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王宫的人对待万嵬,向来是尊着捧着的,即使大山小石总陪着万嵬玩耍,也从不曾仗着万嵬智力有限,做以下犯上的玩笑。
管硕对待万嵬虽不如宙王宫中人那般小心翼翼,却也是守着一条界限的,她自知在宫中是受了宙王殿的荫蔽,有事总是先想着万嵬,每次都先将万嵬安顿好,再打理自己。
荆姑姑在时,她尚将照顾万嵬看作是自己在宫中的任务,荆姑姑不在了之后,她心有愧疚,照顾万嵬更是发自内心。
她这一拳很轻,打在人身上几乎没什么重量,万嵬也懵了,宙王殿中没人会打他,殿外也只有万嶙见到他会拳打脚踢几下,也不像这般,如一团棉花软绵绵地上来贴一下,使人心里发痒。
倒像是在撒娇。
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这一打过于逾矩,管硕面皮上发起烫起来,却也不知道如何化解尴尬,她不禁用手贴了贴脖子,用冰凉的双手给脖子降温,她想着万嵬心智不全,或许并不懂这些,脸上热度方降下来一些。
万嵬看着她脸肿得似个猪头,人却不如平时那般自持冷淡,褪去了一副假人模样,显得尤其娇羞可爱,蜷了蜷藏在袖中的手。
秋分。
三皇子万嶙与兵部校尉厦铮回朝请罪。
厦铮入狱,三皇子万嶙罚跪通天阁。
又几日,厦铮在狱中书写罪状,自缢而亡。皇帝责令抄没厦府,厦氏全族贬为庶人,发配戍边。
与此同时,赈灾银销没案与边仓县令周颂案落下帷幕。
皇后说得没错,管砾等人做的努力没有动摇到三皇子分毫,肖、广、厦三家虽被接连拔除,却也承担了所有的罪责,万嶙□□干净净地摘出来了。
皇帝给他安了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罚了三年俸禄,禁足皇子府三月。
宙王殿。
管硕坐在中堂,对面坐着庄敏。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还是庄敏先笑道:“怎么多日不见,竟生分了。”
管硕看她笑得一如之前,心中更觉细细密密,针刺一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捏着手里的茶杯:“往后庄姑娘还是不要来这里了。”
庄敏隐去了笑:“你应当知道,我巴不得你与他们作对。”
管硕指了指自己的脸:“如今无论是宫中,还是朝中,宙王殿与三皇子府势不两立已是台面上的事了,你应当听你父亲的。”
“父亲从来没有因为姻亲的关系偏向过他们,他只是……”庄敏站起来,梗了一下:“他只是怕我……”
“怕你受伤害。”管硕替她说完,也从座位上站起来:“你父亲是副审官,他们做了什么你父亲最清楚,所以他害怕。害怕是对的,”管硕朝庄敏道:“我也害怕,怕他们会伤害万嵬,伤害管砾,伤害你,伤害无辜的人,因为他们做起事来很容易,庄敏,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庄敏看着管硕脸上的淤青和伤痕,眼中泛出泪花。
“我知道你的心意。”管硕温下声音:“只是你父亲是对的。”
庄敏压下眼泪,应声道:“好,我不再来了,你,你自己要保重。”
管硕撑着伞,站在宫道上目送庄敏走远,雨泼将下来,将她困在一片茫茫水雾中。
赈灾银吞没案与边仓县令周颂案两件事几乎将姬皇后与三皇子明面上的党羽尽数拔除,朝堂换了一波大血,仍有许多要紧职务没有填上,吏部组织司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头就这么点人头。
从前厦、肖、广三家几乎渗入到了各部门的大小职务上,官大的需要履历,官小的也需得术业对口,本来以为今年春秋两次招考的人数已经非常富余,出了这事,朝中人头还是不够用。
更可况,还有皇帝的意思。
磷沼之战时这位千凛帝创下累累功绩,于子嗣方面却实在福薄。前太子万嶂因谋逆案被废黜,先正不知在边疆那个疙瘩里。二儿子万峻本来于社稷有功,应顺利继承王位,谁想连太子都没封,就暴毙于宫中。这继后所出的三皇子万嶙,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但身为人臣,多少要揣摩一下上位人的心里。
皇帝到底怎么想呢。从三皇子成年起,就有大臣上书建议要早立太子,皇帝却迟迟没有动作,大家都以为,皇帝确实要磋磨磋磨这唯一的继承人,可是今次的两件事,皇帝却用了肖、广、厦三家为这位三皇子垫背,对其本人,反而轻轻带过,更像是在杀鸡儆猴。
皇帝对此两案处理甚为严酷,西北旱灾迟迟不能解决,义军也渐渐集结成势,朝中人手又不够用,皇帝一天比一天阴沉,大臣们战战兢兢站在朝堂上,只觉得局势比先前还要灰暗。
也有心大的,比如户部郎中杨显。
杨显是新任上的郎中,半月前还只是一个主事,赈灾银销没案中,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赈灾银阴阳账册的问题,也计算出了各地销金的数量,佐证了肖氏销金的罪行,他的上一任和上上一任都与肖氏有联系,案后被责令问斩,吏部归他有功,直接官升二级,提了这户部郎中的职务。
杨显精于计算,却不怎么通文墨,行事说话颇为刚直,故而在主事这个职位待了十多年,今朝连跳两级,也算是尝到一点平步青云的滋味。他甫一下朝,便更衣净手,泡上了新添的龙井,慢悠悠嘬了一口,咂咂嘴,继而打开怀中的请柬。
杨显夫人刘氏看着他这番得意样子,不禁好笑,拍了拍他搁在椅子上的脚,教训道:“我看呐,从前不给你升是对的,你瞧瞧这昏庸样儿,坐都没坐像了。”
杨显不理刘氏,将手中请柬摩挲几番,笑眯眯站起来走着官步围着刘氏转了一圈:“夫人呐,夫人。”
他将请柬在刘氏眼前一晃,刘氏哪容得他作怪,一把抓住他的手将这纸抓下来皱眉细看:“什么东西。”
“哎哎,别给我抓坏咯。”杨显抚着胳膊,轻声责备,指着那戳印显摆道:“你看看,这可是皇印。”
刘氏有些老花,又拿远看了一遍,确实是皇印不错。
“中秋宫中要举夜宴,请你官人我,入席。”杨显朝她眨了眨眼睛,得意道。
“请你入席?”刘氏惊讶,自己的丈夫几斤几两刘氏很知道,杨显确实聪明,于官场却不甚谙练,不然也不会停在一个职务上十多年,他的同窗早都是五品了,他到现在才因为办案有功而升官。
刘氏自己也是官宦之女,看上杨显并不是为了大富大贵,而是喜欢他心肠朴实真率,至于他官做得多大,仕途如何顺遂,刘氏并不做多想,故而刘氏父亲时常想着要帮衬这位女婿一把,都被刘氏拒绝了,她知道杨显这性子也不适合做官。这次的事情,只是他运道好罢了。
只是这天家的宴席,按刘氏所想,至少也需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杨显区区五品,怎么够得上格呢,刘氏看着这皇家印信,心中有些惴惴。
“怎么样?你官人我,是否得脸啊?”杨显凑过来道。
“怎么朝中官员如此多,皇帝会想到要请你呢?”刘氏问他。
“那自然因为你官人在赈灾银销没案中有功啊!”杨显扬起手:“我可是第一个在账簿上看出端倪的人。”
刘氏勉强笑了一下:“你可知道,还请了谁吗?”
“嗯……”杨显摸了摸下巴,歪头想到:“你这么一说,今次请的似乎全是与我交好的,费兄、甘兄、齐兄、仲兄……哦,还有管小弟,他官职虽小,于此案却也有功,况且他是宙王妃的胞弟,也算是皇亲啦。”
刘氏的心沉沉砸下来。
杨显说的这些人,都是赈灾银销没案和边仓县令周颂案的功臣。
这两案一出,别说朝廷,在民间都轰动一时,因这两案切实涉及到了百姓利益与安危,故而民声激愤,一时引起千层巨浪。都是谩骂朝廷无用,做官的玩弄权术,草菅人命的。
结案后这些主谋被当街斩首,没一个不喊痛快的。但是刘氏想,官场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从来事情也不是百姓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刘氏听说这些犯案的人都与三皇子有联系,三皇子是什么人,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儿子,也是千凛皇室唯一的继承人。即便不说是皇室中人,就算是普通人家,当老子的,也会给家中小子铺个路,走之前,也会想着给小子留点什么,都是人之常情。
杨显他们这些人看似是办案的功臣,为民请命,于社稷有功,但从皇帝的角度来说,他们是将自己的儿子逼到了绝境,既拔除了他的爪牙,又令他失去了民心,这样一个人,以后就算登了基,怕也是要被万人唾骂的。皇帝会纵容这样的情形发生吗。
不会。作为父亲,皇帝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对他的儿子,作为皇帝,他更不会纵容庶民贬低皇家的威仪。
刘氏越想越心惊,手中拿着的这封皇家请柬像一束火灼烧着她的皮肤,她手一抖,请柬掉在地上。
杨显跳起来,将请柬捡起,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哎呀,怎么你连个请柬都拿不住。”
刘氏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逾四十的男子,长得很是普通,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的样子,眼睛还是年轻时的那双眼睛,干净,清明。他从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偶尔在工作上被打压了,就去偷偷踢几脚隔壁家的狗泄愤,除此以外,从没做过坏事。
刘氏后悔,半月前在他计算阴阳账簿时没有及时制止他,这样或许他就不会卷入这个漩涡中。
“夫人,你怎么了。”杨显看着刘氏似丢了魂一般,放下请柬,抓住她的手:“夫人,你放心吧,我打听过了,皇家宴饮时间很短的,待我回来,我们仍能一家人赏月,我答应过茵茵,不会忘的。”
刘氏闭起眼睛,流下两行泪。
“哎呀,你怎么还哭了。”杨显手忙脚乱地给刘氏擦眼泪,只当是自己发达,她高兴坏了:“届时我一定早些回来。”他承诺道。
刘氏睁开眼,深深看着他,也不敢将自己所想告诉丈夫,只当是自己多想,希望是自己多想:“好,我们在家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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