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硕道:“你不如自己去看看。”
管硕朝压着姬皇后的吉蓝一点头。吉蓝便将地上的姬皇后拎起来,朝对面一间屋中走去。吉蓝拉着姬皇后停在门口,用眼神看管硕,似在告诉管硕不必亲自进去了。管硕轻轻摇摇头。
门口的侍卫将门朝外一开,屋内散出一股腥气和浓浓的药味。
万嶙披头散发,管硕不知该说他坐在凳子上,还是站在凳子上。中秋宴那晚他被万嵬硬生生卸掉了两只手,管硕是知道的,现在,他的两条腿也没了,整个人只剩下了一副躯干。
万嶙被削成了人棍。
管硕惊骇得怔在原地,她看了一眼吉蓝,吉蓝避开了目光。
“啊——”尖叫声震得人头皮发麻,姬皇后从吉蓝手中挣脱,扑了进屋,她冲到始终低着头,对外界似乎已经无所知觉的万嶙旁边,发着抖凑近了万嶙,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却又在将要碰到他的时候停住了:“啊——我的儿,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姬皇后面目扭曲,哭得不能自已。
“贱种!贱人!”万嶙对她的存在无所直觉,姬皇后便扭头辱骂站在门口的管硕,张开两只手扑过来,似要将管硕当场撕碎。
吉蓝上前,将她制在离管硕几步远的地方。
她扑倒在地,仰着头,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管硕,龇出牙:“贱人,贱种!你们敢!你们竟敢!”
管硕没有理会她凄厉的咒骂,木着脸轻声道:“你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那你可曾想过,那位边仓县令周颂,也是家里的孩子。他刚及弱冠,怀着满腔热忱,去了那穷极之地做父母官,只因触及了你们肮脏的恶行,便被活生生毒死在任上。”
管硕苍白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泪:“你,想过没有。”
“贱人!贱种!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姬皇后伏在地上,只顾发疯似地叫骂,她出身高贵,一辈子养尊处优,现下却能变着花样诅咒管硕和万嵬,说出许多不堪的话来。
管硕低下头听着姬皇后越来越不堪的咒骂,轻轻扯出一个笑,她抬手拂了拂脸,朝吉蓝道:“他们既母子情深,便让她留在这里照顾她孩子吧。”
“是。”吉蓝应声,将姬皇后往后面一贯,姬皇后跌坐在万嶙身边,万嶙被这突然的动静刺激到了,他挪动着身体,努力朝后避让着,声音嘶哑:“别过来!别过来!滚!滚!”
“儿!我的儿!是母后啊!你看看我!”姬皇后捧起他的脸。
“不不,不,别动我,别动我!”万嶙并不熟悉没了四肢的身体,他跌倒下来,在地上蠕动着,一遍又一遍喊:“别碰我……”姬皇后跪在他身边,也不敢碰他,痛心疾首。
管硕转过椅子离开。
吉蓝示意侍卫关上门,跟上去为管硕推椅子:“王妃还要去孝清殿吗?”
管硕点头:“要去。”
孝清殿就在顺义宫旁。原本是惩戒犯了错的皇子闭关思过的地方。现在用来监禁万迟,也算是合适。
孝清殿内东西配殿中供奉着千凛历任帝后的画像,中间是一间中空的大殿,大殿内立着一座宽阔的石碑,石碑上记载了千凛大事记。
管硕进门时,万迟背着身站在这座石碑前。
管硕没有上前,让吉蓝将她停在中庭中。
万迟回过身,看到是管硕,他沉吟片刻,缓缓朝她走来。
他失了势,短短几天又瘦了很多,原本一张清癯的脸还算得上英武,现在完全垮了,头发也都白了。
他沉着脸,背着手,一双阴翳的眼睛上下打量管硕,终于开口:“怎么那位都不亲自来看寡人呢。寡人想起这几些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管硕再也不用回避他的眼神了,她坐在太阳下,淡淡回视这位从前的上位者:“那你是怕在他脸上看到宗王的影子,还是怕在他脸上看到万将军的影子?”
万迟挑眉:“你竟知道万迹?是他告诉你的?”万迟盯着管硕的表情:“不会,他装疯卖傻了十几年,不会告诉你,是你自己猜到的,你是为了这个去的天巢?只有那里还留着万迹的踪迹。”万迟兜着眼看管硕,微微点头:“我小看你了。”
“我早该杀了你们姐弟的。”他叹了一口气,总结道。仿佛在谈论一个不好的天气。
“你就是这样,杀的万迹?”管硕握紧扶手。
“杀他?”万迟失笑:“呵,我可没有杀他。”他扫了眼管硕,又左右看了看配殿中的那些画像,声线平稳:“当时鎏崖城情况危及,姜琛那反贼勾结了几个城内深埋的异种,想要谋取皇位,寡人没有办法,只能飞书让他来救急,若他不来,皇族威矣,千凛威矣。”
“是吗?姜琛自离开皇都,便再没有踏入过鎏崖城。平原一战前,他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管硕盯着万迟,逼问道。
万迟没想到她知道得如此详细,他眯起眼,呵呵笑道:“管硕,管硕,应该叫你,姜硕,是他让你来问我的?”
管硕看着他,也轻轻一笑:“你应当珍惜,今天以后,你就要在此地孤独终老,再也不会有人来看你了。”
万迟拉下脸:“不可能,他需要我为他传位,他这皇帝才能做得顺理成章。”
管硕失笑摇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这是你与他们,最大的不同。”管硕冷眼看着他。
万迟面色一崩:“不同?哈哈?不同?确实不同,他是个异种,我才是正常人,明明父皇母后确定的继位人是我!也只能是我!却总在犹疑!认为我比不过他天赋异禀!他可以在天巢享受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做他爱做的事,我却只能禁锢在这玉顶下,继晷焚膏,一日不能懈怠,也不敢懈怠!”
“他对不起我!他自己也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为我打仗!愿意做我的影子!鎏崖城叛乱确实是一出空城计,他明知道没有什么所谓反贼,但他还是来了!是他自己选的!是他自己选择把这个皇位让给我的!”万迟张开双手,朝天空嘶吼。
管硕喉头发苦,她勉强咽下,抖着声音道:“他没有对不起你,而是爱你,他也不是为你打仗,是为了千凛子民。”管硕深吸一口气:“他明知是一条死路也要就义,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死,战争还会继续。你的贪婪,虹霄和圃集还有其他几国想要分食磷沼的恶念,会强迫他和军队覆灭磷沼为止。”眼泪从管硕睁着的双眼中滚滚而下,她哽咽道:“但是磷沼何辜呢?”
万迟冷眼看着管硕:“你太天真了,只有走到我这一步,才会理解我。”
管硕摇摇头,抹了脸:“那宗王呢,万峻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杀他。”
“我的儿子,要认别人做父亲,信任别人更甚于我,还算是我的儿子吗?”万迟眯起眼。
管硕从心里觉得冷。
她朝一旁的吉蓝招手,吉蓝走上来,推她离开。
“你以为他会不一样吗。”身后传来万迟的声音,这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传进管硕的耳朵里:“屠龙者终成龙。”
管硕没有说要去哪里,吉蓝只能推着她在宫道上往前走,这里地处偏僻,宫道又长又深,管硕背对着她坐着,吉蓝只能看到她低着脑袋。吉蓝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她嘴笨,又不会说话。
走了一会竟到了宫中最北的通天阁。
这里往常都没什么声音,今日却很热闹,通天台上架起天火,正熊熊燃烧,隐隐约约的腐臭味中还夹杂了用以掩盖气味的香料,天师观的人正忙前忙后,撒纸的撒纸,唱诵的唱诵,奏演的奏演。
一个满头白发的人看见管硕,遥遥地迎上来:“王妃怎么来了?”
“盖天师。”管硕不便起身,朝他点头:“这是在做什么?”
盖乐答道:“皇宫有大事发生,天师观也要尽一份力罢了。”
管硕想起中秋宴晚上宫中满地的尸体,明白了:“辛苦你们了。”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他们平时惫懒惯了,权当历练。”盖乐微笑道。
管硕看了看这位年轻的天师,也回以一笑。
傍晚有些起风了,风回旋着将那些焚烧的气味飞散在空中,盖乐朝管硕道:“王妃脸色不太好,不宜在此久留,不如去天师阁喝一杯茶吧。”
管硕想起从前在此地窘迫时,盖乐也留了地,请她了茶。
“好。”她应道。
盖乐引她和吉蓝到了天师观内,观内树木还是那般繁茂盛然的样子,隔绝了通天台的祭祀声与焚烧味。
盖乐与她相对而坐,亲自给她泡茶:“这是后山采的岩茶,我自己闲来制的,王妃尝尝看。”他指骨修长,摆弄那些茶具时颇赏心悦目,管硕对于品鉴并不在行,她拿起一盅送入嘴里,微烫的茶水滚过喉咙,一直进到胃里,整个人舒服了很多。
“很好。”她朝盖乐道。
盖乐微笑,为她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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