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和十四年中秋。
皇帝于群臣宴上突发恶疾,皇后携四公主居于幕后,日夜侍疾,三皇子因涉赈灾银吞没案禁足皇子府,一时龙位空悬,无人掌印。隔日,内务府总管魏真奉出皇帝诏书,拟宙王万嵬为摄政王,代管朝政。
同日,摄政王万嵬下诏扩充内阁,保留大学士庄修为内阁首辅,另增辅臣大理寺卿商效言,刑部尚书孟修,吏部尚书季廷,工部尚书景前宁,礼部尚书李科为内阁成员,因户部与兵部尚书职位空置,由户部侍郎刘献,兵部侍郎梁树成暂时代理内阁事务。又令内务府魏真为内阁专令员,负责内阁事务记录与传召。
任命同时即诏令几位新晋内阁成员进宫觐见。
正是临着吃晚膳的时候,这几位前一日中秋刚经过了惊魂未定的一晚,第二日便收到了诏书,尚未来得及思考此事是忧是喜,又要更衣正冠急急地进宫了。
其中最忧心的当属户部侍郎刘献与兵部侍郎梁树成,两位都是才提的侍郎,他们的几位上司前段时间都因涉赈灾银销没案被罢黜,两人便升了了侍郎,并代尚书一职,又因为部内消减了一大批涉案官员,积留了一大堆的事务,尚且在焦头烂额中,又要代掌一个新设的内阁要务,心中很是不安。
户部侍郎刘献匆匆赶到皇宫,在文殿前站定时,背上已被汗水浸透,看到已经到了兵部侍郎梁树成一直抬着手不停拭汗,才放了点心,自己比起对方来至少体面一些。两人对视一眼,拱手问好。
各部内阁成员一个一个到场,除了寒暄几句,都不敢提别的。
如此战战兢兢等了半刻,万嵬便带了魏真走了进来。
这位宙王从前一向默默无闻,宫中一直有意无意抹杀着他的存在感。成婚之前几乎没有出现过人前,成婚后大臣们也鲜少见到他,倒是他那位宙王妃,曾出席过几次宴席,也跟过九岩狩猎,风姿卓绝,颇令人称道。不过刘献这个品级,也只是听说,未曾亲眼见过。
这位新上任的摄政王从站着的几位大臣中间穿过,刘献低着头,隐约感到这位身形高大,形容沉稳,他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发现这位与传闻一点也不一样,眉目清晰,竟很有威仪。
像。
像皇帝。
大约也像那位传说中的宗王。
屋中几位都是昨晚经历了中秋宴的人,即使心中颇有猜测,也不敢真的去想,如今一见到这位的面,便什么都明白了。几位混迹官场多年,此时皆敛容屏气,将背打直。
万嵬在书桌上坐下,魏真站在一旁,拿出了纸笔。
“坐。”万嵬开口。
这文殿自古以来是皇帝的私人书房,此间雕饰之华美,装点之精细,各处摆的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陈设。从前怕是从未有外臣踏足过。
几位进来的大臣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更别说要坐,他们互相对了对眼色,最后都不约而同落在庄修身上,庄修又对上万嵬看过来的眼神,暗自叹气,找了位置坐下。其他人便跟着坐下。
“内阁新制各位已经在诏书上看到了,找你们来是想几位在之后一段日子里代本王处理朝堂上的事。”万嵬一抬手,魏真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朴素木盒子,对着几位大臣打开,几位大臣往盒内一瞄,是传国玉玺。
“大学士和大理寺卿,加上六部现任主事,一共八人。本王不在时,你们每日需在朝后在此一议,代本王朱批奏折等,若有要用印下令诏书者,需得你们每一人投票决定,一人一票,首辅庄修记为两票,超过半数则为可行。”
“此为第一件你们需要决议的事,是否认可此内阁新制。”万嵬又一抬手,魏真已将纸笔送到各位内阁成员手中。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笔拿在手中,迟迟不敢落下,不说这厮来得直白突然,朝臣做决议下圣旨,闻所未闻。
“同意画圈,否则画点即刻。”魏真在一旁补充道。
几位犹豫不决,又去看庄修。庄修脑门都大了,咳了两声,犹豫着问道:“额……不知殿下为何不在呢。”
“本王要去西北剿匪。”万嵬淡淡道。
大臣们惊疑不定,又互看脸色,不知是这位摄政王太过单纯还是过分自信,没有过新皇帝甫一上任就要出走朝廷的,何况现在西北情况并不容乐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竟然说得如此轻松,仿佛说要去抓一只笼中鸡一般。庄修皱着眉连连摇头。
“各位做决议吧。”万嵬催促。
他冷着脸,透出一些不耐烦。
几位大臣无法,只能遮掩着画了票,魏真上来收了,就着万嵬面前的桌子唱了票,全票通过。
万嵬点点头,面色未变,仿佛早知道了如此结果,他站起身:“那么今天就到这里。”
他人高腿长,没等其他人站起来,就这么走远了。
座上几位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不可自拔。
“这……这叫什么事啊。”礼部尚书李科抖着胡子道:“怎么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要走了,哪有让臣子代理政务的。”
“是啊,说剿匪就剿匪,那,剿匪的事怎么没让我们决议?”兵部侍郎梁树成道。
“就是说啊。”户部侍郎刘献搓着手,跟着喃喃道。
工部尚书景前宁道:“庄大人,你看这事是怎么一回事啊?”
庄修一哂,兜着眼看过去:“什么怎么回事,刚刚唱票的时候是全票通过的,难道诸位不是用自己的手写的?”
景前宁脸一红:“这……这这……”
庄修站起身,整了整衣袍道:“各位在朝中浮沉多年,坐到这个位置,多少有些有真本事,又共同经历了赈灾银销没案与边仓县令案,若是之前那位,想必大家不会再有机会互相见面。”
在座的听了庄修这一番话,屁股打战,都颇有些坐不住。
“如今形势一变,各位也当安心了。”说到这里,庄修想起家中女儿昨日带着伤昏着回来,人事不省的样子,心有余悸,又恨又痛。想到始作俑者再也不会出现,他长长地呼了口气。
“新帝既然想做一番事业,又如此信任我们,庄某也恳请各位不遗余力,同心共治。”庄修双手合抱,朝自己的新同僚们拱手。
在座的都是淳正忠厚之士,看到庄修一脸珍重,不得不承认,面对一个任人唯亲,满是沉疴痼弊的朝堂,没什么比一个主动打破旧制,雷霆手段的新帝更使人心潮澎湃了。
他们皆站起来,朝庄修回礼。
玉华宫。
管硕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桌上已经摆了几道热菜,是小山亲自来呈的菜,说万嵬一会就来进晚膳,让她稍等一等。
管硕看了看这些这些菜色,与从前在宙王殿中没什么区别,颇为朴素,如这个院子的陈设,明净清爽。她一夜未眠,心绪不宁,管砾走后她便自己滚着轮椅将这玉华宫走了一遍,这轮椅虽新,却各处都磨得很光滑,管硕不知道,宫中还会做这种东西。
她的两只小山雀被挂在廊檐上,管硕想让它们出去放放风,却不想让万嵬怀疑自己往外送信,便作罢了,索幸它们今日很安静,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中,颇为懒怠的样子。
日头渐渐西沉,橙黄色的光洒在院中石路上,如碎金一般。
万嵬就在这条金色的路上缓缓走来。
他穿了一身玄色,形容修长,头发全束了起来,收在一顶紫金冠里,露出宽阔饱满的天庭,鼻梁高耸,眉眼一低,如玉山将崩。
管硕抻着扶手要站起来,他已来到近前,按住了她的肩。
管硕抬头看他。他面上是一贯的没表情,却不同于之前总罩着一层雾的样子,而有了人的活气。也难为他演了那许久的戏。
两人目光只是一触,又互相避开。
万嵬在管硕对面坐下,两人便都动筷,这是他们从前在宙王殿中常有的场景。也对,管硕算一算进宫的日子,他们住在一起也有大半年了,虽说万嵬总装着傻子,管硕心里也没有真的把他当作一个傻子,只是把他当作年龄小些的孩子罢了,相处还算自然。
“你……”万嵬道。
“我……”管硕道。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怔。
管硕放下筷子:“殿下先说吧。”
万嵬端详了一番管硕,昨夜惊魂,她看着起色倒还好,青翌说了她的伤并不严重,休养一月就能痊愈,他特地嘱咐了这里的饮食要清淡,还好她平日也不喜欢吃重口的东西。她说了不要人近前服侍,自己也将自己打理得很好,梳了头,束了玉簪子,还穿了一件天水碧的曲领裙,这批料子是穆周国朝贡的,此色清逸隽永,很能衬她。
“这轮椅如何。”万嵬问。
管硕没想到他问这个,回道:“很好。”
万嵬按了按筷子:“你伤势还好吧。”
“青翌说伤口并不很深,半月便能好了。”管硕道。
“嗯。”万嵬问:“你要说什么。”
“我想……”管硕顿了顿:“妾身想谢殿下,今早允准胞弟管砾来此看望。”
万嵬轻轻蹙起了眉,他对她这样子很熟悉,是她对着其他那几个皇族中人的样子,假模假式,像个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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