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朝徽宗陆阶在位，年号景和。然景不和，世不宁。天子痴迷长生道术，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于宫中丹炉紫烟间寻求不朽，置天下于不顾。致使朝纲紊乱，党争酷烈。皇长子陆淮明，借势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二皇子一系则暗中蛰伏，伺机而动。
也正在这风雨飘摇之年，惊才绝艳的七皇子陆淮序，于一场秋狩中意外坠马，双腿俱废，才十四岁。自此困于轮椅之上，无缘大位。帝怜之，亦弃之，封锦王，赐居上阳，意在令其锦衣玉食，了此残生。
五年过去，最近，百姓又喜闻乐见地谈论这位曾经的七皇子，就要大婚了。
......
虫虫很少有烦恼的事，成仙前不过是烦恼别被蜘蛛青蛙什么的给吞掉，成仙后更是没有了，于是沈清萤才无聊到研究情之一字。
玉腰奴四年间毫无消息，本就让她担忧，这残疾的人类王爷没给过她好脸色，她还要嫁他，话本子里也从未有过残疾的男主角吧？沈清萤一想是有些气闷，昨晚那俟还险些吃了她，更是没心情了。
不过，侯府的秘密已明了，那王爷身上......那仙力和妖力，都让沈清萤好奇，她一定要探查个清楚。
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嫁入王府。
等搞清楚她想知道的事，无趣之时，她自会死遁返回上界。
圣旨既下，永宁侯府对待沈清萤的态度，彻底露出了真面目。
她所居小院的份例被一减再减，吃食更是按照沈清霜特意关照的标准，从原本尚可的份例，直接降为了近乎粗使丫鬟的待遇，清汤寡水，不见油腥，连往日里偶尔能见到的精致点心也彻底消失了。送饭的婆子态度倨傲，将食盒往院中石桌上一掼，汤汁溅出也懒得理会。
“二小姐，如今府里为了您的婚事，上下打点，开销巨大，您就多担待些。”婆子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眼神里却满是鄙夷，“大小姐说了，您即将嫁入王府，将来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如今正好清清肠胃，免得日后福薄承受不起。”
沈清萤看着那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干硬的馍馍，内心毫无波澜。口腹之欲于她本就是多余，只是觉得人类这种用之即弃的行为，比妖还要没道德......
至于嫁妆和婚服，更是潦草得令人咋舌。
王氏假惺惺地拿来几匹颜色陈旧质地粗糙的布料，说是为她准备的嫁衣料子。“萤儿，府中开支紧张...这料子虽不及云锦苏绣，但也是份心意，你且将就着。”
而那所谓的嫁妆单子，更是薄薄一页纸，上面罗列的多是些充场面的虚头巴脑之物，实际价值恐怕还不如沈清霜平日里一套头面首饰。
沈清萤对此一概应下，每晚专心疗伤。
这夜，她正盘坐榻上，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萤光，试图梳理被俟妖气侵蚀的经络。
窗外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像是风吹叶动。渐渐地，一些微弱充满灵性的气息开始在小院周围聚集。
沈清萤睁开眼，神识微扫，不由得一怔。
只见她的窗台上院墙上，甚至那老树的枝桠间，不知何时，竟聚集了数十只形态各异的小妖。
有眼睛滴溜溜转的黄鼠狼，有尾巴蓬松好奇张望的狐狸，有翅膀闪烁着磷光的飞蛾，还有几只叽叽喳喳羽毛艳丽的雀鸟......它们修为低微，大多只是刚刚开启灵智，连化形都做不到，但此刻，它们看向沈清萤的眼神，却充满了纯粹的敬畏与崇拜？
“仙...仙子......”一只胆子稍大的小黄鼠狼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抱在一起，学着人类作揖的样子，口吐人言，虽然磕磕绊绊，“我们...感应到...仙气...来...来朝拜......”
“是啊是啊，仙子姐姐，您身上的光好舒服，我们昨晚就察觉到了，只、只是，一直不敢过来。”一只小雀鸟叽叽喳喳地补充。
沈清萤看着这一群灵智初开的小家伙，心中那点因侯府糟心事和伤势带来的郁气，莫名消散了不少。在仙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仙，何曾受过这般朝拜？
难怪神仙们都不拒绝人类对自己的朝拜，这朝拜也是蕴含着力气，能够转换为纯净的仙力的。
这时，另一只看起来年岁稍长，羽毛都有些黯淡的老雀妖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歪着头，十分不解地问：“仙子，小妖们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委屈自己，嫁给......嫁给那个人类王爷呢？他不过是个区区凡人，还是个...残废。”小妖们消息灵通，显然也听说了上阳城内的流言。
沈清萤闻言，她揉了揉依旧隐痛的左臂，随口道：“看看他的实力。”
“实力？”老雀妖绿豆般的眼睛里闪过困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仙子，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妖混迹市井，偶尔...偶尔也听到些风声。那位锦王爷，恐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哩！”
另一只小黄鼠狼也抢着说道：“对对！我听我太爷爷的姑表侄女说，几年前有个很厉害的山魈想在锦王府的地盘上作乱，结果第二天早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点渣渣都没剩下！”
小妖们七嘴八舌，将自己道听途说的关于锦王府的诡异事件抖搂出来，虽然大多语焉不详，真假难辨。
沈清萤静静听着。看来，这趟王府之行，或许不会如她最初设想的那般无趣。
话题不知怎的，又转回了婚事上。小妖们对仙子要下嫁凡人依旧愤愤不平，尤其看见连婚服都如此潦草敷衍。
沈清萤看着王氏送来的那几匹灰扑扑的布料，想起在天庭时见过的，织女用云霞织就的流光仙裙，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怀念，随口感慨道：“确实简陋了些，没有天上的纱好看呢。”
她本是无心一言，却不想，听在这群将她奉若神明的小妖耳中，却成了不得了的神谕！
仙子不满意凡人的婚服！这怎么行！
短暂的寂静后，小妖们炸开了锅。
“仙子怎能穿这等凡俗之物！”
“我们要为仙子准备最好的婚服！”
“对！要让仙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于是，接下来几天，沈清萤的小院忙碌了起来。
雀鸟们衔来了自己最漂亮最柔软的绒羽，堆放在沈清萤窗前，在阳光下泛着虹光；蜘蛛精们连夜吐出蛛丝，晶莹剔透；几只狐妖贡献出了珍藏花瓣和草叶，试图融入衣料；还有鼬鼠妖，不知从哪个矿坑里，扒拉出几块蕴含灵气的萤石......
它们用最虔诚的方式，将各自带来的宝物汇集在一起，由几只年长些见识广博的老妖指挥着，笨拙却认真地开始打造婚服。
沈清萤起初有些愕然，想阻止它们这般行为，尤其是看到那只孔雀精忍痛拔下尾羽时。但当她看到这些小妖们眼中那不含杂质的热情与崇拜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沉默地看着它们忙碌。
最终，当一件融合了百鸟羽绒，月华蛛丝，异草香氛，虽然工艺粗糙，样式古怪，却流光溢彩的改造后婚服被小妖们合力捧到她面前时，沈清萤没有拒绝。
她伸出手，指尖泛起柔和萤光，轻轻拂过那件独特的婚服。萤光如同灵巧的绣娘，将那些散乱的巧妙地编织固定。
吉日，终至。
这一日，永宁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唢呐声声，锣鼓喧天，一派喜庆景象。
沈清萤坐在镜前，由着侯府派来的梳头嬷嬷为她绞面上妆。嬷嬷手法粗鲁，眼神麻木，显然没把她这位二小姐放在眼里。粉涂得极厚，胭脂也抹得艳俗。
沈清萤闭着眼，任由摆布。
梳妆完毕，该换上婚服了。
当王氏和沈清霜假意前来帮忙，看到沈清萤拿出那件侯府准备的婚服时，两人都愣住了。
没有凤冠霞帔的沉重，这根本不像凡间的嫁衣，倒像是......九天神女降临尘世的仙袍。
“这...这是什么东西？！”沈清霜最先反应过来，尖声叫道，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嫉妒与震惊，“谁给你改动的？”
王氏也皱紧了眉头，虽说有改动，但形制和内衬的确是侯府准备的那套，语气不悦：“清萤倒是好手艺，母亲倒是不知。”
“吉时已到——请新娘出阁——！”外面，喜娘高亢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屋内的僵持。
沈清萤无视身后那几乎要戳穿她脊梁骨的目光，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盖上了同样由小妖们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轻薄如雾的盖头，一步步向外走去。
当她身着这身绝无仅有的婚服，出现在宾客云集的厅堂时，原本喧闹的气氛瞬间一滞。
所有目光，无论好奇探究，鄙夷还是惊艳，都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这、这是何等衣料？从未见过......”
“永宁侯府何时有这般多的珍贵之物？””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沈清萤轻轻靠在轿壁上，左臂的灼痛似乎减轻了些。她闭上眼，神识微动，能感应到轿子周围，那些微弱的小妖气息，正远远地跟随着，护送着它们心中的仙子出嫁。
沈清萤又十分地好奇，为何书中写的狐狸精各种妖怪都是要人性命的，描述的十分可怖，可等她下界来，这唯一能对她好些的就只有小妖们了。
仙妖不对立，毕竟很多仙之前便是妖兽，只不过仙魔相逢，必定恶战。
花轿在喧天的锣鼓和沿路百姓的议论声中，稳稳停在了锦王府门前。
轿帘被掀开，一只缠着红绸的竹杖伸了进来，他并未如寻常新郎那般亲自踢轿门，背新娘。
沈清萤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她被牵引着下了花轿。
“这料子...怕是宫里的贡品都比不上？”
“不是说二小姐在侯府不受待见吗？看这嫁衣，分明是当眼珠子疼啊”
“可惜了，这般重视，竟嫁与......”议论声在触及王府属官严肃的目光时戛然而止，那未尽之语里的惋惜和看戏意味，却弥漫在空气里。
沈清萤盖头下的面容平静。人类的评价于她如风过耳，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感知着周围，那些小妖气息在王府外围便停滞不前，显然王府有令它们畏惧的禁制。
婚礼的流程按部就班。因为陆淮序腿脚不便，许多环节都做了简化。他全程坐在特制的轮椅上，由那名曾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衣侍卫推着。沈清萤则配合着他的节奏，跪拜、起身、再跪拜。
高堂之上，皇帝并未亲临，只派了宗室亲王代为见证，这本耐人寻味。而陆淮序，即使在拜堂这等人生大事上，脸上也未见喜色，带着几分不耐的纨绔模样，偶尔还会掩口轻咳两声。
唯有在夫妻对拜，两人距离拉近的刹那，沈清萤透过轻薄的红盖头，捕捉到他抬眸瞥向她婚服时，眼底的探究。
礼成，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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