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夏宝宝的法器飞旋着疾速冲向墙角，虚形半透的皮三元却以快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动作躲开了！
何贝贝几乎是先他半步落于斗柜之上，皮三元竟在落脚的瞬间又到了床榻一侧。
“辰...”叶自闲只喊出一个字，身后金光已发。咒文罩住了大哭的巧文吉，在皮三元撞上去时迸发出密集的光粒。
到了这时，他们才看清皮三元本该浑圆的脑袋被齐刷刷削去了大半！五官仅剩一张嘴完好无缺。
“上！”夏宝宝喝令下，数道浓黑溟咒接连冲向床榻。
皮三元发出清晰的啊啊声，左闪右避居然毫发无损，只在冲上屋顶的瞬间变得薄如蝉翼，猛然转向，冲着厢房门来了。
何贝贝手中快速解印，提前埋伏好的法器鬼阵接连启动；辰一清迈步上前，符纸在指尖唰啦作响。
皮三元逃不了了。
突然一股蛮力从后方袭来，叶自闲脚下不稳猛然前扑，辰一清措手不及，只顾着翻身将人搂进怀里，后背重重地砸在地上。
来人一脚踩上他脚踝，带着哭腔歪歪扭扭地喊：“儿子！”
此人所处位置刹那间与突围的皮三元重叠，正是鬼阵法器围剿的中心。照此下去，皮三元当然逃不掉，可来者魂魄亦难以保全！
这一瞬间忽然变得很长，正经八百的溟界公务人员若伤及凡人，下场不比犯错的仙籍好。
宝宝贝贝仿佛看见了十八狱九百八十八般刑罚施于己身，看见了英勇伟大高高在上的溟王两眼散发着幽光，一掌将自己拍得魂飞魄散的未来。
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力量与速度，暴起的鬼阵法器被拦截，乱七八糟地挂了二人满身。
仔细看去，夏宝宝面目狰狞，眼下乌青透出骇人的煞白，两手腾不出，只得肩头紧紧贴着耳廓，夹住一支穿魂杵。
何贝贝连小拇指尖都勾着一道鬼阵，浓眉皱如山峰险峻，嘴里依旧往前突进的捕魂网被他咬得咯吱作响。
与此同时，向外冲刺的皮三元穿过了瞎往屋里冲的巧正辛，一溜烟腾上半空没了踪影。
“你他妈聋了是不是！”巧正辛始终没躲过早该落下的巴掌。
“东北向！”辰一清冲着呆愣原地的宝宝贝贝大喊：“追追追追追！”
叶自闲手腕被辰一清拽着，不忘反身踹上一脚，巧正辛抱着儿子只顾哭叫，什么官威什么体面全都没了。
“你们确定二十日前他就是这副模样了？”叶自闲已经习惯被辰一清扛在肩上，连对话都不带喘气了。
“当然确定！”何贝贝在树冠中飞速穿梭，不时张望：“倒是您二位，不能仅凭天灵盖就确定见过他呀！”
“我俩亲手捡的，错不了！”辰一清说着话已感到事情有些棘手，这皮三元的魂魄气息太弱了，而且他怎么能跑得这么快呢？
“这怎么可能呢？”夏宝宝说：“名册显示他二十日前死于章阳，怎可能五六日前发现新鲜的尸体？而且，章阳与汇高县相隔千里，活人跑也得跑十余日，死尸怎么...”
叶自闲突然问道：“你俩见着尸体了吗？”
何贝贝似乎嗅到了什么：“我俩只收魂魄不收尸...”嘴上飞快地说着，勾形法器已然出手，直直穿过一株极其宽大的树干，回穿过来，露出小半截把柄便不动了。
叶自闲与辰一清上前时，宝宝贝贝神采奕奕的两张脸黑云萦绕，又苦瓜上了。
被法器固定在树干上的，并不是皮三元。
.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何贝贝翻了几页名册，冲着还被箍在树上的游魂发问。
那是个清瘦的女子魂魄，束着简洁却精巧的发髻，从素雅的五官与着装看，生前许是某户人家的小姐。
不知是生前身体有异还是什么，她的神志并不清醒，懵懵懂懂地说：“名字？好像...很久以前有人叫我林芷兰...不记得是哪里人...”
何贝贝忙将名册翻得哗哗响，抬头见夏宝宝悉悉索索地抱着膝盖，像个哀怨的蘑菇，便开口安慰：“嗐...又不是第一次从咱俩手里跑掉，这不逮着好几十个嘛...诶，有了。”
说罢手指点点名册，几绺黑气蹿出，女子的头像凭空现了出来。
“就是她。三年前死于心怔。”何贝贝拍拍手，将名册递给等在一旁的辰一清：“上仙先看着哈，皮三元的情况，在戌部九十六章...”
“你不觉得这姑娘情况不太对吗？”辰一清指着人说：“还有，既是三年前死的，怎么到现在才找到？”
“五鬼搬财，七鬼抬棺。”叶自闲拿过名册低声道：“听过吗？”
“什么玩意儿？”辰一清懵了，夏宝宝却开了口：“凡间有些走了歪路的修士，会提取亡者天、地二魂，囚禁并操纵它们去做一些事。凡间把它们叫做‘奴牲’。”
“所谓‘五鬼搬财’就是指操纵奴牲窃取他人运势；‘七鬼抬棺’则是指利用奴牲去做伤害他人的事情。”
夏宝宝说完，又丧气地把头埋进了膝盖。
辰一清琢磨着这是哪门子邪术？又听叶自闲道：“这姑娘记忆不请，正是失了两魂后的典型症状。不过此类邪术出现不足百年，这点时间对溟界仙界来说太短，影响也仅限于凡间，施术者折去阳寿，下到溟泠地府，七殿审判时才遭清算。不影响三界，所以没人管。”
“三魂缺了俩，那还能投胎吗？”辰一清摸着下巴问。
何贝贝已将林芷兰收入法器，说道：“影响不大吧。普通人三魂均分天、地、人，只要人魂尚在便可往生，天地二魂于轮回间再造。可若三魂不均，天魂重，则有成仙的可能，地魂重些嘛，便有长留溟界的可能。”
“那...”
“三魂不均的人，是无法成为‘奴牲’的。”叶自闲手指点着名册道：“你看，林姑娘死于三年前，人魂已入轮回，我们现在见到的，恐怕只是被放出来的‘奴牲’部分。”
何贝贝点点头道：“这位上仙说得不错，方才我已验证。不过...”
他顿下些许，面露疑惑道：“寻常‘奴牲’都会被囚禁好些年，直到两魂虚弱再不可用，便会以新鲜两魂取而代之。这皮三元倒有些奇怪，他的两魂怎么到处跑呢...人魂又去了哪...”
“皮三元也是‘奴牲’？”辰一清惊道。
“是啊。”何贝贝遭他一吓，愣住了。
“你怎么不早说？”
“...上仙您也没问啊...”
原来皮三元乃常州章阳人士，二十日前死于章阳郊外山中。
照溟界的规则，三魂七魄离体一个时辰人就算死了，溟泠使手中的名册便会更新，各地溟泠使就近处置。
何贝贝与夏宝宝赶到时，其魂魄已游走到事发地十里开外，他们没见到尸体，但那时皮三元三魂只剩人魂，显然是有邪道先他们一步取走两魂制成‘奴牲’。
此类事件数十年来时有发生，宝宝贝贝见怪不怪。
既然人魂最重要，加上并未对‘奴牲’做出相应的处置要求，溟泠使只需确认亡者人魂无异，便可进行处置。
抓捕过程不太顺利，但也总算是抓着了，便在名册落了名。
可不知为何，就在二人对其人魂进行处置时，皮三元竟高喊一声‘别杀我！’，随即挣脱了束缚。
或许是这一瞬间怨气聚集爆发，导致他人魂产生了变化，奔跑速度奇快。措手不及的宝宝贝贝，就这么把魂跟丢了。
二人顺着他跑的方向一路追，到启州发现了踪迹。布下埋伏一举擒获，岂料细看来追踪的对象已不是人魂，而是‘奴牲’。
就那一瞬间二人分神，又给他跑掉了。
紧追一通，却冲撞了跑马的顾琛。
“中间失去踪迹有多长时间？”辰一清抱着两臂来回踱步。
“呃...这个嘛...”何贝贝瞥了一眼夏宝宝。
对方头也不抬，声音闷在胸口：“老实说吧，反正也没比这更丢人的了。他跑了以后，这二十来日我们也就追上过两回...”
辰一清眼前一黑，揉起了太阳穴。
叶自闲默默翻着名册不接话。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夏宝宝站起身，肩上似乎压着什么重物，导致他行动极其沉重。他说：“要不...咱们走吧，继续往前追...”
何贝贝却两手叉腰，不知哪来了力气，说：“依我看，咱们先把那几十只游魂逐个登记为好！抓不住皮三元，到手的业绩总得保住不是？嗐，别丧气啊，俩上仙在，不也没逮着他吗？”
“靠！”辰一清反手作势要劈人：“要不看你俩可怜，我大狗二狗多久没开荤了，没溟鬼，吃几个游魂打牙祭也...”话说一半突然收了声，战战兢兢地瞄向叶自闲，见他依然专注名册似乎没听见，才又提高了音量：“要不是那狗日的巧正辛，哪能让这家伙跑掉！”
夏宝宝弓着背，缓慢地从二人身旁飘过，声音倒重得贴地似的：“也对，落袋为安，先登记吧...”
何贝贝陪着笑跟辰一清求饶，说我真没有笑话您的意思。
“名册上怎么没有汇高县百人坑？”叶自闲突然发问。
“百人坑？”宝宝贝贝犹如嗅着鱼腥的猫，同时竖起耳朵，四只眼睛闪闪发亮：“什么百人坑？真有百人吗？”
两边对着时日一说，这才发现事情古怪。
溟泠使手中的名册虽只显示死亡地点、姓名、性别以及画像，可事发当日居然没有汇高县崇华山这个地点的任何信息。
“会不会涉及非人之力，不由溟泠使处置？”辰一清挠着眉毛问。
宝宝贝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会的。即使涉及非人之力也会在名册中显示，不过添加特殊标记...就像...”
何贝贝说着在名册中飞速翻找了摊在二人面前道：“不久前，有上仙摧毁魆市...”
哟，辰一清得意地挑眉望向叶自闲，心说咱俩英勇事迹都传到溟界去啦？
“但我记不得上仙圣名，”何贝贝说：“咱不赘述...”
辰一清那张脸又拉长了：“要不还是赘述赘述呢...”
“闭嘴！”叶自闲瞪他一眼。
好看。辰一清满意地闭了嘴。
“那时柏崂山放出了上万魂魄，二位请看，这是当时的记录。”
只见那页面上姓名信息分行列开，却用红墨框住，左上角留有硕大的红色印章，上书一个‘甲’字。而每个姓名信息行末，都有一个签名，并在后方手书‘甲’字。
“溟泠使司以班为单位，照天干列序，级别最高为‘甲’。”
何贝贝解释道：“甲班的溟泠使，是修为最高，专门负责处置受非人之力影响的魂魄。在名册统一显示，也是为了告诉甲班之外的溟泠使，某个区域，某些魂魄，非甲班则回避。”
这么一说，叶自闲和辰一清彻底陷入了沉默。
百人坑骇人场景历历在目，更别说据移星通幽所见，三百来人确实在坑边现杀现埋，这么大量的亡者，怎么可能不出现在名册上呢？
更令人不解的是，如果皮三元不是个例，本身死在别处，魂魄游荡于别处，尸体却在没有非人之力的影响下，活着到了崇华山再被杀一次。谁会做这样的事？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如今二人手里没有死者姓名，也无从通过名册确认对应的人到底死在哪，什么时候死的。
一时间众人皆感事情扑朔迷离，四周的气压也变得低沉起来。
“这事怪异，我两个处理不了。还得跟班长说一声。”夏宝宝说着，便转身寻了个角落鼓捣收着游魂的法器。
何贝贝想了想，对着二人拱手道：“他说得对，是该上报。可我俩这么说恐怕也立不住脚，不知二位上仙可愿告知现场具体在崇华山什么位置，我俩去看看，也好向班长说明情况。”
辰一清拿不准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便看向叶自闲，见他还陷在沉思中，又抬臂碰了碰。
这边谈着，那边夏宝宝已经布了阵，放出十几只游魂一一显形。
“排好队，一个个来哈。”他指挥一阵，便端着名册开口问话：“你叫啥子名字？何方人士？”
游魂还没开口，叶自闲顿感不妙，顾不得这边话没说完，闪身大树后头藏起了气息。
辰一清反手没抓住人，回头要问，身后数道仙灵从天而降！
唰——砰！
犀利的脆响落地，圈住游魂的鬼阵碎成无数片，十数游魂已然化作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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