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做了那个梦，是吗？”
“白塔。”盛铭答非所问。
“果然。”塞缪尔整理好思绪，慢慢说道：“营地里我是最先梦到的，最近梦多，起初就没有太过在意。”
盛铭知道塞缪尔的意思，挣扎求生在这样的世道，梦多且怪反而再正常不过。
“但是西蒙他们后来也陆续做了同样的梦，闲聊起来时，我们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塞缪尔看着盛铭，道：“而那时，你和谢轶，应该正在从地下城往回赶的路上。”
盛铭：“是的。”
盛铭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淡淡的，浅浅一层浮在面上，随时可以产生，也随时可以抹去。彼此还不熟悉时，塞缪尔偶尔会听到几个学生偷偷讨论盛铭，即佩服对方的能力，又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淡，不太像个向导。
塞缪尔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有两个推测。”
盛铭安静地看着他。
塞缪尔：“第一，这个梦境似乎只会出现在向导身上，且出现顺序与精神力强度呈正相关。第二，梦境第一次的出现时间，晚于你和谢轶从海边离开的时间。”
盛铭点点头。
二人交谈时，幻月一直绕着二人扑腾乱飞。哨兵的耳目都太过灵敏，想要避开他们，自然需要一点额外的暗示幻相。
片刻的安静后，塞缪尔深吸一口气，问出那个缠绕自己数天的终极问题。
塞缪尔嘴唇轻动：“盛铭，你觉得……那个梦，是预知，还是陷阱？”
盛铭答得很快：“都是。”
既是转机，也是绝境，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塞缪尔沉默几秒，苦笑一声，道：“无论如何，总归要比纯粹的陷阱好上一点，至少还给我们留了一点儿渺茫希望。”
盛铭：“嗯。”
青年的表情实在太过平静，塞缪尔忍不住越了点界，迟疑问道：“你和谢轶……”
盛铭：“没有链接。”
塞缪尔卡住，继而恍然，蓝眼睛内的情绪立时变得复杂起来，失神喃喃道：“你早知道？”
盛铭茫然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可能只是一种隐约的预感吧。”
塞缪尔看着他，眼里充满怜惜。
“盛铭哥哥！”谢可甜忽然从逗猫圈中脱出，跑了过来，一把抱住盛铭。
盛铭弯腰，捋顺小孩跑得有些炸毛的发辫，道：“怎么了？”
谢可甜仰起脑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道：“盛铭哥哥你开心吗？”
盛铭不明所以，诚实回道：“还好。”
谢可甜：“那就是不开心了？”
盛铭摇摇头：“没有不开心。”
谢可甜：“那你难过吗？”
盛铭没再继续回答，揉揉小孩脑袋，耐心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盛铭哥哥对不起。”谢可甜突然道歉。
盛铭：“？”
盛铭眼神询问。
谢可甜表情严肃：“因为小甜不好，我让盛铭哥哥难过了。”
盛铭感到有些奇怪，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但小姑娘显然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而且正在认真自责，盛铭只好蹲下，专心听小孩讲话。
塞缪尔左右看看，自觉后退，暂时离开这里。
谢可甜埋着脑袋，像做错事一样，蚊子嗡嗡道：“哥哥出门前跟我说过的，小、小玉……哥哥去世了，让我没事多陪陪盛铭哥哥，多找你玩儿。但是，但是……”
小姑娘眼睛盯着鞋尖，鞋尖碾着石子，“他踢谷雨，他很坏，我讨厌他，很讨厌很讨厌。”
盛铭安静听着。
谢可甜的声音里开始带出哽咽，“我做得不好，我只顾着自己难过，忘了，忘了盛铭哥哥也丢掉了好朋友。明明，明明小玉哥哥也是盛铭哥哥的好朋友，我……我太过分了……只想着自己……”
刚才高兴没多久的小姑娘忽然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抽抽哭道：“我，我还很不好、爱哭，总是…总是要麻烦哥哥来照顾我，可我，可我却连哥哥难过也…也看不出来，也…也安慰不了哥哥……我真是太坏了呜呜呜……”
谢氏小火车持续鸣笛，呜呜哇哇，加入杂音，“而且，而且我，我明明是来道歉的……但我却，却又自己哭上了……嗝儿……还、还止不住，嗝儿……一会儿肯定又要盛铭哥哥哄我呜呜嗝儿……盛铭哥哥对不起，但我，但我嗝儿我真的忍不住哭嗝儿……呜呜呜我讨厌打嗝！嗝儿……呜哇哇哇！”小姑娘差点被不受控的打嗝气到崩溃。
“小甜。”盛铭轻拍小姑娘背部，想了想，提议道：“要跟哥哥出去玩吗？”
谢可甜边哭边嗝边看盛铭，揉着眼睛抽抽问道：“什、什么碗？吃饭、吃饭的碗吗？哥哥、哥哥要这个、这个，干什么？”泪脸不解。
“不是碗。”盛铭笑着道：“是玩。小甜要跟哥哥出去玩吗？就现在。”
谢可甜虽然想不明白，但毫不犹豫，大声道：“要！”
“我要和盛铭哥哥一起出去玩！”小姑娘声音继续加大，同时身子转向远一点的某谢姓哨兵方向。
某谢姓哨兵没反应地又往远处走了走，全程背对。
谢可甜重重跺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讨厌重音。
盛铭摸摸她的脑袋，笑着道：“那我们去找你陶冉姐姐借一辆车。”
*
荒原，村庄之外。
谢可甜坐在陶冉临时给她加装的自行车儿童座椅上，不安分地左顾右盼，有些心虚。
盛铭虽然没有背后长眼，但也感受明显，不过他并没有主动开口说些什么，耐心在等。
果然没过多久，谢可甜便嗫嚅着开口，“……盛铭哥哥对不起。”
盛铭就笑，“这次又是为什么？”
谢可甜绞着手指，“刚刚是、是我哥那个坏东西让我过去的，我我我、我是不是打扰到哥哥你和塞缪尔老师的谈话了？”
盛铭：“没有打扰，而且……”
“而且什么？”小孩下意识追问。
“而且和小甜玩比较重要。”盛铭含笑接上。
“盛铭哥哥！”谢可甜嘿嘿笑了两声，晃腿摇摇，重新灿烂叽喳起来：“哥哥我们去哪里玩啊？”
盛铭轻声：“先陪哥哥去看一个朋友，可以吗？”
玉锦珠死后，他还没去看过一眼。
谢可甜乖乖：“可以的，盛铭哥哥。”
盛铭单手控车，另一只手背后，摸索着揉了揉小孩脑袋，弯眼笑道：“谢谢小甜。”身上斜挂着的小孩水杯摇来晃去，小狗贴纸一点一点。
谢可甜在儿童座上扭来扭去，小声含混道：“哥、我哥也可以的，我们俩都可以陪盛铭哥哥的，什么时候都行。”
“嗯。我知道。”
……
“盛铭哥哥。”谢可甜挎着自己的小狗吸水杯，歪着脑袋，悄咪咪地观察盛铭表情，疑惑问道：“你不哭吗？我有带纸巾和干净手帕的哦。”
盛铭摇摇头，表情平静，“不用。”他的声音很轻，之后没再开口说话，只安静站了一会儿。谢可甜全程陪在一旁，不乱跑也没出声。
直到盛铭从兜里摸出一个透明小袋，撕开，蹲下洒在土里。
谢可甜好奇凑近，“这是什么？”
“种子。”
“什么种子呀？”
“我也不知道，大概率是某种花吧。”
“好看吗？”
“应该好看的。”
“那明年我和盛铭哥哥再来看！”谢可甜拉住盛铭的手，前后摇摇。
“好。”盛铭偏头，看着努力安慰自己的小姑娘，微微笑道：“明年一起。”
“吼~！”
一大一小起身离开。
“盛铭哥哥。”小姑娘想起什么，忽然神神秘秘道：“我知道你的花种是哪里来的哦~”
盛铭很配合，“是吗？那你说说呢。”
谢可甜自信回答：“是陶冉姐姐给的！对吧对吧？”
“对的对的。”盛铭重复回答，不吝夸夸，“小甜真聪明。”
小孩嘿嘿乐了两秒，又扯扯盛铭，仰头冲他道：“哥哥身上还有花种吗？我想顺便去看看小宇他们，还有吴老师和潘叔叔。”
“好。”
……
谢可甜准备的擦泪纸巾和手帕最终还是用上了——用在自己身上。
最激烈的情绪早已在亲近之人面前得到释放，谢可甜这次坚强许多，没有一开始就哭，又站又蹲地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才低着脑袋抽抽地哭了起来。
死亡、埋葬、告别，她也在慢慢变得习惯这些。
回去路上，因为觉得又哭有些丢脸，担心被谢轶再被“嘲笑”，谢可甜抱着盛铭缠了两句，便轻易获得了“最喜欢的哥哥”应允的绕路参观卡。
高空破阵的注视下，盛铭踩着单车，又载着谢可甜往远处转了转，途径一些破败无人的县道、房屋……疮痍满目，荒凉一片。
“别怕。”盛铭轻声道：“都会好的，苦难会结束，生活也会复归平常。”
那个梦，已经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希望坎途。
“嗯！”谢可甜哆嗦着点头，扯在盛铭后衣摆上的手收得更紧，喃喃道：“我我我、我不怕，我有哥哥，好多哥哥。我以后，我以后也会觉醒成哨兵，厉害的哨兵，保护哥哥，保护大家。”她又想觉醒成哨兵了。
“好。”盛铭闭上眼睛，轻轻笑了起来。
“小甜。”盛铭轻道：“闭上眼睛，来感受风。”
谢可甜依言闭眼，展开双臂。
风从前方涌来，鼓荡衣袍，车速迅速提升的同时，盛铭拨了下车铃，清脆一声，带动万般沉重从小孩身上退去。失重袭来，谢可甜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个泡泡，轻飘飘地往天上飞去。
她会融进云里，变成一场雨，前往各处。
谢可甜暂时还是个普通人，所以即使睁眼仔细去看，也无法发现，在她心中升起各种情绪感受时，一只漂亮精致的小红狐，正乖巧盘在她的腿上，爪爪抬起，轻轻搭贴。
“盛铭哥哥，”谢可甜沉醉其中，呓语般道：“风好温柔啊。”
风一直吹，谢可甜在此刻觉得自己无比自由、无所不能。
可惜风云突变，白日出来时的晴空万里，在短短半小时内，便迅速暗了下去。不用盛铭刻意提速，迎面扑来的风也烈得让人睁不开眼。
盛铭：“……”
就这么倒霉？
谢可甜在后座哇哇大叫：“要下雨了！下大暴雨！！盛铭哥哥我们快回去啊啊啊！！！”
盛铭狂踩脚蹬。
密布的阴云追在二人身后，随时准备用雨将人吞没。
但……他们又有点儿“幸运”。
谢可甜逐渐从慌张、焦急，变得安心、自信，甚至开始大胆挑衅。
谢可甜扭头蔑视那片始终没有追上的浓黑积雨云，开心叫嚷道：“哈哈，你们追不上我。”
盛铭：“……”
盛铭保持沉默，只脚上踩得更加用力。
谢可甜嘻嘻哈哈，扭头为盛铭鼓劲打气：“盛铭哥哥加油！Fighting~fighting~！！”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追不上啊~请哥哥快快踩呀~暂时跑得快~~”谢可甜忽然得意地开始唱起了改编歌，感情充沛，韵律优美，“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盛铭稳住气息，扭头夸她：“唱得真好。”
谢可甜在后座笑出鹅叫，清唱愈发用力。
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时，盛铭开始减速。他没将车子直接骑进村内，而是停在路旁，下车停稳后，将疑惑的谢可甜从后座抱出，随手捡起一把斜靠在路边树边的透明雨伞。
谢可甜兴致勃勃：“哇，野生的雨伞！”
盛铭被她逗笑，牵过小孩，“砰”地开伞。
积雨云已经跑过头顶，雨幕近在身后。
盛铭牵住她的手，温声说道：“走，我们回家。”
谢可甜哼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歌，蹦蹦跳跳地在伞下走着。雨水将他们包围，打在地面，溅湿二人裤脚。风雨送来寒意，深秋近冬，希望依旧存于心底，静待萌芽。
……
谢轶斜倚着等在门边，看到一大一小走近，稍稍正了正身子，抖出一旁挂着的两条干毛巾，一条丢上谢可甜脑袋，嫌弃道：“头发擦了再换衣服，屋里桌子上温有热糖水，喝慢点，烫到了别找我哭。”
谢可甜哼了一声，带着满裤腿的泥点，咋咋呼呼地冲了进去。
谢轶：“啧。”
盛铭替她解释，“小甜怕你骂她。”
谢轶早有预料，从盛铭身上摘下谢可甜的水杯，挂在门边，上下打量盛铭，视线着重落在盛铭也被溅了不少泥巴点的裤腿上，无奈道：“她执意要跳泥巴坑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瞎闹？不嫌脏啊？”
盛铭不说话，只看着谢轶笑，笑得哨兵也没了脾气，投降跟笑，“行了，不嫌弃你，赶紧过来。”
谢轶将毛巾盖上盛铭脑袋，轻柔吸去被水浸得更加乌黑的发梢滴水，边擦边数落道：“伞都撑给谢可甜，你也不怕真把自己淋生病？还是你就那么想看我被陆青林揍？嗯？”
“不会。”盛铭像只被呼噜舒服的猫咪，眯着眼睛往后退了半步。
谢轶挑眉，唇边含笑地看着他，拖着长腔，道：“又怎么了？”
盛铭抿了下唇，手伸背后，摘出一朵半开月季，递到谢轶面前。
“送你。”向导认真看向谢轶眼睛。
那是他从路过的一幢半塌居民楼里摘的，花簇开在四楼，越过生锈的防盗窗，热烈地朝着天际生长。
盛铭从中摘了一朵，带回送给谢轶。
正红的半开花苞停在向导手里，香味很淡，却又艳色醉人。
“过来。”谢轶没了耐心再等，接过月季，顺手拉了盛铭撞进怀里，低头，抬起向导下巴，纯情的细密啄吻间，谢轶状似无意地问道：“盛铭，你和塞缪尔，是不是在暗中计划些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吗？”
盛铭一愣，停住，睁眼看向谢轶。
他在哨兵的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担心和焦躁。
“不瞒。”盛铭捧住谢轶的脸，仰头直视，一字一句道：“我们要反击。”
谢轶浑身一震，一股极度不详的预感，顺着盛铭的话语，钻进他的大脑深处。白虎也在图景内暴躁不已。
盛铭拉下谢轶脑袋，与他额头相贴，道：“我们这次会彻底清除‘它’。”
V我5瓶营养液，聆听铭的清除计划[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不v我也写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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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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