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死?谁快死了?
盛铭一脸没能反应过来的茫然。
陶冉看出他的困惑,轻道:“铭崽。是玉锦珠。”
盛铭一震,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无措地看向陶冉,眼里雾蒙蒙的。
陶冉走到他的身边,偏头看他,道:“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盛铭眨了眨眼,呆呆跟上,“好的。”
人都是会死的,盛铭心想,谁都知道这点,只是有时来得太过突然,命中之人也相对特别一点。
“好突然啊。”盛铭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陶冉:“是有一点。不过世界末日都发生了,再突然发生点什么,也都不算奇怪吧?”
陶冉转转肩膀,看着远处,语气随意道:“不要想太多,现在这样,倒也未必算是什么坏事。”
他们是绝对不会再放任玉锦珠继续留在营地了,至于向导的热期,只是另外一个无关紧要的催化剂罢了。
盛铭没有接话,神思飘离。
*
玉锦珠和盛铭不一样,他在出生之前,就被研究员盖章是个失败品——基因缺陷、觉醒潜力低下、预期存活年限偏低……
他是不被看好,但又顽强存活下来的实验体,像生命力顽强的老鼠,适应环境,暗中偷生。但他底子实在太差,觉醒之后,很吃力很吃力也跟不上大多数的训练课程。
盛铭摸索着艰难走出的道路并不适合玉锦珠,他甚至连入门尝试的资格都不具备——精神力等级太低。
基地不养无用之人,玉锦珠需要展现自己作为向导的价值。盛铭不知道玉锦珠具体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的确成功地走出了另外一条道路,与盛铭不同。
盛铭当然知道他曾经吃了很多苦,而在今天,他和其他人一起,又近距离目睹了玉锦珠一直隐藏起来的、所要付出的另外一种代价——
眼前这人是谁?
熟悉的五官,神态却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之人,不属于盛铭记忆里任何一个时期的玉锦珠。
“他挖掉自己的眼睛,血泪滴在地上。”玉锦珠看着虚空,指尖贴着地上,无意识地来回抠划,指甲劈裂,皮肉磨损,在地面拖出断续的暗红印迹。
陷入不知何种幻觉的孱弱青年忽的笑了一下,邪气横生,道:“好腥啊,他尝起来有点难吃。”
“他的心率还在一直飙升……”塞缪尔蹲在他的身旁,左手搭在他的颈动脉上。无需他说,在场哨兵也能听得出来,那颗藏在胸腔中的心脏正在激动狂跳,像只要将鼓面敲破的槌。
“妈妈不要我了。”玉锦珠忽然又换了种神色,无助和委屈无缝衔接,展在他的脸上。青年可怜地将自己蜷成一团,不停后缩,泪水在眼眶聚起,又迅速滑落,“她把自己嘴里的糖吐出来,喂给我吃,糖很甜,但她不要我了。”
陆青林看得咂舌,“精神分裂啊……”
话音刚落,玉锦珠竟又换上了一副新的旁观者神色,叹息说道:“他迷路了,好可怜。”脸上的眼泪甚至都还没流干净。
陆青林惊了,“还有剧情?”
陶冉抬腿就踢,“闭嘴,嘴上积点德吧你。”
陆青林低头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再出声。
正在走剧情的玉锦珠动了动,脖子前探,磨破的右手搭在额头,凉凉道:“那东西早就锁定他了。”
玉锦珠的表演太过入戏,带动简文睿下意识跟着往他的视线方向去看——那里空无一物。
简文睿打了个哆嗦,又听玉锦珠欣喜道:“哈哈,怪物飞下来了,他要死了。”恶意满满。
简文睿狂搓胳膊,弱弱弱声道:“他,他这是……”
变故再生。
一直动作幅度不大的玉锦珠忽然剧烈挣动起来,瞳仁乱颤,几乎要缩成一道竖缝,同时拼命往把自己往墙缝里挤,双手乱挥乱摆,惊叫不休,“不!别过来!!你别过来!!!”
两条腿也在地上乱蹬乱踢,喉咙里不知道堵了什么,呼哧喘得像个破风箱。
塞缪尔在玉锦珠不停“变脸”时就已往后退开,摇摇头,眼里满是怜悯,道:“是精神崩溃。”无药可救。
玉锦珠还在发疯般地挥手乱抓,像躲又像从自己身上往下扒拉着什么。某个瞬间,青年在空中乱挥的手勾到脖子上的吊坠,随即反手扯住,动作变得更加激烈,力道大得简直像要把脑袋从脖子上直接勒掉。
“不可以!!!”玉锦珠一边死命往下扯着玉牌挂绳,一边凄厉尖叫,挣动踢打着不存在的透明敌人,歇斯底里,“糖是我的!糖是我的!!这是我的糖!!!”
简文睿已经完全不敢看了,闭着眼睛,小声念叨:“精神崩溃,诱因不明,因人而异无法预测,多发生于长期抑郁或情绪高压状态下的向导,过量使用诱导剂的天启者也有概率触发精神崩溃……”
精神崩溃持续的时间长短不定,数秒至数天都有可能。发作期间,没有任何药物可以缓解,唯一可以期待的解脱只有死亡。
塞缪尔对此再清楚不过。
他是该恨玉锦珠的,卡尔·弗林,他的得意学生,在汜金直接死于对方之手,更不用说后续其他更多间接因他而死的人。塞缪尔简直要恨死了他,但是,但是同类生命在眼前的痛苦流逝,依旧让他无法抑制地心生怜悯。
塞缪尔几乎也要恨上这份来自向导的强大共情能力了。
他偏头避开,不忍继续去看。
死命下扯,嵌进肉里的挂绳让玉锦珠的脸色涨得通红,继续下去,他或许会先一步窒息而死,但强烈的精神幻觉让他违背求生本能,依旧死勒不放。
陆青林看得目不转睛,似乎在用眼神给他加油鼓劲。
陶冉却是平静旁观,死亡于她并不陌生,大多时候,她并不会那么滥发好心。
有人即将死去。
站得离门最近的盛铭忽的往前走了两步,他弯下腰,伸手盖在玉锦珠死死抓着玉牌的手上。
掌心手背相贴,玉锦珠忽然抽动着再次加大挣扎力度,眼球几乎都要凸蹦出来,又于瞬间甩脱了盛铭盖上来的手。
“小玉。”盛铭轻声喊他,早已陷入多重幻觉的玉锦珠当然不会回应。
一只小蓝蝶在半空闪出,晃悠悠地落在玉锦珠的头顶,蝶翅轻扇。
陆青林不满:“啧。”
陶冉往前一步,挡在了陆青林面前。
陆青林嘀嘀咕咕:“我又没准备干什么。马上要死的人了,我能跟他计较什么?”
蓝蝶的出现似乎缓和了玉锦珠深陷于内的幻觉困境,他似乎略微清醒了一些,主动停下了不停下扯的自勒动作,转而单手攥着玉牌,牢牢护在胸前。
“我的,这是我的,我的礼物……”青年再次小声啜泣起来。
盛铭动作放缓,再次将手盖了上去。
掌心触碰到的手背是冰凉凉的。这次,玉锦珠似乎正确接收到了来自外界的刺激,他慢慢地睁大眼睛,凝视身前,眼白里全是血丝。
他正确地看向了盛铭的方向,只是略微偏低一点。
陆青林奇道:“他还能看得见?”
陶冉仔细打量:“应该不能。”
“又做这种无用废物功,真是滥发好心……”陆青林再次嘀嘀咕咕,声音压得很小,只有身旁的陶冉可以听见。
“小玉。”盛铭又喊了一声,右手紧紧握上玉锦珠攥着玉牌的手,青白冰凉,活人的温度还在逐渐抽离。
玉锦珠无神的红色瞳孔似乎往上抬了抬,他又开始哭了,进出气息也开始变得错乱。
他明明已经气息奄奄,偏偏还要顽强地断续重复着:“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就是没有错……没有错……我没有错……”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
盛铭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和他一起等候那个时刻的来临。
玉锦珠瞪着眼睛,气声重复:“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有…错……”脑袋骤然垂落下去,右手松力。
镰刀落下,于是一切归于静寂。
死亡是安静的,心脏停跳、血液止流,一切支撑生命存续的微小反应都在瞬息停下。
“铭崽。”陶冉在身后喊他,打破将人吸入的漩涡安静。
盛铭睁开眼睛,松手往后退了一步,停在青年头上的蓝蝶也在同时化为莹蓝碎光,散于虚空。
“啪嗒。”玉牌从玉锦珠的手中滑脱,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绿星。
陆青林定睛一看,发自内心地真诚夸道:“厉害啊,石头都能被他拽断。果然人之将死,其力也大吗?”
原来在被自己用挂绳勒死之前,不知何时,玉锦珠竟先一步弄断了玉牌用于穿绳的微小孔洞。
简文睿极力克制,才没放任自己朝陆青林看去一眼。
塞缪尔神情复杂地看着盛铭,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陶冉却直接大步上前,提着盛铭的两边肩膀,不由分说,推他往外。
陶冉语速很快,“行了,没你事了,剩下的事情我和小陆会处理好的。”
陆青林当即怪叫,“什么叫你和我?你明明就是打算站着监工一点活都不沾的吧!说得那么好听!!!”
陶冉扭头:“闭嘴。”
陶冉回头:“出去转转,天不黑不许回来。”推着盛铭使劲往外。
“……哦。”盛铭耳边还回想着那声清脆的玉牌落地碎裂声,像无根浮萍般,顺着陶冉的推力往门外去飘,不作任何反抗。
尚还活着的人游魂一样飘在门外,漫无目的。
陆青林主动凑了过去,拧眉担心道:“不去跟着吗?你去也行。”
陶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提醒道:“你还是不记得铭崽已经有了自己的哨兵这件事,是吗?”
陆青林唰地黑脸,丧失所有交谈**。
……
刚过正午不久,天还大亮。
陶冉让他天黑才能回去。
盛铭纠结着陶冉给他定下的回程时间,四处游荡,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旧营地的秋千架附近。
歪到的木架已经被人再次扶正,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巨型金鱼在绕着秋千架缓慢游动。
是小宇感染后伴生的精神体。
与主体不同,体型异常的它,似乎仍还保有部分清醒意识,会对“小宇”这个名字做出微弱反应。在征得其他人同意之后,盛铭将它单独关在了旧营地的秋千架附近。小孩子们对此并不知情。
透明银带鱼围成的地笼内,橙红的鱼鳞反射着阳光,像个火球,或者地上的太阳,温暖美好。半透明的鱼尾在秋千绳上扫过,带动木板微微晃动。它摆动身子从中穿过,轻盈无声,又美得有些妖异虚幻。
而在困缚着这条金鱼的特殊囚笼旁,还站着另外一个熟悉身影。
是谢轶。
盛铭没有听见任何靠近的脚步声,所以,对方是在自己之前就来到这里的。
而且,以哨兵的耳力,他必然早已知晓自己的靠近。
“小甜那边……?”盛铭呆呆开口。
“素威在那。”谢轶背对回道。
“那你……”盛铭有些犹豫。
来这里干什么?
“等人吧。”谢轶转身看他,笑意很浅,道:“担心某人可能会来这里,背着别人偷偷哭鼻子。”
“啊?”盛铭愣了下,又反应过来谢轶可能是在说他。他仔细想了想,认真回道:“如果你说的是我的话,那就不用担心。我不会哭的。”
谢轶看着他。
盛铭举手补充:“我现在没有那么爱哭的。”
“是吗?”谢轶打量着他,声音里多了一丝无奈,道:“那我换个理由。”
“什么?”盛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时不时的,对上谢轶的时候,他的脑子总会转得很慢。
谢轶:“换个我在这里的理由。”
盛铭:“什么理由?”
谢轶:“我想见你。”
“而且,无论你需不需要,我都很想陪你。以及,”谢轶走到盛铭身前,冲他打开胳膊,道:“我现在想要一个拥抱。”
“拜托了,男朋友。”哨兵带笑的声音和清新的衣物洗涤剂味道一同传来,将盛铭包裹。
谢轶的外套是黑色,吸饱了日光,柔软又温暖。盛铭偏了偏头,将脸贴上,深吸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下来。
金鱼缓缓游动,呆滞的瞳孔中倒映出站立相拥的二人,静静凝视。
片刻的寂静后,谢轶忽然开口,“新换的衣服。”
盛铭懒得说话,小动物一样贴着谢轶肩膀蹭了蹭,发丝擦过哨兵耳畔,近距离闷出一声疑惑鼻音——什么?
谢轶伸手拨开那缕一直作怪的痒痒发,一本正经道:“衣服是干净的,所以你想蹭什么上去都可以。比谢可甜还夸张也没关系。”
盛铭:“……”
脑子里莫名跳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各种小孩正面照,盛铭换脸想象了一下,没忍住,闷声笑了出来。
“不要。”撒娇一样的拒绝。
谢轶:“为什么不要?我又不介意。”
盛铭抱着他蹭了蹭,沉默几秒,答非所问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向导的情绪有些波动,谢轶敏锐辨出,轻声问道:“奇怪什么?”
“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亡变得如此司空见惯。”
盛铭将下巴搭在谢轶肩上,与后方的巨型金鱼对上视线。
金鱼冲他张嘴,露出蔓延到口腔前端的密集咽喉齿,环绕在外的银带鱼竖着身子,微微前倾。
“我来。”谢轶抬手扣上盛铭后脑,温柔下压,“你不许看。”
白虎从谢轶身后闪出,盛铭顺从地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不听不看。
最近可能小排球看多了,写“我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迸出奇怪的声音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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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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