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到顾府正门，顾远征才回过头，望了眼偌大的顾府。
这里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他在此度过了幸福的童年，迷茫的少年，到如今长成手持长剑，凌厉一方的男子，他反而觉得，这偌大的地方，是如此空旷寂寥。
顾远征突然有些踌躇，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今日刑部旬休，他不必和顾谦过去，家中如今也不是他的容身之所，脑海里唯有一人挥之不去。
顾远征突然想起陆遥歌，想起她微笑时看向他的样子，内心莫名一暖，他抬脚，跨过顾府门槛，想去布铺街找陆遥歌，却在门外发现两顶乌木黑漆轿，轿子四周被黑色锦缎包裹着，只有帷幔边缘镶着金边。
“哟，顾大人，您可出来了！”轿旁站着一位精明男人，中等个头，双目炯炯有神，望向顾远征时，对方嘴角挂笑，却抑不住眼底的精明劲儿，“上头有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魏公公。”顾远征上前，朝对方礼貌施了一礼，刚想问原因。
魏太监却摆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外面人多嘴杂的，还是进宫里说吧。”
顾远征点头，跟魏太监先后入了轿。
一路进宫的路程颇有意味，先是路过了澄王府，又是拐过了布铺街，路过厚泽布铺时，顾远征掀开窗帷，朝门口望了一眼。
店里今日的生意不错，好些个客人手里捧着香囊而出，伙计赵老三正忙着迎来送往，陆遥歌正坐在窗边的柜台前写账本，嘴角还带着笑。
顾远征心头莫名安心了几分，坐在轿子里一直望向陆遥歌坐着的方向，直到彻底看不到对方。
进了宫，魏太监将顾远征请进了密室。
这是官家秘密会见大臣的地方，里面密不透风，光线常年昏暗，阴冷神秘。
顾远征进去时，以为官家还未到，便踱步欣赏绘在墙壁上的画。
这幅画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却可看出一共有三方势力。其中两方势力的首领，骑马相伴，一个身着胡服，留着胡须，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将相；另一个则身着紫色圆领袍，气质斐然，笑坐在白色战马上。二人目光同向一处，正望向城楼上的男人，那男人身穿龙袍，头戴衮冕，双手撑在石墙上，俯瞰众生，代表的是第三方势力。
顾远征屏气凝神，细细望向那副画，试图揣测画中寓意。
他抬头，望向画中第三方势力的上空，发现有一只乌鸦在上面徘徊，因为画得栩栩如生，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只乌鸦。
“爱卿也在心疼那只乌鸦吗？”
黑暗中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顾远征回过神，有条不紊地转回身，跪在地上，“小人未识圣颜，惊扰陛下，望陛下恕罪！”
“起来吧，无知者无罪，不必惶恐。”
“谢陛下隆恩！”顾远征站起身，躬身低头。
“我看你对画上那只乌鸦颇有怜惜，便知你定能看懂画中用意，”官家坐在黑暗处，语气婉转，“那乌鸦不过是城池里的芸芸众生，只想守住落脚地讨口饭吃，可城外却有两波势力虎视眈眈，企图侵占城池。如果你是这只乌鸦，你会怎么做？”
顾远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思索了片刻，沉着答道：“那乌鸦打小便在城中长大，其性命已然和这座城分不开了，若想自保，便要拿出胆识和勇气，成为对这座城有用的人，抵御外寇。”
“好一个抵御外寇，”官家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笑意，轻声问，“顾远征，你本是如假包换的武状元，却被朕安排到刑部做刽子手，你可曾有过不满？”
“小人不敢，”顾远征微微低头，语气真诚，“刽子手握的是刀，斩的是犯；将军握的也是刀，护的是国。在小人这里，无论是当刽子手，还是做将军，都一样是为百姓做事，为陛下效忠。”
“说得好。”
魏太监点亮密室角落的油灯，昏黄光线中，轮椅上的官家轮廓渐显。
官家抬眼望向顾远征，沉声道：“顾爱卿，你是朕的一把利刃。你出身商贾，祖上世代未曾入仕，却有颗正直爱国之心，实属难得。”
“朕将你丢进刑部，让你做斩贪官污吏的刽子手，实为磨练你的心性。朕也知你受了许多委屈——那些大臣当面背后的讥讽与轻蔑，朕都一清二楚。”
顾远征单膝跪地，恭敬道：“回陛下，小人不觉得委屈。”
“你出身不高，在朝堂毫无根基，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自然不愿与你结交。但这也是朕想重用你的原因，大臣们对你毫无防备，你办事才更顺手些。”
顾远征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顾远征原以为官家定是厌弃他，忌讳他商贾的出身，才让他这武状元去做刽子手。却没想到，官家是想让他当一把暗刃，一把游离于朝堂间的暗刃。而刃尖的指向，却是墙壁上所绘的那两方势力。
魏太监给官家奉茶，官家抬了抬手，吩咐道：“给顾爱卿赐座，上茶。”魏太监点头，连忙照办。
顾远征谢了恩，落了座，轻抿一口茶，竟觉那茶水甘冽清甜，便不禁又小酌了一口，心想若是遥歌在，定会雀跃地向他感慨，眉眼弯弯地夸赞声好茶。
官家见微知著，声音里带着笑，“这是顾渚贡茶院的紫笋茶，别处可寻不到的，顾爱卿若喜欢喝，朕便赐你一笼。”
顾远征受宠若惊，从座位起身跪下，谢主隆恩。
官家淡淡笑着，客套唤顾远征再次落座，唠家常似的说：“不过，据说在北境的胡商那，也遇到了此茶……”
顾远征放下茶盏，试探地问：“陛下是说，皇室或朝中官员，有人与胡商关联？”
官家点头，缓缓问道：“之前遣你查澄王与回纥敞，可有眉目？”
“回陛下，澄王二人近日，的确来往密切，据说……”顾远征顿了顿，如实答道，“据说澄王府这次的重阳宴，也有邀请回纥敞。”
官家笑了，感慨：“澄烨娶了个好王妃，每年重阳必举办宴会，宴请的都是对澄烨有帮衬之人，可惜那女子却是个哑巴。”
顾远征一顿，疑惑看向龙椅上的人。
“回纥敞既能入席，可见在澄王心中分量不轻。听闻近年官商勾结的闹剧渐盛，胡商们给官员金银，有的入了仕，有了官职；有的凭特权，低价置了旺街上的铺子，避市税、垄资源。”官家轻叹，“若深究细查，恐怕你手底下的贪官污吏，斩也斩不完。”
顾远征抿唇，沉默不语。官家表面一副如沐春风、波澜不惊的模样，其实早已苦胡人久矣。
半晌，官家继续开口：“爱卿，既然澄王府要办宴会，你便也去吧，替朕好好探探那二人的底。”
顾远征刚想回“遵旨。”可又抬眼，望向龙椅上的人，“可陛下，我与澄王素来没交往，宴会若没王妃请帖，如何进得去？”
“放心，到那时，自会有人安排你们进去。”
顾远征这边还未从宫里出来，澄王府那边便得了消息。
“王爷，那顾远征不过是刑部的刽子手，”探子立在澄王身前，蹙眉问道，“为何总能得到官家的召见？”
澄王长身直立，望向窗外长得正盛的竹子，“我这皇兄，心思向来缜密，把武状元安排当刽子手？恐怕，他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不行，我得将这顾远征争取过来。”
“可，您与他素无交集，如何争取？”
“这不是什么难事，”澄王转过身，薄唇微扬，“不是快到重阳家宴了么，给他一张请帖。”
“啪嗒！”一张请帖甩在了厚泽布铺的柜台上。
陆遥歌正在记账，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蹙眉看了回纥敞一眼，“东家，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你这小掌柜，最没良心，”回纥敞嘴上埋怨着，一双桃花眼却浸着笑，“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我记着呢，记着呢，”陆遥歌放下笔，有些心虚，转移话题，“这是哪家的请帖？”
“澄王府，”回纥敞托了个凳子，大咧咧坐在陆遥歌身旁，“重阳节家宴，你跟我一起去。”
“东家也被邀请了？”
回纥敞连忙给陆遥歌来了个脑瓜崩，“明知故问。”
陆遥歌摸了摸额头，继续呛道：“也是，澄王的小表妹到时定也在，若与东家相看好了，还能跟王爷府结上亲。”
“区区一个侧妃的表妹罢了，算不得什么，”回纥敞扭过头，认真看向陆遥歌，“怎么，你吃醋了？”
陆遥歌皱了皱鼻子，对回纥敞的提问有些嫌弃，重新拿起毛笔，“我这还有帐要记呢，宴会的事我会考虑的。”
“还考虑什么，澄王妃对你香囊颇为满意，连报酬都多给了许多，她既邀请你，你就得去，”回纥敞细细打量陆遥歌神色，格外通情达理，“店铺的事，你无需担心，直接交给你那伙计就行，若还不行，云萝也可过来帮忙。”
“王妃可有什么喜好？”陆遥歌抬起头，问道，“这去澄王府定是不能空手去的，总得准备些礼品。”
“礼品的事，你不用管，我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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