亲不肯，张姨娘便说会让陆伟章休了母亲！母亲这才……”
母亲生阿弟那天，的确不是临盆的日子……
陆遥歌猛地想起，那天她陪祖母去赶庙会，陆伟章同往常一样去酒坊喝酒，只留大肚子的母亲一人待在家中……等她和祖母赶回家时，母亲已经独自生下了阿弟，全程身边连个稳婆都没有。
可自从生下阿弟后，母亲的身子便一直虚弱着，最后竟撒手人寰。可怜的小耀庭，连生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陆遥歌用手背胡乱抹了两下脸，强压下哽咽，转移话题：“明日，明日我就去找陆伟章，你以后跟我、跟遥欣一同生活，好不好？”
“不！我要报仇！我要杀了张姨娘！”陆耀庭的语气倔强，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两只小拳头紧紧攥着，“我要替母亲报仇！”
“报仇！报仇！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跟陆伟章都学坏了是不是？”
陆遥歌难得地抬手，打了两下阿弟的屁股，力道不轻不重，她努力抑制哭腔，声音发颤，“就算杀了张姨娘，母亲就能回来了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跟遥欣怎么活？”
“我的命是母亲给的，大不了一命偿一命！我绝不能让张姨娘好过！”陆耀庭到底是个孩子，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哇哇哭了起来，赌气道，“待她生产时……”
陆遥歌却连忙俯身，用手轻轻捂住弟弟的嘴，不许他说出后面的话，小男孩一委屈，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陆遥歌的视线模糊一片，将阿弟紧紧搂进自己怀中，生怕他再消失了一般，声音里满是愧疚：“都是阿姐不好，让你受了这般委屈和苦楚……阿姐错了，阿姐再也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了，阿姐错了……”
陆耀庭在陆遥歌怀里抽抽搭搭地哭着，许是哭累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陆遥歌心疼得不行，想把他抱起来带进宅子里睡，却不知是自己太过疲惫，还是阿弟长得太快，竟有些抱不动他。
顾远征走到她身旁，缓缓蹲下来，温声说：“我来吧。”
随即，一双大手轻轻将陆耀庭揽在怀中，动作小心得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
陆遥歌一声不响地跟在顾远征身后，又牵起一旁早已哭成泪人的陆遥欣的小手。
四人一道，慢慢回了家。
安顿好阿弟、阿妹睡下后，陆遥歌和顾远征坐在院里的枣树下喝茶。
陆遥歌的眼睛微肿着，把姜茶倒好，放在顾远征面前，低声道：“我之前一直想找机会把耀庭带出来，可陆伟章看得紧。若没有你帮忙，我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阿弟。”
“我使了些银子，让陆伟章的酒友找他喝酒。那张姨娘本就终日沉迷打牌，连饭都不给耀庭做一顿。”
顾远征端起茶盏，指尖碰过温热的瓷壁，语气里带着关切：“耀庭早点回到你身边也好，你既安了心，对他的成长也有帮助。”
陆遥歌轻轻点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声音也沉了些：“阿弟今晚说的话，当真让我感到意外……都说是童言无忌，我既恨张姨娘伤害了我的母亲，又痛心耀庭在如此小的年纪里，就要承担这些。”
顾远征放下茶盏，瓷杯与石桌碰撞发出轻响，他抬眼看向陆遥歌，问：“你可有什么打算？若是想找那张姨娘算账，我可以帮你。”
“如何报仇？”陆遥歌猛地抬头，眼里翻涌着恨意，却又透着几分挣扎，“是找几个伙计，打那张姨娘一顿？还是同那毒妇一样，等她临盆时，像她对我母亲那样做，好好欺辱她一番？”
话说到最后，陆遥歌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手指紧紧攥着眼前的杯子，指节泛白。她再次抬头看向顾远征，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可我若那样做了，就等于拿她肚里的小生命做把柄。到头来，我又和这张姨娘有何区别？”
“许多时候，我真不知这世道是站在哪一边，甚至厌恶自己的良知。”陆遥歌垂眸看向杯中晃动的茶影，语气里满是自嘲，“若我像李菁菁那样嚣张跋扈、为所欲为，是否内心就真的好受一些？”
“你既然这么说，便也代表了你永远无法成为李菁菁。”顾远征的声音平静却有力量，“你若不想伤害她腹中胎儿，等她生下孩子，再找她算账也来得及。”
“账是肯定要算的，连同陆伟章那份，我迟早都要好好算清楚。”陆遥歌仰起头来，看天上的星辰，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过了片刻，她哑着嗓子说:“等明日下了工，我就回陆家，把阿弟的行李收拾好。”
顾远征却不放心，“明日你在布铺等我，我陪你一起去。”
陆遥歌不想拖累他，“我自己就可以。”
顾远征却说:“遥歌，我知道你很坚强，但很多事，你无需一人承担。我们曾经彼此独自走了那么远的路，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枣树上不知何时停了只寒鸦，叫得声声凄厉。
不知多少个夜晚，陆遥歌曾独自一人站在院里仰望星辰，那寒鸦经常在树梢大啼一声，常常故意吓她一跳，似在嘲讽她所有的努力和“好高骛远”。
可今夜，陆遥歌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是孤单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人懂她的。
顾远征顿了顿，温声道：“我该走了。”
“我去送你。”陆遥歌说着便站起了身。
两人一起踏出宅院的前门。顾府门外依旧有小厮看守，人影晃动，陆遥歌却不再害怕。顾母如今也知道了她的住处，无论接下来是反对还是祝福，她都想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两人走到胡同里，顾远征转过身看陆遥歌，眼底有隐藏不住的疲惫，柳无双的出现，注定让他今夜是个难眠的夜晚。
尽管如此，顾远征语气依旧温和：“今日一定累坏了吧？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去铺里。”
说罢，顾远征便转过身，一人往漆黑的远处走。
陆遥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跑了几步，一把抱住了顾远征。
顾远征长得高大，陆遥歌的头顶只勉强到他的肩膀。可这小小的举动，却让正要远去的顾远征猛地停下了脚步。
两人都心跳如鼓。
陆遥歌有些惊讶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完全是凭借本能，凭借一个女子的本能，凭借一个女子对心爱之人做出的本能。
“谢谢你，远征，”陆遥歌难得的惊慌失措，声音微微发颤，“谢谢你让我和弟弟，让我们一家三口重逢。”
顾远征背对着陆遥歌，脸上却漫开一丝柔和的笑意。他抬起大手，轻轻覆在还环在自己腰间的陆遥歌的手上，声音低沉而暖：“这是我应该做的。”
陆遥歌却没有放开自己的手，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道：“你不要觉得你长得比我高，比我有力气，就理所应当地充当保护我的角色。顾远征你知道吗？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
顾远征笑了，笑意温柔得能融了这夜的凉，“嗯，我知道。”
“你，你不要敷衍我，”陆遥歌吸了吸鼻子，语气带着几分倔强，又藏着几分坦诚，“我盘了新店，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我不是那种依附男人的女子，不会成为你的拖累。但顾远征，你知道吗？你是可以依附我的。”
黑夜静谧，陆遥歌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在顾远征的心头猛烈一击。
顾远征垂眸，望向与陆遥歌彼此相叠的手。
陆遥歌以为他要走，环在他腰间的手又紧了紧，急切地开口：“我，我还有话要说……顾远征，我希望你开心。无论是做刽子手也好，还是什么无涯之主，我都希望你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
她顿了顿，仰头看向顾远征，“你不需要一直冷酷，不需要一直坚强。在我这里，你可以放下所有伪装，放下一切世俗的枷锁。你是自由的，你就自在地做你自己便好。”
顾远征温吞地笑了，“你不在意我能否做官、能否当权？”
陆遥歌摇头，“不在意。”
顾远征逗陆遥歌，“那我辞去官职，去你铺子里当一伙计，怎么样？”
“成，”陆遥歌竟当了真，应得干脆，“我那新盘的铺子里正好缺一伙计，你可以试试看。”
顾远征原本还沉浸在悲伤里，听陆遥歌这般认真，一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转过身，低头看向陆遥歌。
“我是认真的，我没有骗你。”陆遥歌松开了手，目光澄澈，“顾远征，以我们两人的能力，就算一切从头开始，我们也定能赚出一份未来的。”
“可我舍不得你这般辛苦，也不想你同我冒险。”
“没关……”陆遥歌还想同他争辩几句，顾远征却突然弯下腰来，视线与她平行，好看的眉眼望着她的眼睛，宠溺一笑，“待我抓到杀父仇人，将他绳之以法，我们就成婚，可好？”
写到这一章结尾时，趁休息听了会welcome to wonderland,当时心里想如果这个世界真有一个可以永远幸福的角落就好了，对于陆遥歌和顾远征来说，他们都是在残酷环境中砥砺前行的人，或许这世间就是这样让你又爱又恨，但是若能遇到一个懂你，不管你脆弱还是不堪，都完全接纳你的人，如果能和这样的人同行走一段路，那么，你们同行的那片土地，就是wonderlan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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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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