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乐眉目清俊,瞳色很浅,眼神温润,一头白发如瀑洒在身后,微弱的光从天窗外洒进来照在他身上,更使他整个人散发一种非人的神光。
“盖天师看着很年轻。”管硕轻声道。
盖乐发现管硕盯着他的白发,微笑道:“王妃没有看出来?”
管硕疑问抬头:“什么?”
“臣下是异种。”盖乐道。
“啊。”管硕轻轻感叹。盖乐特殊得太明显了,还在宫内身居高位,竟从未有人质疑过他。
“幼时父母将我遗弃在山脚下,是云游的师父把我捡起养大,他见我对观星演算颇有天赋,便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几年前他仙逝,我便接替了天师之位。”盖乐解释道。
管硕没见过将自己是异种说得如此坦荡的人,忍不住盯着他看,又忽觉自己这行为欠妥,便低下了头。
盖乐也不介意,倾身为她添茶。
“殿下。”吉蓝忽在门口行礼。
管硕和盖乐朝门外看去,见到万嵬正大跨步走来,他皱着眉,看着有些烦躁,许是因为赶得急,胸脯轻轻起伏着。
盖乐起身朝他行礼。
管硕没法起身,只能坐着。自那日万嵬离开玉华宫后,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看着样子,他应当是已经知道自己去了顺义宫和孝清殿了。
万嵬朝盖乐看了一眼,直接朝管硕道:“怎么来了这里。”
管硕摸着手中的茶杯:“这里的茶很好喝。”
万嵬看她避重就轻,有些发闷,他打量起一旁的盖乐,盖乐已收起了笑容,表情浅淡,直直立着,仪态端方。
万嵬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天色不早了,我推你回去吧。”
“好。”管硕应道,她朝盖乐点点头当作道别。
“请留步。”盖乐却开口。
万嵬的手已经把在了轮椅扶手上,他抬起头,看这位所谓天师。
天师这一职,掌祭祀与问天,自千凛皇室创立之时就有了,因古人总有难以解释的事,便求问天师,在穹玉皇宫中地位很高。天师通过天象推演,占卜问卦等来预言未来之事,但据万嵬所知,真正能得其中法门者甚少,大多都是招摇撞骗之徒。盖乐的师父因为预见了磷沼之战的胜利,备受万迟推崇,盖乐继任天师一职并没多久,万嵬曾派人打探过天师观的底细,其中无人参与内政,万嵬才没有动这里。
管硕也看向盖乐。
盖乐行了一礼,到后间拿了一样物事,递给管硕:“听闻殿下与王妃要西行腹地,我自制了此物,希望能有所帮助,望王妃能时时将此物带在身边。”
管硕接过来:“伞?”
“是。”盖乐道。
管硕疑惑,西北正逢旱灾,怎么可能用得到伞。
盖乐行礼:“出行途中,一定不便坐轮椅,王妃权当作拐杖用便是。”
“多谢。”倒也是一种用法,管硕应道。
万嵬冷着脸,推着管硕离开了天师观。
回到玉华宫,万嵬将这伞翻来覆去拨弄了一阵,管硕逗着刚觅食回来的一对山雀,开口道:“这伞若有问题,他也不会当着你的面送我。”
万嵬闷闷的,也不应声,这伞做得实在精致,以竹为骨,伞面不是常用的油纸,而用了一种特殊的布料,拿在手里轻盈坚韧,挑不出错处。
“你今日不去议政了?”管硕问他。
“该说的都说了,”万嵬斟酌着回道:“剩下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吵吧。”
管硕看他,这连天的忙估计是够呛,万嵬眼圈下起了明显的青黑,脸也消瘦很多:“你真的要亲去剿匪吗?”管硕问他。
万嵬对上管硕的眼睛,她面色苍白,看着有些虚弱,西北苦地,让她跟着队伍确实有些不妥,但他不想在此时与她分开。他连轴转了这么多日,就是想把这里的事情交接掉,好与她一同西行。
“只要你跟着我,便不会有危险。”万嵬答道。
管硕默默。
“后天就要启程,明日,要不要让庄敏和管砾进宫来看看你?”万嵬问,也去看她逗的那对山雀。万嵬以为她在宫中这几天会联系庄敏和管砾,没想到她却去见了万迟和姬亦喜。他大约能猜得出来管硕为什么要去见这两人,只是以万嵬来看,这样的人不需消耗多余的心力去应对,事到如今,他也并不在意很多事情的过程与答案了。
管硕低下眼帘。
“你以为他会不一样吗。”
“屠龙者终成龙。”
管硕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两句话,挥之不去。
“你……会怎么处置他们呢?”管硕问。
万嵬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哪个“他们”,他并不回避,直言道:“让他们自生自灭。”
管硕端详他的脸,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像是真的并不很在意。
可是管硕自己也是罪臣之女,她很明白,他今日成事得如此轻松,背后想必曾经历过千万种苦楚。
“万嵬。”管硕不禁去喊他的名字。
“嗯?”万嵬看她。
“你做得很好。”管硕憋出一句。
她说得尴尬,却很认真,仰着一张昳丽的脸,眼神清清凌凌地看他,她似乎从来不自觉自己有多美,他喜欢看她这样看他,万嵬暗自捻了捻手,还是没有忍住,弯下腰去,帮她去拨被风吹到眼前的一绺发。
万嵬宽阔的胸膛像一座小山一样压过来,管硕反而退却了,她垂下眼眸,任万嵬将那缕头发别到耳后。
万嵬感觉到管硕的僵硬,便也没了别的动作,他直起身,去看小花园中微波荡漾的湖面。
“此番西行,除军队外会有一支飞骑队随行,吉蓝是一定会去的,你还可以带上揽月照花,毕竟路途遥远,人多能有照应。”万嵬道。
“好。”
管硕看他立在湖边,水面映出他朦胧的倒影,风一起,扬了落花满池。
霞苑,鹿儿台。
庄敏坐在管硕对面,满脸喜气:“真没想到,不过几月而已,这陪着的人就变了样。”她歪头打趣,发现管硕脸上只是淡淡的,便收了些笑容,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怎么,他对你不好吗?”
管硕摇头:“他很好。”
庄敏又笑:“我瞧着也是。”
管硕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流霞彩交领裙,罩了珍珠云肩,头上梳了云髻,也绾了一圈珍珠,颗颗如拇指一般大小,还在耳边点缀了几朵新鲜石榴花,真似仙子下凡一般。
庄敏曾听家父评价这位新帝励精图治,革旧立新,现下见了管硕这一番装扮,也觉得这位新帝应当不错。大丈夫成家立业,这位摄政王都做到了。
管硕看她打量自己,便浅浅笑了笑:“你都好了?”
庄敏回想起那中秋宴一夜,仍心有余悸,她往管硕腿上看了一眼:“我并未受伤,倒是你,这西行真的不能推迟几日吗?”
管硕摇头:“我已能站着,只是不能走很多路,行路时我都在马车里,等到了那边,就都好了。”
“嗯。”庄敏道:“此番出行路途遥远,你可得多加小心。安安全全地回来。”她说着又皱眉:“父亲也不明白殿下为何执意西行,但殿下似乎心意已决,他们不敢多做阻拦。”
管硕只是微笑。
庄敏看了看她的脸色,斟酌着词句道:“我,我听闻,陛下虽年轻,在朝中却颇具威慑,治下严苛,他……”庄敏顿了顿,靠近管硕压低声线道:“他在宫中蛰伏多年,一夜之间扭转乾坤,想必经历的事非常人能想。你……你们……真的好吗?”
庄敏说得委婉,管硕却能理解,万嵬性直果决,中秋宴那晚,光在宫里任职的就少了几乎一半的人,而朝堂不同于内宫,不可能杀人了事,要处置官员必须按照礼法章程办事,千凛朝堂十来年如死水一般,他在朝中施展的手腕怕是更加狠辣。忠义明理如庄修,自然能好评万嵬,但一些尸位素餐,浑水摸鱼的,想必很苦于他改革新制,再者万嵬本就不算顺位,这些不同的声音,应当不算小。
“他确实很好。”管硕轻声道,比先前坚定了很多。
庄敏看她这样,便真正放下心来。
“你知道吗,殿下开设了女官制。”庄敏拉住管硕,眼神晶亮。
管硕才知道庄敏今日为什么这么高兴。
“从明年春招开始,女子也可报名考试,卷分十二科,除礼、书、数外可再选三科,按得分数层层进选。”管硕看得出来,她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她平日端庄矜持,今日是真的掩不住地开心。
“阿硕,我也能做官了!”庄敏拉住管硕,激动地喊管硕的名字。
管硕也为她高兴,嘴上却抑郁她说:“这还没考呢,就做官了?”
庄敏将下巴一扬:“这些还能难得到我?”
管硕展颜一笑,想起她们刚入宫时在宫中受教的点滴,若论学识,庄敏实属女杰,她也相信庄敏若是入仕,一定能承袭她父亲的贤达。
“真好啊。”庄敏感叹道,拉住管硕的手,郑重道:“这么好的日子,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管硕拍拍她的手,点头。
“王妃。”吉蓝匆匆跑来,伏在管硕耳边道:“戚夫人说想要见一见王妃。”
万嵬似乎没有囚禁戚夫人和五皇子,但戚夫人向来深居简出,万迟掌权时如此,万嵬掌权时更是如此。
庄敏看出管硕有事,便握了握管硕的手,起身告退。
“殿下呢?”管硕问吉蓝。
吉蓝回道:“殿下还在文殿中,戚夫人之前也传话说想见殿下,只是殿下一直很忙,没有顾得上。她许是没了办法,只能说要见王妃了。”吉蓝说到这里,有些后悔刚才自己说得太急了,便道:“王妃明日就要启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若我去回绝她?”
管硕思考片刻,道:“无妨,她要见就见吧。”
“是。”吉蓝下去,不多时带着戚夫人上来了。
戚夫人一见管硕,便跪倒在地:“王妃仁慈,请王妃允准贱妾与吾儿出宫,贱妾愿以吾儿性命起誓,我们母子一定隐姓埋名,永不还朝。”
管硕见过她将五皇子视若珍宝,也相信她发此毒誓的诚意,但她不能答应她这个要求。
管硕许久没有答话,戚夫人自己一点一点抬起头,她看见管硕脸上的神情,便知此情不能求成,她只能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她年纪并不算大,两鬓却已斑白,穿着简朴,更像一个村中妇人,此时希望落空,又添了满脸疲惫。
管硕有些不忍,戚夫人本是药膳宫主事,委身于万迟怕不是她原本的心意,但她有了万屹,不得不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忍辱求全,此刻皇宫换了掌权人,她怕是以为终于能离开这里了,但事关皇族血脉,哪有那么简单,五皇子身上留着皇族的血,哪怕她发再毒的誓,管硕也不会天真到放他们离宫,万嵬没有斩草除根,已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听闻她曾在前太子府中做过事,前太子涉姜氏谋逆案,一经流放,她便生下了五皇子。管硕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万屹,到底是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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