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一清很快明白他身上的煞气从何而来,不用想也知道此次自己煞气暴动到了何等程度,闷头就要输送仙灵。
那双唇实在太烫了,心惊胆战贴上去,才又想起自己仙脉还封着,根本输出不了半点。
更为惊异的是叶自闲身上也没有仙灵涌动。
顿时心凉去半截,强压着一腔惊恐,又是贴额,又是把脉。
那脉象及其混乱,正琢磨该如何处理,后脑被长喙啄三下,一回头,鸿酉叼来了石头,啪叽丢在他手边。
辰一清没好气道:“这宝贝什么时候成你的玩意了?你主子病成这样,没空和你玩!”回头抓起叶自闲手腕,要起净元清灵咒。
鸿酉这回下嘴毫不留情,硬生生给他脑袋上啄出一个硬包。
“你...”辰一清还没骂出来,只见它长喙笃笃笃点着石头,又伸长脖颈对着叶自闲,将喙磕得哒哒响。
他明白了,伸手便抓石头。
岂料结界爆闪,照得满室清亮!辰一清五指又麻又痛,龇出牙来缓了好一阵。
鸿酉愣了,但不甘心,又将石头叼回来。
辰一清也不甘心,起个护身咒,再次握住石头...
夕阳余辉将幽墟染出一片金红光芒,这常年清幽之地叶茂花繁,细水依旧。唯独那间古朴的屋子不断闪出光亮,与以往相比倒是过于热闹了。
鸿酉不知叼了几回石头,巴巴地瞪着眼前的家伙。
辰一清半条手臂几乎失去知觉,脸都霹青了,说起话来气息不稳:“...你...你是看我被霹有趣是吧?莫说我真碰不了,就是碰得了,你能告诉我这玩意儿怎么用吗?”
鸿酉懵懂地坚持要他再试一次。
“别闹了...”辰一清脱力地摆手:“一边被霹一边给你家主子注净元清灵咒,不给霹死也给累死了。这咒有点作用,放过我也放过你家主子吧,行吗?”
鸿酉生气了,脖子上的毛炸起来,正欲将石头砸到这没用玩意儿的脸上,却听叶自闲低哼一声,立马顺毛凑上去。
人还是蜷做一团,指节苍白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指向灵泉气若游丝道:“把我...放回去...”
辰一清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抄起来,一时忘了半边手臂还在发麻,又迅速将人扛上肩。
他不是头回这样做,可叶自闲猛抽气一把攥紧他后背衣物时,他已觉察出异样。
“鸿...鸿酉!”叶自闲说起话来也是晕乎乎地:“你出去...”
鸿酉哪里肯,扇着翅膀快步跟了过来。
叶自闲只好解开仙脉,掐出几个灵光球抛出屋去。
鸿酉一眼看出他仙脉依旧旺盛,这才放心地追着光球去了。
叶自闲封好仙脉人已经坐在池中,长舒一气,虽还昏沉,好在灵气已浸润,部分反噬的煞气正一点点被净化。
辰一清将那身衣袍小心叠放,回到池里不顾叶自闲挣扎,把人捞到腿上横放好,以臂做锁箍稳了,一言不发把他盯着。
辰一清脑中正展开繁复又激烈的天人交战,他想回到几日前,回到漠县院里并肩坐着的那一刻,把自己那句‘我会等到你说行的那一天’一巴掌拍回肚子里,或者干脆把那时候自己的嘴巴缝上,什么屁话也别说,什么承诺也别给。
说话不过脑子的下场正如此刻。
依叶自闲的性子,把自己憋死也不会说‘行’,就像现在这样。
而他辰一清,为了守住承诺,要坐怀不乱,要处之泰然。
但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论他自认不是什么君子,哪怕是,君子又怎可能不想亲近心仪之人呢?
他后悔得要死,心酸得要死。
眼里迸出火星把人盯着,好像这样就能把这浑身紧绷后背微弓的人,盯到高举双手,讨饶地吐出一个‘行’字。
好长时间后,他输给了这整日跟自己较劲的磬灵。
真是块石头。他想。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问。
叶自闲唇角到下颌再到太阳穴一路紧绷着,说:“不转移煞气救不了你。”
“你为什么想救我?”
“我不能看着你入魔。”
“那你不看就是了。”他一点说笑的意味都没有。
“...你...”叶自闲话没说出来,只难受地吁出滚烫的热气。
“我的煞气会杀死你吗?”
“还没到那程度...”叶自闲缓了一阵才说出话来:“...大部分封住了,灵气可以缓慢净化...现在是...很小一部分...不太稳定...”
他也不想这样。但煞气的来源除去积怨、杀戮,当然还有求而不得的妄念。
他将这些转移到自己身上,不止看见辰一清血淋淋的过往,还清晰看见那从未隐藏过的渴望。
于磬灵而言,一切与灵气有关之事,皆可在摸索中妥善处理。
此乃灵之天赋,可谁能想到最棘手的居然不是煞气本身。
辰一清看他停下来调息,渐从眼前的场景尝出种带着邪恶的趣味。
他知道他的睫毛颤起来多好看吗?
他知道他的汗滴总是妖里妖气吗?
他知道他的唇下痣无时不刻在向我招手吗?
“所以我需要封住仙脉,持续...持续泡在灵泉里...没关系的,再泡上一两个时辰就没事了...”
简直不可思,他居然在安慰我。
辰一清想,可怜的家伙,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谁需要被安慰。
“其实我想知道的是,你心里有我,才要救我,对吗?”辰一清好像根本没打算听他回答,兀自站起来,回身把叶自闲放在白玉池缘,两臂撑着,向下一瞥,饶有兴味,两眼荡回他面上,问:“那这个怎么办?”
叶自闲呛咳着往后缩:“等这一部分煞气被净化,解开仙脉就没事了...我不能离开灵泉,你快把我放回去...”
“那解开仙脉之前呢?”辰一清恶作剧般地笑起来:“原来猫抓挠心硬憋着的,是小叶啊。这么有能耐,自己爬回去呗。”
天外飞来的回旋镖正中眉心。这始作俑者简直不可理喻!
“我为石磬所化,并无繁衍需求!都是你满脑子...满脑子...算了!”叶自闲说罢挣扎着要起身,谁知他突然发难,两只脚踝被拽住,一左一右地拖回去,人又被锁进宽阔结实的胸膛,无处可逃。
辰一清一只手掌留在他脚踝上,指腹像是带着电,眼里又像攒着火,自顾埋头盯着,不知在钻研什么:“乖乖把腿泡在灵泉里,这样也行的吧?”
他仰起头,眼里满是隐忍不发的炙热。
“你呢,嘴上说向往凡人生活,心里又不肯像个人活着。”他说着,攥住叶自闲手腕,以不容反抗的力量,一左一右按在微暖的白玉上。这一动作导致叶自闲松垮的袍子彻底塌下去,啪嗒一声,湿漉漉地跌在地上,摊作一团。
“要真想像个人活着,就别再用仙脉做抵抗。不管以前怎么样,但请你记住,现在有我了。”
叶自闲在发抖,对这意图后知后觉,胸口起伏剧烈,还要强装镇定:“不行,你要食言吗?”
辰一清笑起来,笑得相当灿烂,相当灼目。
“不会的,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他说:“我只是在帮你。”
话说完,他俯身。
宽阔健硕的肩背,描绘出如远山起伏跌宕的线条。
幽墟从未染上过如此凡俗的色彩。
辰一清是那么胆大包天,至少在这之前,叶自闲遇过最大胆的人也只敢抽去他两根肋骨。
辰一清又是那么无畏,尽管一无所知,依然义无反顾。
叶自闲不记得手指是什么时候埋进辰一清浓密的发间,他只在想到无畏的瞬间,反观自己竟有种凡人口中的可怜,亦或是可悲。
生命与死亡都是宏大的。
作为一个生来就是无尽宏大的存在,理应承载宏大的使命,而他偏偏妄生凡心,向往为‘人’。
航向早已偏离,无尽的迷茫中,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升华还是堕落。
他的心脏跳动奇快无比,鲜血淋漓的肋骨、数年烈焰的灼烧、千百年山河流转、广阔天地自由驰骋、灰飞烟灭的战场再生新绿、荒无人烟的贫瘠之地烟火盎然...无尽生命的碎片踩着攀升的焦灼迎面撞来,他的指尖触到了汗,窗外洁白的鸟群冲破云霄,金光炸开,一切都是炫目的。
不,叶自闲迷迷糊糊地想,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辰一清更炫目。
胆大妄为的家伙舐着口角贴上来,迫不及待地亲吻,带着邀功的急切,伏在叶自闲耳边问,看我这般信守承诺,你如何奖励?
叶自闲因短暂的缺氧头晕目眩,说不行。
辰一清没有太失望,只是看着他说知道了,不行就不行吧。那你把手给我。
什么?叶自闲想收回手已经晚了。
.
事情发生得突然,以至于辰一清心满意足拉起那双布满青紫指印的手腕亲吻时,惊觉距离提交报告的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
确认过叶自闲身上不稳定煞气已尽数净化,便把昏昏欲睡的人从水里捞出来,轻手轻脚放在榻上,起咒替他烘干湿发,换好素净长袍,再像呵护稀世珍宝般盖好薄衾,依依不舍地在额前印上一个吻,最后三步一回头,总共走了十步,于书案坐定。
一腔热血提起笔来,两字落纸溃不成军。
提刀他可以,提笔实在为难。
书案所在与床榻隔着花窗,抓耳挠腮一抬头,叶自闲正巧翻了个身。舒展的睡颜陷在软枕里,一向规整搭在丹田的双手,一只攥着薄衾,一只松弛地搭在软枕上。
辰一清有点惊喜,这是个完全不同以往,极其放松的睡姿。
他呆愣半晌,忽然想起上仙界二百年前便有因功破格发放仙籍的先例。单论魆市之战,叶自闲当为首功。那么报告交上去根本不需他说,仙尊论功行赏,发放仙籍是必然。
若有仙籍,便可名正言顺地把人调到身边。
想到此又犯了难——他哪里会稀罕这个?
不入仙籍,就意味着今后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怎么行?
辰一清狠狠握拳,为了将来日日能见绝美睡颜,断不可做当代鹊桥会!
那么,报告中提到叶自闲的分量,就得与他商议了再定。这份报告既是交给专与溟泠地府打交道的邻毗圣仙,那就是与溟王有关,既与溟王有关,那只能是魂魄之事。
辰一清满脑子灵光爆闪,握笔的手也有劲了,刷刷刷下笔去,三列龙飞凤舞的字现于纸面,最难的开头便拟好了。
果然处对象令人身心愉悦,头脑灵光啊!
柔翰归笔山,陈玄化真章。
洋洋洒洒六页纸,赤雷灵真大将军得意至极,在距离提交报告还剩一刻钟时去了漠县院子。
叫来吴元,先是将獒奇营做一番排布,又针对鬼爪来犯规划布防,最后将报告递给他,拍拍肩头道一声:交给你了!
吴元看着手中的报告嘴角抽搐,他家大将军字如其人,狂放不羁,依旧如此令人泪流满面。
以至于这份报告交到邻毗殿,下边的仙员不敢收,也不敢不收,只好请吴元在一旁挨个读,这边挨个正楷誊写,最终把原件、译文一并交到邻毗圣仙手里,仙员才松下一口气。
吴元又去办了些杂务,回来的时候,凡间天幕已是朝晖盈盈。一推门,律阳叼着细草,躺在院里无所事事。
“大将军交代的事办完了吗?”吴元卸了臂鞲,给自己倒了杯水。
“等消息呢。”律阳晃晃腿:“溟王今日去见仙尊,邻毗殿上上下下忙坏了。”
吴元心道,怪不得这报告要得那么急。
“真是奇了怪了。”律阳嘟囔道:“我回来的路上,遇着雷陀殿那个小文书,叫安林那家伙,你还记得吗?”
见吴元一脸懵,律阳补充:“哎...睿阳仙君身边那个,清鬼修上来的...”
“哦!想起来了。奇怪什么?”
“我遇着他着急忙慌地往风督司去,一问,说风督司召集上仙界所有清鬼出身的仙员立刻过去,也没说什么事。”律阳手里捻着细草,喃喃道:“出身问题前段日子吵得厉害,风督司在这时候召集他们干嘛呢?”
“还能干嘛?”吴元道:“大将军在魆市不单发现了摄魂法阵,还有还魂阵,虽未明示,但具体情况定然与仙尊说过,恐怕是要协助调查。风督司办事就这调调,仙尊让查十个,他们得扩大到一百个。”
律阳顿了顿,一拍大腿站起来:“不行,我得去一趟霍雅石窟。”
吴元急问怎么了,就这眨眼光景,律阳法阵已起,说:“昱明仙君也是清鬼出身,万一风督司前来刁难,穆彤那毛头小灵挡不住的,影响了凡人小子怎么办?”
吴元一想,虽说要带走昱明仙君得仙尊批准,没有那么容易,也不会那么突然。但律阳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便冲他摆摆手:“去吧,有事嚎一嗓子,爹爹来救你。”
一片金光中飞出个光球,吴元丝滑地躲开,听得律阳嬉笑:“乖儿子,好好看家吧!大将军和叶捕快吵吵闹闹地出去了,回来家里没人铁定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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