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铭！你怎么照顾陶冉的？！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姐姐的吗？！！啊？盛！！铭！！！”
满身烟尘的陆青林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盛铭领口，毫不留力，“砰”的一拳直接砸在盛铭脸上。
向导被拳头冲力掀翻，狼狈后摔，扑在地上。
碎石、落叶、变酥翘皮的大小树杈，还有其他一些分不出来的杂七杂八，全都被浸透衣物的鲜血黏成一团，乱七八糟地糊在盛铭胸前，鲜红刺目得像大片被刚扯出的内脏。
“对、对不起，陆哥……”盛铭偏着脑袋，鲜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右手死死地抠进地面，像被逼近绝路、伤痕累累的幼兽一般，猛喘几口粗气，摇着脑袋呜咽道：“对、对不起，是我，是我没能保护好姐……”
“啊！！！闭嘴！！！！你给我闭嘴！！！！！！”陆青林瞪着眼，目眦欲裂，脖颈涨红，青筋虬结爆出，他往前一跨，另一只脚急速前踢，直指盛铭前胸！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且摔在地上的盛铭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躲避或者抵御的打算。如果任由这盛怒一脚踹实，以哨兵的踢击力量而言，一脚踢断肋骨，刺穿心肺，直接致人当场死亡，也不无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素威凌空一闪，收爪扑向蓄力踢击的陆青林，裹着他往侧边滚去。
“滚开！！万钧！！！！”陆青林被虎压着，暴怒一喝，万钧闪出，立时就将素威撕起拉向一旁。
白虎的肩胛肌肉被黑熊刺穿，挣扎着向前脱离，一跃跳向几步之外。动作间，被熊爪刺出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素威不易察觉地抖了下身子，冰蓝兽瞳警惕地看向对面黑熊。
“撕了它！”陆青林从地上翻起，神情愈疯。
黑熊低吼一声，暴躁直立，颈部毛发竖起，体型膨胀一圈，怒睁的眼瞳中虹膜竖成细细一条，咆哮着冲素威冲去，挥爪撕扯！
“陆青林！”谢轶终于赶到，挡在盛铭身前，厉声喝道：“你清醒一点！”
陆青林循声看去，眼底血丝密布，像蛛网，乌黑的瞳仁映出地面场景。
脏污土地之上，陶冉棕发凌乱，挡住半张脸孔，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左臂自肩胛以下，空空荡荡，断面参差像被野兽暴力扯下，黑红凝血混着细碎骨茬，显眼刺目。相对完好的右臂则以一种绝对不正常的扭曲姿势贴在地面，右手虚握……
还有，还有其他很多怪异不对劲的地方，陆青林恍惚想着，优越的哨兵视力让他无法错过任何一个隐藏细节。
姿势仰躺的缘故，让陶冉的咽喉完全暴露在外，颈部中线的位置，大喇喇地敞着一个血洞，皮肉翻卷，暗红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流淌，带着泡沫。上个月才新搜集回来的特制哨兵作战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还有好多好多的伤口，抓伤、挠伤、咬伤、利刃划伤……数不清的新添伤口遍布那具沉静躯体。
最重要的是，陆青林捕捉不到任何一点来自地上之人的微弱心跳，或者呼吸脉搏。
没有，什么都没有。地上那人死了，她死了，那人死了，那她是谁？死的这人是谁？
陆青林的视线从被长发遮住的那人脸上移开，落在仅剩右腕上的凹陷疤痕，蜈蚣一样缠在腕间，又丑又碍眼。
真巧啊，陆青林心想，陶冉手上也有这么一串瘢痕，还是在汜金的时候，因为被哨兵猎人抓到，用钢索吊在百年铁桥上时留下的。
但是陶冉爱美，平常总是会在手腕上缠点什么，盛铭送的彩串、自己给的护腕，陶冉不怕留疤，但也并不以为荣，她……
“对不起……”盛铭的声音从地面嘶哑传来，像惊雷震破耳膜，他道：“陆哥，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能……没能……冉姐，我……对不起……对不起……”
向导承受不住，脑袋磕在地上，隔着谢轶及时垫去的掌心，依旧被尖锐石子划破额角，不停往外冒血。
他说什么？盛铭在说什么？
陆青林赤红着眼，厉鬼一样瞪向盛铭。
他说陶冉？盛铭在说陶冉？他说陶冉死了？
陶冉死了？哈！这怎么可能？陆青林简直要放声大笑！
陶冉怎么可能会死？在汜金的时候，图景封闭、被连日吊在断桥尸群之上，过后依旧生龙活虎的陶冉；出过那么多次高危任务、仍旧平安归来的陶冉，怎么可能会死在这么一个无名之地？
那可是陶冉！是汇集承载他整个少年与青年时光所有渴求和仰慕的陶冉！！是在基地训练营里连续单挑六个A级哨兵仍能屹立场中的绝对战神！！！是那个鼻孔朝天总是看不上任何人的黑曼巴都要承认的历届巅峰存在！！！
这样的陶冉，这样的陶冉，她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会死？！！！
即使性别一样，发色一样，发长一样，手腕瘢痕一样，躺在地上、淹在血泊之中的这人，也绝不可能就是陶冉！！
这不是陶冉！这怎么可能会是陶冉？！！
陶冉怎么可能会死在我的前面？
我都还没死，陶冉怎么可能会死？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陶冉死在我的前面？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不是陶冉！不是！！绝对不是！！！！
陆青林这么想着，坚信着，双目赤红，宛如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凄厉哀嚎着，冲着堵在地上、胡说八道的可恶二人冲去。
是他的错，是他们的错，都是他在胡说八道，是他们在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杀了他，杀了那个骗子，那个废物，那个胡言乱语的可恶废物！
与主体感知同步的万钧痛苦嚎叫一声，“噗呲”，一颗被血染透的黑熊脑袋从万钧颈后撕裂生出，“噗嗤噗嗤”，又是一对熊掌，从万钧肩骨处探出。双头四掌的巨型黑熊，犹如某种地狱索命的异形生物，怒吼着朝向白虎扑去！
“盛、铭，”陆青林彻底失控，扭曲着脸，咬牙切齿、字字泣血道：“我、要、你、给、陶、冉、偿、命！！！”
*
几天之前，营地村庄。
谢轶离开之后，谢可甜夜里总是睡不安稳，频频惊醒。
起初小猫狗还肯乖乖睡在她的脑袋旁边，共分一个枕头。不过两晚之后，小猫狗便被夜醒频繁的小主人惊扰烦了，晃悠悠地挪去小孩脚边，垫着自己的爪爪，趴着睡觉。
然后在谢可甜夜里又一次被噩梦惊醒，抱着盛铭小声哭泣时，瞪着眼睛，不能理解地蹲在一旁，呆呆看着。
小猫理解不了人类的感情、人类的担心，她只知道，即使在笑着陪她玩耍时，小主人也也并不能总是保持专心。
谢可甜心里总是记挂着别的事情，但是小猫不挑，认真对待每一次挥来的逗猫棒。在谢可甜独自坐着发呆时，不时也会主动走到小主人面前，乖乖蹲好，先一步地打起小呼噜，等她来摸。
又是一个深夜，经放于谢可甜枕边的小蓝蝶召唤，在小姑娘又一次自噩梦惊醒前，盛铭先一步推门进了房间，坐在床边。
“哥！”谢可甜满头冷汗，挣扎着从梦中挣脱，“哥你不要，不要……”哭腔明显，恐惧明显。
“没事的，小甜，没事的。”盛铭将小孩搂在怀里，低声安慰道：“那只是梦，你哥没事的，谢轶不会有事的，那只是梦，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盛铭哥哥。”因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凝出焦点，谢可甜认出身边之人，手臂圈紧盛铭，哽咽问道：“我哥，我哥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哥哥，我要我自己的哥哥呜呜，我要哥哥回来呜呜呜……”
盛铭垂着眼睛，一边往后拨小孩额上沾着的湿黏发丝，一边轻拍小孩脊背，温声哄道：“小甜乖，不哭了啊，哭多了眼睛肿，等你哥回来，又要笑你是哪里来的小兔子了，乖，不哭了不哭了……”
小猫狗从床脚爬起，板正蹲着，抖抖耳朵，默默注视。
*
一天之前，谢可甜坐在房前门槛上，手托下巴盯着村道尽头。
小猫狗晃在外侧墙根，不知道又新发现了什么小虫子，正贴地趴地，撅着小屁股，蓄势待发。
盛铭探头看了一眼，便放心地转身去帮简文睿准备晚饭。西蒙和塞缪尔，一个焦头烂额地看小孩，一个头大如斗地应付小孩各种天马行空的怪问题。
白里被陶冉带着，在外围一点的地方，边学边巡。
简文睿蹲在厨房砖砌的锅灶前，一手拉风箱，一手添柴火，仰头对盛铭笑道：“这种柴火灶闷出来的米饭，简直了！我小时候最好这一口，拌点菜汤直接能下两碗饭，啊对，还有柴火豆腐，柴火豆腐也好吃，尤其加点辣椒肉汤……”
简文睿越说越入神，思路完全顺着吃食畅想起来，喃喃道：“黄豆我们倒是也有，不过豆腐做起来就稍微有点麻烦了，但也不是不行……正好村里也有石磨，原生态好啊……等谢轶他们回来，骗，不对，是拜托他们几个哨兵去锻炼锻炼……刚好小朋友们早饭也能喝点豆浆，换换口味……然后，嗯，顺便再点些豆腐……”
盛铭站在一旁备菜，袖口挽起的小臂线条利落，刀锋规律地切进菜杆，肌肉绷起又放松，连续的砧板哒哒后，一排粗细均匀的青翠菜丝整齐码放。
简文睿探头瞄了一眼，大赞：“你这刀工，可以啊！”
盛铭笑笑，用刀撇过另一堆待加工蔬菜——是谢可甜最讨厌的橙色胡萝卜。
盛铭：“刀用得比较多，熟悉一点。”
简文睿讪讪一笑，缩回脑袋，盯着不断跳动的炉灶火焰，疯狂寻找其他安全话题。
白色的蒸汽穿过铸铁锅上的木盖缝隙，缭绕上升，飘得不大的灶房影影绰绰，好似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简文睿来了灵感，热切问道：“哎呀怎么都是我在说啊？盛向导你呢？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不麻烦的话我们明……”
鹰唳刺破此间平静，毫无征兆。
简文睿愣住，盛铭立时将刀一放，也不管炉灶里还熊熊燃着的金红火焰，直接拽起简文睿，大步往屋外奔。
简文睿边跑边惊慌磕巴：“怎、怎么了这、这是？火、厨房火还没灭！”
盛铭：“有东西来了，我灭，你们先走。”
盛铭几步奔到房子门口，拎起还在门口托腮坐着的谢可甜，往简文睿怀里一塞，喝道：“往村后广场跑！”
“小猫狗！盛铭哥哥，我的小猫狗！小猫……”谢可甜才刚嚎了没两句，怀里就是一沉，她低头，跟懵懵懂懂的小三花大眼瞪小眼。
小猫狗：“喵~？”
谢可甜紧紧抱住怀中小猫，很懂事地没在简文睿怀里乱挣。小姑娘睁大眼睛看向盛铭，担心含在眼里，祈求一般小声道：“盛铭哥哥，你也会平安回来找我们的，对吗？”
盛铭转头，精准地看向谢可甜，郑重道：“别担心，哥哥很快就去找你们，和陶冉姐姐一起。”
谢可甜眼眶含泪，猛点脑袋：“嗯！”
这时，分散在左右隔壁的塞缪尔和西蒙也各自带着负责看管的小孩跑了出来，盛铭偏头冲二人喊道：“村后广场，快！”
不用再多提醒，其他人也能听到飞速逼近的汽车引擎声，几个成年人拖小带小地刚到广场没几秒，一辆明黄校车便划着弯儿全速冲来，急刹停下！
车上一直备有部分应急物资，地龙袭击事件过后，他们也迅速摸排布置了其他几个紧急避险点。小孩子们经过训练，即使心里害怕，此刻也能跟着队伍往车上跑，没有太过慌乱。
简文睿先将谢可甜塞上车后，便守在校车门边，有条不紊地拨着小孩子们往车上登，避免出现摔倒意外。
校车前方，隔着敞开车窗，盛铭与白里对上视线，道：“人齐了就往山里开！一定要快！”
白里坐在驾驶座上，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地轻微抽搐，盛铭一眼扫去，小哨兵立时更慌张了，哆哆嗦嗦胡乱道：“我我我，我没驾照！！山路，山路我，我没……”没开过。
在被陶冉拎去训练的第一天，陶冉就强迫白里学会了两轮摩托、三轮摩托，以及四轮汽车的高速驾驶“技巧”。陶冉当时笑眯眯的：“有备无患，回头有机会教你开船，游艇想学吗？直升机呢？”
白里则被一分钟前还在不停飙升的超高车速吓得魂飞天外，气息奄奄地趴在汽车方向盘上，不敢吱声。自那日的临时特训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自己开车，能完好无损地将加固改装过的校车开到此处，已是万幸！
无需白里继续多说，最后上车的简文睿直接奔到前排，毫不客气地将白里从驾驶座上拖出，顺势再往旁边一甩。简文睿人还没挨着座椅坐稳呢，一脚油门就急速踩到了底，校车飞速窜出！
简文睿升起车窗，眼睛紧盯前方，大声道：“放心交给我！”
盛铭没回，早已迅速往鹰唳传来处奔去。
车上，白里咕噜噜滚到副驾，伸手抓牢座椅椅面，在极速飙升的车速中，努力承担起自己的护卫责任。
一排小黑蛛贴着校车后窗，清楚看到——
车后远处，在盛铭越变越小的身影后方，一只巨大的、怪异无比又出奇丑陋的融合怪物，正从远方的地平线处，缓慢蠕动而来。
金鹰高悬在怪物头顶，持续发出示警鹰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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