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回纥敞离开的间隙，陆遥歌推开偏厅的门。
“遥歌，你怎么来了？”
顾远征神色惊喜，又有些担心，忙将陆遥歌拉进房间，轻轻关上门，关切道:“你不能在这里久留。男女有别，若被澄王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恐会对你不利。”
“公子别忘了，我们是一块来的，王妃既已知知晓你我相熟，王爷早晚也会知道的，除非……”
陆遥歌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惊讶看向顾远征，“除非，王爷已发现了公子的秘密？”
“这不好说……”
顾远征抿唇靠在门前，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半晌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澄王先是让我跟回纥敞在同处休息，方才又单独叫回纥敞谈话。我推测，王爷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
“公子说得有道理……”陆遥歌点头，若有所思道，“王爷既已唤回纥敞谈话，又不避讳公子，待回纥敞回来，下一个谈话对象很可能就是你。只是不知王爷会跟公子谈些什么？我们该提前设想好，才能及时想出对策。”
顾远征神情语气都严肃了几分：“官家前些日子督促我查明王爷和回纥敞的关系，但澄王是个谨慎的人。他那间书房，是专门会见私密客人的地方，四周都有侍从和守卫盯着。我虽已身处这澄王府，却暂时无法探寻到对官家有用的消息。”
“公子别急。”陆遥歌安慰道，“公子本与澄王毫无交集，官家却能略施手段，让澄王主动邀公子参加重阳家宴，证明一切都还在官家的掌控之中。我们不妨顺水推舟、见招拆招，总能探寻出一丝蛛丝马迹的。”
说到这里，顾远征忽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道：“官家曾说，澄王是个缜密的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唯有一软肋。”
陆遥歌追问：“什么软肋？”
顾远征摇头，“官家并未提及。”
陆遥歌感慨：“官家只说澄王缜密，可我看，官家的心思才如深海苍穹一般，让人难以揣测呢。”
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顾远征将食指轻碰唇间，示意陆遥歌噤声。
只听一道沉稳的男声从门外传来：“顾公子，王爷请您到书房叙话。”
陆遥歌立刻扫视房间四周，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顾远征却轻轻指了指墙角，在她耳边低语：“我去去就回。”
陆遥歌朝顾远征点头，轻手轻脚走到角落里。
见她藏好，顾远征轻轻推开房门，没给管家进门的机会，独自走出偏厅，又将房门轻掩。
顾远征看向管家，问道：“王爷可有说找我何事？”
管家客气地朝顾远征行了一礼，边往前走边道：“公子随我来便是……”
待顾远征赶到，澄王已唤侍女沏了壶新茶，安静置在茶案上。
管家轻轻推开房门，将他请进屋后便退了出去，在书房外候着。
顾远征见澄王安静坐在角落的座位上，忙上前行礼，“王爷，您找我何事？”
澄王看向顾远征，和蔼道:“来，快到我身旁坐下。”
顾远征目光简单扫过茶案与座椅，这才发现澄王书房看似布置简洁，每一件物件却都价值不菲。
屋内所用器物皆是顶级品相，就连那小小的座椅，都是上等金丝楠木所制。哪怕顾远征出身商贾、家境阔绰，也不禁感叹澄王的奢侈。
顾远征仍站在原地，保持着躬身姿态，“王爷身份尊贵，属下站着回话便好。”
澄王眼中笑意渐深，“早就听闻顾大人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高中武状元，后又在刑部历练，哪怕只是个小小刽子手也甘之如饴，这份恪守实在让人佩服。”
顾远征面色沉着，不露喜怒，“王爷抬举了。”
见顾远征不肯落座，澄王便站起身，独自走到顾远征面前，仔细端详他，轻声问道:“顾大人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不觉得当一个小小刽子手，有些屈才吗？”
“刽子手的职位虽小，却能掌管囚犯生杀大权，保卫一方和平与秩序。能为朝廷效力，属下并不觉得委屈。”
顾远征说得恳切，连澄王都忍不住感慨：“好一个刚正不阿的忠臣！只是可惜，你如此尽忠，我那皇兄却把你扔去刑部，只做一小小刽子手……定是忌惮你商贾的身份啊。”
顾远征抬头看向澄王，自觉对方在挑拨离间，便淡淡道:“官家能给我效忠的机会，属下已心怀感恩。”
澄王挑了挑眉，“我听闻你父亲当年在北境经商，不幸感染风寒客死他乡，你却始终主张他是被人所害？”
顾远征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手微微攥紧，低声道：“属下一直认为，父亲是被胡人所害。”
“所以你才一直帮着我皇兄打压胡商，斩杀与胡商来往密切的官员？”
顾远征摇头，“属下虽不喜胡人，却绝不滥杀无辜。刀下亡魂，皆是对朝堂与官家不忠之人，当杀则杀。”
澄王叹了口气，踱步坐回原位，居高临下地看顾远征，“我若说，能帮你找到当年杀害你父亲的真凶，你是否愿为我所用？”
顾远征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他早就知晓澄王会试图拉拢他，方才也跟陆遥歌设想过多种对方可能开出的条件，顾远征对名利无甚追求，却没料到……澄王会以父亲之事作为突破口……
见顾远征不语，澄王淡淡一笑，“你放心，我可比我那位皇兄靠谱得多。他惯会给人画饼，当年我就被他坑害过。”
顾远征依旧沉默，安静站在书房内，目光直视着澄王。
澄王拍了拍茶案，随和道:“坐下说吧。你总站着，倒显得我居高临下一般，不舒坦。”
顾远征沉默了一瞬，踱步落了座。
“本王知道你是我皇兄的眼线，一直暗中为他做事……”
澄王探过身，仔细打量顾远征，叹息道:“但你可否想过——哪怕你尽心效忠、呕肝沥血、粉身碎骨……最后也不过是个小小刽子手。这朝堂上，没人会看得起你。这世间，也无人知晓你的功名事迹。人生短暂，你难道只甘心做个影子傀儡？碌碌无为一辈子吗？”
顾远征抬眼，直视着澄王的审视，语气坦荡：“王爷言重了。这世间芸芸众生，有人俯瞰天下，便有人安于平凡。或许在达官贵人眼中，平民与刽子手的一生看似无为，但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哪怕是个小小杂役，也能活出有意义的一生。”
“好一个有意义的一生！”澄王轻叹，看向顾远征，“你若为我所用，我保证，你的人生，会更有意义。”
顾远征笑了笑，顺水推舟地问：“王爷想让我做些什么？”
“做我的眼线。皇帝有任何指派，你都要告诉我。”澄王亲手为顾远征倒茶，又将茶盏轻轻推到顾远征面前，“帮我混淆皇帝的视听，将错误的消息传达给他。”
顾远征低头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品了一口，悠悠道：“原来是紫笋茶啊。”
“不错，”澄王眉毛一挑，“怎么，莫非顾大人之前喝过？”
顾远征点头，放下茶盏，语气从容不迫：“之前在官家那喝过。”
澄王叹了口气，撇过头想了想，转回头时依旧和蔼地问：“怎么样，顾大人？若你答应我的提议，明年此时，刑部侍郎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顾远征摇摇头，轻叹：“远远不够。”
澄王笑了起来，“怎么？是嫌官位太小了？你说个官职，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我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顾远征转过头，直视澄王双眼，“王爷，您想用官职收买我，这是远远行不通的。”
澄王顿了顿，尴尬一笑，“原来是不想要官职啊……”
“我知道了！”澄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地问，“你想要为你父亲报仇？想找到杀你父亲的凶手？对不对？”
顾远征沉默。
“放心！本王定能帮你抓到！莫说是胡人，哪怕是朝中的达官显贵，我也照样能为你抓住那凶手！怎么样，顾大人，本王待你不薄吧。”
顾远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些年，顾远征奔走各方，一直追查父亲当年遇害之事，却毫无头绪。
澄王是皇亲贵胄，若他愿出手相助，捉拿真凶之事，的确能事半功倍。可对方所图谋的却是大逆不道之事。
顾远征蹙眉，他若背弃官家，与澄王沆瀣一气，和那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就算利用澄王之手找到真凶为父亲报仇，父亲在天有灵，是否真能含笑九泉？
不，他绝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这不仅会让父亲失望，他自己也会唾弃这样的自己。
澄王见顾远征一直沉默，便笑着问：“怎么样，顾大人？可否考虑好？我可一直在等你的答复呢。”
“恕难从命。”
顾远征从座位上轻轻站了起来，低头看澄王，“王爷，您在民间的美名一箩筐，人人敬重您是一个仁义忠良的好王爷。我不知您与官家曾发生过什么，亦不知您最终的图谋是什么。但是我顾远征不想做不忠不义之人。我出身寒微，的确位卑言轻。但我父亲在世时曾教导过我，不能做不忠义之事，不能做不忠义之人。今日您对我说的话，我就当从没听过。若无别事，我便告辞了。”
顾远征说罢，抬脚便要走。澄王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顾远征，你可知今日若出了我书房的门，未来你和你的家族，将会承担怎样代价？你，当真承担得起吗？”
“王爷，正如您说的，我不过是个小小刽子手，”顾远征手抚在门上，回头看澄王，“我斩的是贪官污吏，与大逆不道之人相轻相克，担不起您的大业。”
说罢，顾远征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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