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仓县,林边。
“大哥,你说神将军交代我们做这是什么事啊?”
几个狼卫伏在草丛中,定定地看向下方的小县城。
狼首领没有回话,仔仔细细盯着那县城,立秋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太阳还是毒辣,他们藏在草丛里,蚊虫叮咬不绝。那县城却像个死城,街上人影寥寥,正是午饭点,却不见一点炊烟。
“大哥?”那问话的狼卫很是执着,一声声叫着:“这千凛的事情,我们管他们做什么?”
狼首领终于耐不住,回头低声训斥:“闭嘴,让你干你就干,多什么话。”
“大哥,大哥。”
狼首领转向另外一边瞪起眼睛:“你又干什么?”
“有动静!”那狼卫指了指县中。
一行骑兵冲到街上,似乎喊着什么,在各处敲门,人们渐渐从家中走出来,家里没有人回应的他们便劈开门强行将人带出来。
狼首领点了点最开始那个碎嘴狼卫:“你去叫神将军,快。”
那些骑兵将县中的百姓聚集在县衙中,似乎在一个个问话。
神余赶到时,他们已经结束了问话,并绑了几家人带走。神余眯起眼睛,看他们将这些人用绳子绑着拖在马后,朝着扶眠城的方向去了。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忽而传来了沙沙响动。神余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皆戒备起来,往那边悄无声息地靠近,却见是住在山洞中的千凛人中的一个,名字叫做小瞒的。小瞒没有发现他们,方才的情形似乎令他无暇顾及其他,他朝着山洞飞速奔去。
神余看着他消失在林中的背影,思索了一番,狼首领刚要上前,神余道:“你们先回线上吧。”
“是。”狼首领道。
神余年纪虽小,却是弥取的总边境官,他与他的猿猴在林中能瞬时取人性命,是狼首领的首领的首领,他下达的指令,狼首领无可置喙。
神余令猿猴上树,只荡了几步便轻松赶上了小瞒。
小瞒跌跌撞撞跑进洞中,神余躲在洞口,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头儿,”小瞒惊惶:“官兵把我姐姐一家抓走了,还有黑鹊儿一家,银狗儿一家。”他们洞中这批人里面,就这三个人是有家室的,全被抓走了。
“怎么办啊,头儿。”小瞒已带上了哭腔:“我姐姐的娃子还小啊,他们把他吊在马屁股后面,头儿,怎么办啊。”
王大沉默地坐着,搓着头。
洞中的兄弟们都沉默着,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但是小瞒呜呜哭着,他们心里比之前想象的还要难受。
“走吧。”温师爷站起来道:“西北连带到这里都有义军,我们人太少,先去找他们。”
“那我姐姐呢?我侄儿呢?”小瞒抬起头通红着眼睛,问温师爷。
温师爷叹气,点了点桌上的东西:“这些更重要。”
小瞒憋着气抓头,满脸泪水。
“你们起义你们的,我们三人自己去救。”黑鹊儿走出来扶住小瞒,他决心已定,就算是死路一条也要救家人:“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若出事,绝不会透露你们半个字,我能发誓,否则天打雷劈。”
银狗儿站在他身边,也举起手起誓。
温经习看了看王大。王大点点头。
神余从阴影处现身:“我可以帮你们。”
王大瞬时张起弓,神余却老神在在背着手,猿猴在他身后龇出森白的獠牙。
“你是谁?”王大问。
“弥取人?”温经习同时说。
神余看了看他们两个,又看向王大:“我是弥取人。”
“过边境者,死。”王大将弓张满。
神余皱皱眉:“你要是不接受我的帮助,这里的人都会死。他们既然能找到你们的家人,早晚会把你们全部剿灭。”
温经习仔细分辨他的神情:“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你信他?”王大看温经习。
神余从腰间拿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
温经习捡起来,这腰牌用精金打制,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背面刻了一只张着翅膀的神鸟,正面是层叠而上的卷积云,中间刻了一个“宙”字。
温经习将此牌反复摩挲,又将其递给王大。
王大犹豫几番,将弓撤了,看那腰牌,竟不似作假。
千凛王室确实还有一位宙王,只是这位宙王身世成谜,从来不被王室重视,而且身患有疾,故而大家总会忽略了还有一位皇子在宫中。
怎么可能,这么巧,正逢他们穷途末路之际,就有襄助之人伸出援手。王大迅速思考着,他们这种境况,似乎也只能选择相信。
“辨出来了没有,还给我。”神余朝他们道。
王大将腰牌扔还给他。
神余伸手接过,又收入怀中。温经习一边看他,一边问:“你要怎么帮我们。”
“你先告诉我,那些是什么。”神余点了点温经习面前的那张桌子。
神余听温经习讲了许多,又看了桌面上的一些证据,原本公主只是让他探查这些人的动向,再汇报上去,现在看来千凛似乎要出大事。
几天前边境狼探查,三皇子的兵马已将扶眠城围得水泄不通,扶眠现在是进不来也出不去的情况,救人肯定是救不了了,这些人也都不能再留在这里,神余想了几番,跟他们道:“你们收拾东西跟我走。”
神余将这些人直接带到了真尤面前。
真尤坐在营帐中,听了事情的经过,与管硕寄给她信中的猜测得有**分相似。
真尤沉吟一番,道:“我们是弥取人,虽与宙王那边交好,也不能牵涉千凛国事,你们自己的事情得你们自己去办,我们只能给你们一点助力。”
“行。”王大毫不犹豫道,这样最好,他也不想与弥取有什么牵扯。
“还有。”真尤看着他们定定道:“你们需要快,越快越好。”
王大等人点头。
管砾收到管硕的来信时,正好坐在仲采屋中,还有几个同门的师兄弟,商议如何在朝上提起赈灾银吞没一事,管硕的信来得刚刚好,他们知道有这班人要进皇都,正好可以一并提起周颂无故暴毙于任上。只是这一次需千万谨慎,不可让三皇子在皇都的眼线再发现什么端倪。
几人商议了如何接应这些边仓人,如何护送他们到鎏崖城助他们鸣起登闻鼓,好在仲采这边直管着关口,事情能方便许多。
王大几人见过真尤后便立即骑着弥取的边境狼沿着边境线一路北上,又坐着猿猴翻过了小千山脉,原本迂回曲折的路线被他们走成了一条直线。他们就这样穿过千凛中腹地一带,只用了几天,便到了柳郊城门口。
定和十四年秋,几个外地来的大汉敲响了皇都登闻鼓,为边仓百姓喊冤,示出血书,痛陈肖氏、广氏吞没赈灾银,又杀边仓县令周颂灭口。
又同时,户部、兵部、大理寺等多位大臣联名上书,列举证据,提请公审赈灾银销没案并边仓县令周颂案。
一时间,朝野哗然。
皇帝立时派亲卫军管控了肖、广两府,不得让任何人进出。点了大理寺卿商效言为主审,内阁大学士庄修和刑部尚书孟修为副审,又提了亲卫统领黄逊从旁协助,严令务必将此两案查得清楚明白。
公审期间,肖、广两家互相攀扯,更抖出买卖官员、私立冶炼场、暗杀朝廷命官等等滔天罪行,还牵涉到了姬皇后母族厦氏与三皇子万嶙。
皇帝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下令将肖、广两府满门抄斩,就地处决,厦氏相关人等押入大牢,叫停了三皇子在扶眠城的剿匪行动,勒令三皇子与厦铮即刻回朝。
“啪——”一个耳光兜头抽在管硕脸上,白皙的皮肤上登时现出了一个红掌印。
“就是你在搞鬼,你那个弟弟,在朝廷各处蹦来跳去,自以为能耐得很。”姬皇后咬牙切齿地说完,又反手扇了管硕一巴掌。
管硕垂头跪在堂中,脸上似火在烧,她抿了抿嘴,将口中腥气咽了下去。
鲜红的指甲戳在管硕的脑门上,又在她脸上划出几道红痕。
“不知道哪里来的贱种,进了皇宫还不算。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与我作对。”皇后捏着管硕的脸,恨不能将她这张无动于衷的脸生生捏碎。
“你们以为这点事就能动摇嶙儿的皇位?我告诉你,做梦!这皇位只有他能坐,也只能他坐!”皇后将管硕往后一拖,管硕吃不住重量,跌倒在地,整个人被扯着一直到了门廊中。
廊外乌云几乎压在檐上,大雨倾盆。
皇后放开手,任管硕伏在地上,慢悠悠整理了身上的环佩和衣衫,开口道:“宙王妃似乎昏了头,这样的天气正好,”她点了点两边的侍女:“让她在雨里,多冷静冷静。”
“是。”两边的侍女应声,拖住管硕,将她往院中一送。
冰冷的雨将管硕瞬间浇湿了。
管硕慢慢从地上直起身,仰起头看天,豆大的雨点混杂着一股泥土的腥味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打得人身上生疼,远处黑云中闪过层层光电,继而又传来了滚滚雷声。
本应当是哭的情境,管硕却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这皇后下手真重。”揽月为管硕涂着药,照花在一旁捧着滚鸡蛋,愤愤说道。
“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揽月道,她心痛地盯着管硕那张脸,原本一张姣美白皙的面容此刻高高肿起,尽是血色,打的人显然用尽了力道,还有一些被指甲刻出来的深深浅浅的划口,有几道深的正冒着血珠子。
“她怎么能直接这样打人,王妃好歹是王妃啊。”照花怒极。
“她这样打我,意味着她实在没别的办法了。”管硕眨眨眼,安慰道。
“那也太不顾忌了。”揽月心疼地看着管硕那张花了的脸:“她可是皇后。多少要顾及些体面。”
管硕摇摇头,眼神黯淡:“荆姑姑那时受的或许比这更甚。”
揽月照花一顿,都不说话了。
“你们下去吧,我休息一会。”管硕朝她门道。
她们俩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管硕闭上眼,回想皇后的话,三皇子还未回朝,厦氏罪行也暂未坐实,还不知管砾他们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形,能不能将证据直指到他们身上。
“你很疼吗?”
管硕睁开眼,万嵬不知何时进的房间,与她面对着面。
“并不很疼。”管硕想了想回答,这一点小伤比起之前拔剑之痛,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你长得很好看。”万嵬冷不丁道。
管硕看他说得认真,不禁笑了:“原来你还懂得美丑。”
万嵬皱眉,他不喜欢管硕将他看扁:“你现在丑了。”
管硕拨开他,去看妆台上的铜镜,那张脸已经算不上是一张脸了,因红肿着,又涂了绿色的伤药,看着像个流着绿脓的血包子。管硕被自己这样子逗笑,却又得憋着,不能牵扯到伤口,整张脸更红了。
管硕憋得辛苦,连忙转开头,看到那边自顾自坐着的罪魁祸首,没忍住上去打了他一拳:“不许你这么说。”
她这一打,两个人都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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