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反噬
辰一清当然记得因一时上头砍去混沌兽三条尾巴,导致以封印之地为源头的气脉发生剧烈动荡。
但在他看来,这根本算不上大事。
混沌兽虽为上古兽,但战力与三界之气分化后衍生的异兽相比还是差了些。
毕竟进化只会越来越强,不仅异兽如此,仙法、溟咒亦是如此。
且据《混汲秘要》所记,若气脉出现动荡,可先以至纯灵气安抚混沌兽,再以仙灵入太融行天阵为其疗伤。待其安定后,上仙以元神入气脉第四层结界,行净元清灵咒,可平气脉异动。
至纯灵气叶自闲有,上仙元神他辰一清有,论及太融行天阵与净元清灵咒,于《混汲秘要》成书之年算得上高阶仙法,可发展至今,随便抓一百个中仙散仙,也揪不出一个用得不溜的。
万事俱备,治理气脉岂算难事?
不过以防万一,在向第一层结界靠近时,叶自闲不停确认他的状态,除了口头询问,指尖几乎没离开过他的脉搏。
辰一清满怀欣喜地享受他的关心,通过第二层结界时,丹田突如其来的阵痛叫他意识到积攒的煞气暗流涌动。
他佯装跑岔了气甩开手,面对叶自闲输送仙灵的要求,他嬉笑着说没那么严重,打坐须臾便好。你要是想亲我就直说呗!
待叶自闲红着耳廓嘟囔着走出五步远,便暗中起用了背着仙尊练成的克制煞气之特殊功法。
那无意间于上仙界诸多秘籍中发现的功法,化解突然爆发的煞气颇具奇效,唯一的不足,乃是记载着几例偶发的经脉损伤,那下场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味道。
他偷练了,只在几次酣战中煞气异动时悄悄用过。
眼下启用,虽逼不得已,也正当其时。
元神进入第四层结界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紫金的结界闪着琉璃光泽,里头山峰奇拔,湖光潋滟,一派宝地之相。
他一步跨过去,却跨进了无尽黑暗。
待他从漫长的黑夜醒来,已躺在床榻之上。
清风徐徐,混沌的意识开始复苏,满室清雅如画卷在眼前展开,月白的身影起初像一团浓雾,渐渐清晰成白玉的雕像。微弓的后背使得黑发畅然倾泻,挡住了那张脸,只露出一点点翘挺的鼻尖。
柔润的青丝流过他手腕,滩在薄衾之上形成一汪泛着微光的泉水,又顺着榻缘淌了下去。
完蛋了,辰一清想。怎么又在他面前这般狼狈!天杀的煞气,存心跟我过不去,封印未解时莫名暴动就算了,怎么灵丹仙脉都解了,还能这样来势汹汹,防不胜防!
太丢人了!
叶自闲缓缓起身,辰一清全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紧闭双眼,假装从没醒来过。
听得一阵悉悉索索,腕间涌进一股清凉。
“装什么装?还要睡到什么时辰?”声音里透着疲惫,仙灵却极为强劲。
辰一清单眼翕出缝隙偷瞄,不想偏对上盯紧的视线。忍着尴尬,强装镇定睁开了眼。
谁知,灵丹所在发出一道激烈的闪电,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痛。
这叫他难以自控地发抖,两手拽着薄衾,红着脸颤声吐出气脉两个字,便不得不紧紧咬住牙关。
“气脉异动已平,无需担忧。”叶自闲单手将黑发揽至身侧,指尖维持仙灵注入。
辰一清几乎听见冷汗簌簌往外冒的声响,反手抓住叶自闲又问:“我一进去就失去了意识。气脉...是谁?”
叶自闲眉头蹙着,满脸不解:“是你啊,是你起了净元清灵咒,在气脉平复之后,元神受到干扰,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你从结界中拉出来...”话说一半,似有顿悟。
一正色,语气便沉重起来:“九转镇煞是谁让你练的?既练了,又为何要藏得这么深?”
“你是不是受伤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辰一清即使痛到嘴唇发白,满面冷汗,但更在意的是掌中叶自闲混乱的脉搏。
叶自闲视线一转,在他几处关键脉络注了灵气,说:“没什么,待会儿去灵泉里泡上半个时辰即可恢复。此次情形凶险,九转镇煞发生反噬...”
他微一蹙眉,手中动作顿下,眼睑低垂,思索一阵又道:“准确来说,气脉结界不知为何引发你体内煞气紊乱,九转镇煞不仅没能克制化解,反伤你仙脉,又起催凶之效。你的灵丹渗入煞气,元神受到干扰,差点没抗住。”
“怎么会...”
“是谁叫你练的?”
叶自闲指尖凌空轻点,辰一清便浮了起来。
“这功法谁叫你练谁居心叵测!”指尖再是一闪,辰一清便被丢进灵泉。
灵泉中涌动的顶级灵气不断注入脉关直奔丹田,灵丹一如干涸龟裂的土地,迎来一场油润春雨,立马鲜活丰沛。
他从水里钻出来,疼痛跟随逐渐平稳的呼吸散去。他抹了把脸:“仙尊没教,师父也没教。是我自己要练的。”
叶自闲蹲在池边,定定的看他良久才冒出句话:“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怎么会呢...我对象当世第一聪明...”辰一清嬉笑,伸手拉他:“真是我自己要练的,瞒谁也不能瞒着你是不是。”
叶自闲推开,满脸嫌弃:“那就是你傻。你这情况并不是什么功法都能修习,为何不在练之前给仙尊看看...”
辰一清长臂伸展,一把捞着他脚踝把人拉进池子,拦腰搂在怀里。
叶自闲满脸惊愕:哪儿来的牛劲?
他不知在灵气的滋养下,不断漫溢的仙灵掠去疼痛,扫尽疲惫,一瞬间便叫辰一清满身干劲,恢复如初。
辰一清将他两手锁住,埋头在颈间嗅来嗅去,顶级灵气、灵丹复苏、魂牵梦绕的天宝香层层加持,他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你教训的是...九转镇煞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心里明白仙尊不教定有他的道理,但着急啊,这煞气总得想个办法处理。自顾查了许多秘籍,确定此法确是应对我这情况的,就偷着练了。谁知道会成这样?诶你别动,让我抱一下...以后不练就是了,都听你的。”
怀里的叶自闲明显要挣扎起来揍人,辰一清收紧手臂,暗自偷笑:“好了好了,我真没事。倒是你,这会儿脸色更差了。来,让我的仙灵给你...”
凑上去的脸被掐着下巴扭开。那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出来的,扫兴。
“你差不多得了。速去我院里打发人,吴元律阳怕是挡不住了。”
“什么挡不住了?”强扭了凑过来,嘴又被捂上。
“气脉震荡引发雷暴差点伤了凡人,我带你走的时候妙风圣仙和雷陀圣仙都来了。魆市彻底消失,成千上万的魂魄呐...溟泠使来了几拨才收完。处理完一切事务,吴元便以你休养为由,把来的人堵在院子外头。今日天不亮,溟王的人也来了。”
“仙尊呢?”
“在少戊堤,算日子今天该出来了。”
辰一清到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脑子轰隆炸响,真该砍了这双没轻没重的手!要不是伤了混沌兽,这事单给仙尊汇报就完了,如今光雷暴怎么来的就得写无数个报告,更别说那成千上万的魂魄...
以往文书自有吴元律阳去办,可此次二人并未参与其中,一不知内情,二涉及到叶自闲,这事还只有他亲办才行。
忽而脑子一转,眼巴巴地说:“你...那么爱看书,写文章应该...不错吧...?”
叶自闲一偏头:“从未写过。”
辰一清绝望地缩进灵泉,打算闭气把自己憋昏死过去,待风头过了再醒来。
叶自闲手脚麻利地将他提起来,封上仙脉灵丹,又向眉心抛了一粒灵气,两手一拍,兀自翻身泡进池中,松散地摆摆手:“赶紧去吧,我快累死了,得歇会儿...”
这封印一上,辰一清肉身的疲乏席卷而来,不甘心地黏糊到叶自闲身上,蹭着他后颈道:“真不要我陪你啊?我仙灵那么好,没准亲一下你就不累了,顺道你也给我点儿,我也不累了...”
叶自闲吊着精神薅开他:“我可不想你们仙尊大驾光临,要我把你这样丢出去吗?”
“可以啊。”辰一清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回去:“大男人光个膀子有什么稀奇的?”
叶自闲回头冷冷地瞪着,两指竖立,指尖泛起光点。
辰一清一把按住,飞速啄一口他面颊,嬉皮笑脸:“这就去这就去。”
转到屏风后边,长案之上,圆肚无釉陶罐里插着一株嫩绿的兰草,一旁素白里衣墨蓝外袍叠得方方正正,上边还搭着一套同色银丝臂缚与腰封。
真贴心啊,他想。
衣裳换一半,听叶自闲打着哈欠念了个咒文,说:“记牢了,出去念这个,回来也是。”
外袍挂半臂,辰一清就这么愣了一阵。
等他转出来时,叶自闲已经趴在池边睡着了。
窗格敞着,外边一片新绿,水流潺潺,薄雾贴地,跟幅画似的。草叶清新混着天宝香气贯进屋来,他心里升起一种陌生的暖意,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以前不明白为何各色话本数小情小爱最多,真有了对象才知道,这么个人放在那,眼里还能有别的吗?凡人常说:快活似神仙。简直胡扯!做神仙哪有处对象快活?
尤其这个人还对你说‘回来’。
好像真的有个家,家里有人等着似的。
世界真美好。
辰一清呼啦打开院门,脸又黑下去,炸了麻雀窝似的门口顿时一片寂静。
我错了。他想,美好的只有叶自闲。
世界真他妈烦!
同一句‘此事机密,无可奉告’从吴元律阳嘴里说出来没人信,从他辰一清嘴里说出来...也没人信,区别只在于一个不信,但继续瞎比比;一个不信,但...算了。
乌泱泱一片人,大多吃了瘪似的默默行礼,默默起法,金光刷刷刷散了,独留一行公服齐整,腰挂铜牌的还站在那儿。
气氛有点尴尬。
吴元抱拳,开口要给辰一清介绍,却被他抬手打断。
那张驴脸恶作剧般地笑开,对着为首那人扬了扬下巴:“熟人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几日了?别来无恙,骆大人!”
溟泠地府巡检司二处巡使骆朝凡见了这张脸便知道自己完了,听他这问候,差点没给跪下,全仗在溟界水深火热混出的厚脸皮撑着行个礼,说溟王听闻大将军盖世威武,断了魆市的根,派我来看看。
回去吧。辰一清盯得他低下头才继续说,具体情况我向仙尊汇报,仙尊自会与溟王商议。
骆朝凡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带人走了。
转身时,露出后背汗湿一片,引得吴元律阳讨论半天:鬼也会出汗?热汗还是冷汗?
莫世棠和文历的关系怎么样?辰一清望着骆朝凡的背影似笑非笑。
律阳素来反应迅速,抱拳说邻毗殿明里暗里掌握不少溟泠地府的情况,我这就去打听。
辰一清颔首。
院门口清静了,几项事务也交代了,可那烦躁劲到了仙尊面前也没压下去。
快言快语把两进魆市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探魆市只说进去转了一圈,没提妖族幼崽,没提遭遇溟界骠霄营,更没提叶自闲解封印。
到了二进魆市,融合阵讲得细致,利用混沌兽还原混沌之气也讲得细致,于封印之地发现怨气与仙灵讲得尤其细致。
老爷子历来宠他,听了前半段到觉着这孩子总算长大了,有独当一面的调调;听到他手欠砍去混沌兽三条尾巴,引发雷暴,又是眼前一黑:怪不得三日前少戊堤封印剧烈震荡,原是这混小子管不住手动了气脉!
骂是舍不得骂的,不轻不重地说两句,一寻思,魂魄的事,总要给溟王一个说法。
板着脸叫他三个时辰之内交一份报告给负责涉外事务的邻毗圣仙,其他的,既没引发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就当功过相抵了。
“接下来打算如何?”贺元君体魄算不上魁梧,身量却与辰一清不相上下。久居高位,说起话来又沉又稳,全然一副泰山屹立的气魄。
心不在焉的辰一清这才打起精神来,眉毛一扬,说道:“此人利用摄魂阵将三界之气反向输送混沌兽,使其还原混沌之气。时间跨度大,从效果看,混沌之气的力量远比灵气、怨气强。这混沌兽有四,此人究竟只驱使魆市这一只,还是四兽皆为其所用,尚未可知。”
贺元君颔首,示意他继续。
“我打算去另外三处封印地。一来,气脉是否安稳需要确认;二来,我怀疑魆市这一只混沌兽,不会是此人接触的唯一一只。去到封印之地,定能找到更确切的线索。”
“不错!”贺元君听罢会心一笑:“从你在封印之地的发现,可以断定上仙界确有人参与其中。这事我会亲自盯着风督司办。封印之地自然是你去,不过,再多动动脑子,不要拿线索回来,要证据。”
两指凌空点过,掌心化出一团光晕,待明光散去,平平无奇的铜制罗盘向辰一清飘来。
“混沌兽于上古时期受天罚镇于四方,乃天下气脉根基。世人不知的是,天罚留下屏障,使得封印之地于四方轮转飘忽,行踪不定。此物名为‘七变仪’,以你灵丹之力使‘太宵七仪咒’便可驱之,法宝可示方位,并于五丈之内感应封印之地。”
“进入其中,首要确认混沌兽状态,其次,检查封印是否有异。若二者皆无异样,你便仔细查找证据;若其一有异,立刻退出来向我报告情况。此事不可耽搁,我只给你凡间三日,务必拿出结果。明白了吗?”
辰一清欣然领命,接过七变仪,灵丹封印倏地解开了。
他又问:“既有天罚屏障,作乱之人究竟是如何寻到封印之地的?”
贺元君一时面露担忧:“一清啊,你要知道,今时参不透的,几百年后未必参不透。于有心之人而言,天下无不可破之阵,无不可灭之法。你且万事小心,獒奇营既已调去,就带在身边。”
辰一清心头大喜,得了法宝,解了灵丹,獒奇营也可留在身边,唯一的代价是三个时辰写一篇报告。
两手一拍,划算!
生怕仙尊反悔,着急忙慌地告辞一溜烟跑了。
贺元君站在原地笑骂你个混小子!请罪模棱两可心不在焉,得了好跑得比兔子还快!金丹服了吗?伤好了没有啊?回来我给你看看!
辰一清嘴里嚎着服了服了!好了好了!心里却琢磨,若一切顺利,三日各去一封印地,还能赶在鬼爪十日之约前回到漠县。
塔桑泊遗民魂魄眼看是没希望了,和宁从风的契约又没完成,自己灵丹虽解,仙脉还封着,若遇鬼爪发难,就算和叶自闲联手,也无法全力拼杀的同时护住漠县百姓。
况且,鬼爪不会笨到只身一人赴约。
獒奇营就算仙尊不提,他也是要开口的。
眼下该办的事都办了,想起叶自闲‘回来’二字,脚下奔得飞快。
临到院门口,一个转身折回街上打包了冰元子,回到堂屋抄起祁峰金翠,起咒的一瞬间还真有种散值回家的味道。
想到此,嘴角勾起来,人已置身幽墟。
迈步进屋匆匆放了手里的东西,还没转身,鸿酉翅膀扑棱棱的声响已然入耳。
辰一清顿感不妙,只见叶自闲还趴在池缘,挪也没挪半步。湿发拢在耳后,耳根连着侧颊沾了水汽,夕阳穿过窗棂正正染上一片绯红。
凑上前才发现,那片红并不完全来自窗外,这人烫得厉害。
人还没捞起来,鸿酉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噬!”
“什么?”
“噬!”鸿酉急得跳脚。
“......”
“噬!煞!”鸿酉的翅膀几乎扇到他脸上。
辰一清灵光一闪:“煞气!反噬?”
鸿酉不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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