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不断的欢呼浪潮从身后传来,起起伏伏。谢轶忽略不了,也不打算忽略。
那样的情况并不正常。
——精神崩溃的哨兵从植物人状态脱离,加上精神体的重新具现,若非一人一兽此刻为纯粹的行尸走肉状态,这简直与神迹无异。
但是现在,谢轶毫不留情地打翻摔晕另一个忽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小丑守卫,平静想到:这是亵渎。
不止是斗兽场上今晚曾经出现过的两名哨兵,就在谢轶此刻奔行的黑暗廊道两侧,分布着许多兽笼,有的空荡,有的则装有与场上谢灼类似的活尸哨兵。
兽吼与活尸的无意识嘶吼同时传来,从身前掠至身后,一刻不停。
它们并未太过在意从笼前飞速略过的谢轶,反而齐齐被长廊尽头的刺目光亮与浓重鲜血气味所吸引,手、脑、爪卡在刻意加密过的铁质拦网上,拼命地往外挤压,像在地狱业火里焚烧的魔鬼,**永远得不到满足。
谢轶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是和谢灼类似的情况,或者甚至更糟。
这是真正的亵渎。
轻慢生命,观众口中“叛徒”的生命、哨兵的生命,以及更早就向他们展示过的——向导的生命。
这人(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比那些所谓的哨兵猎人更为极端,也更残忍冷酷。
会是谁呢?
谢轶心平气和地对他感到好奇。
不过此事显然无需着急。既然对方已经发现自己和盛铭的混入,也做出用谢灼激怒自己或是引诱上钩的行径,想必也不会吝啬和自己的见面。
而在那场最终的见面之前,他唯一要做的是——在盛铭为他争取到的宝贵时间里,尽可能地往下,不断往地下城的更深处进行探索。
他有预感,自己即将会看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
把秘密藏在经由斗兽场往下的更深处,这人真的、很有意思。
……
通道还在不停延伸往下,斗兽场上的欢呼叫好和黑暗兽笼中的尸兽嘶吼渐渐变得模糊轻微,成为某种遥远的背景音。
略微让谢轶感到意外的是,除了最初的一段,再往下的路上,他很少再遇到小丑守卫。
被调走了?还是自信到这里无需其他额外守卫?
而且,周围的建造痕迹也越来越新,粗糙、曲折,完全是怎么费力怎么来。道路四通八达,简直像个迷宫。比起阻碍外人进入,反倒更像是在阻碍里面的什么东西出来。
这座地下城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怪异之处越来越多,能够用于解惑的信息却少得可怜,谢轶神经紧绷,细汗在颈后缓缓冒出。
到了这里,他早已彻底听不见来自斗兽场内的任何动静了。加之无法重新建立的精神链接,让他对盛铭的现状一无所知。
无法预测的剩余时间仍在倒数。
忽然,一片黑暗中,谢轶敏锐地察觉左脚脚尖落地处的细微地面变化,非常轻微的一声破裂声响,谢轶却瞬间刹停,转身,看向某个已经越过的角落黑暗。
“出来。”谢轶冷声。
这不对劲,即使没有精神体的探查协助,他也不该忽略角落藏着的某人。
除非这人是个一早藏在这里的向导,而且……谢轶微微眯起眼,挪开脚尖,低头扫了一眼。
——指甲盖大小都没有的爆浆小蜘蛛尸体,种类不明。
“出来。”谢轶耐心不多,第二遍重复开口时,语气已然冷了不少。
“对对对对、对不起。”哆哆嗦嗦的难听声音先瑟缩人影一步出现,变声期,年龄大概在12-15岁之间。
未成年的男性向导?谢轶心里短暂划过猜测,却在定睛去看时,脸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
这人根本不是向导,是个哨兵,而且是个手背和脚背上都爬满了漆黑小蜘蛛的少年哨兵。
谢轶冷脸掰亮一根荧光照明棒,借着冷绿色的光照,细致迅速地将小哨兵从头照到脚。
小哨兵似乎很是怕人,全程深深埋头,一声不吭。
蛛背的黑色随着光源扫动细微起伏,谢轶没说话,用荧光棒一端凑近轻拨一下。黑潮散开,露出底下暗红的一面——所有贴在少年哨兵皮肤上的小黑蜘蛛,全都腹部鼓胀,泛着暗红。
谢轶也是这时才隐约闻到一点极淡的血腥味,出于本能,哨兵连人带棒,往后退了半步。
小哨兵瞬间紧张起来,连忙将手背到身后,又主动往后退了退,垂着脑袋结巴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你想,想的那样。它们、它们不是感染体,它们不坏的,都是正常的精神体。只是,只是数量稍微多、多了一点点,一点点……”急得汗比谢轶头上都多。
谢轶沉默片刻,道:“……你在用血喂养它们?为什么?”
小哨兵比他矮,闻言抬头偷偷看他一眼,确认没有明显敌意后,重新埋下脑袋,小小声答道:“我召回不了它们。它们需要回去图景休息,但是回不去,我没办法,所以就只能、只能这样。”
“它们真的不坏的,是它们帮我、帮我从笼子里逃出来的,还有隐藏、隐藏行踪,不被小丑发现,都是,都是它们在帮我。”
“哨兵叔…哥哥。”小哨兵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有些期冀道:“你应该,应该不是被,被他们抓进来的吧?”
谢轶扫过小哨兵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摇了摇头。
小哨兵眼里的光明显更亮了,声音里也压着雀跃,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谢轶正要如实回答,脚下忽然摇晃起来,不,不止脚下,是整个地底四周都在轻微摇晃。
又是地震?谢轶瞥到小哨兵的惨白脸色,立刻否定这个猜测。
小哨兵震惊喃喃:“又来了?怎么会……?”
谢轶打断,问道:“什么又来?不是地震,这是什么?”
小哨兵猛猛摇头,攥着衣摆局促道:“我我我、我不知道。我才刚醒、刚醒没多久,很多事都是姐姐告诉我的。”
在谢轶面无表情的视线询问下,小哨兵绞尽脑汁,努力把自己知道的和听来的各种相关信息全部往外倒。
小哨兵磕磕巴巴,尽力回忆:“姐姐说,有段时间,地下深处的震动会很频繁。而且每次震动发生,都会有很多守卫经过他们往更深处走。但是,但是每次又很少有人回来,所以有人猜测——地下城的最深处关着某种怪物,很大很大的怪物。”
“当它饿了的时候,就会暴躁地撞墙撞地,然后城主就会用人命来填。”小哨兵觑着谢轶神色,面皮发红地说完了这个他有点相信的荒唐猜测。
谢轶表情不变:“还有吗?”
小哨兵再次垂头,小幅度地摇摇脑袋,弱弱道:“其他的我,我就不太清楚了,姐姐没有告诉我太多。我醒来的时候,这样的震动已经很少发生了,我……”
“可以了。”谢轶打断,低头问道:“你还能跑吗?”
小哨兵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道:“能的,能的。在你发现我之前,我,我已经在这里躲了好久。”
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这里太黑也太安静了,我很害怕,对、对不起……”
谢轶没时间安慰小哨兵,只将荧光棒塞进对方手中,简短介绍现状,道:“有守卫来了,数量很多。你跟着我跑,注意脚下。”
小哨兵登时恍然大悟——是了,震动发生之后,总是会有守卫下去查看的。
“那,那我们快走。姐姐他们应该,应该也还在下面。哨兵哥哥,你,您会救他们的,对吗?”小哨兵绞着衣角,眼里升起微弱期望。
谢轶没有拒绝。
小哨兵有点激动地攥了攥拳,刚想继续说些感谢的话,抬眼一看,谢轶已经奔到了前面拐角。小哨兵连忙闭嘴,跟着跑了过去。身上的黑色蜘蛛群也及时变换阵型,大多迁移到他的背后,牢牢扒住破烂衣料,避免被跑动间带起的风吹落在地。
越往前,遇到的岔路就越来越多。刚开始,谢轶还能借着分辨留在地面的守卫脚印或者其他隐约细节进行选择。几轮下来之后,面对着新一个、蛛网般往数个方向延伸的漆黑通道,谢轶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辅助选择细节。
既是陷阱,也是赌局。
“走、走……这边。”小哨兵出现在他身后,弓腰扶腿,喘着气伸手指向其中一条,在谢轶转脸看来时,又忽的结巴起来,不自信道:“可可可、可以吗?”
“是是是,是它们,它们建议我走这条路的。”小哨兵小声解释,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只被他抖落的小蜘蛛,局促轻道:“我想相信它们。”
谢轶深深看他和背上的蜘蛛群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
小哨兵紧张地紧随其后。
*
半个小时前,斗兽场上。
与A级感染哨兵的近战搏斗并不容易,即使多年的卧床生涯让对方的体能有所下降,但无惧伤痛的感染体质很好地弥补了这点。尤其那只灰黑色的狼形精神体,攻击劲头堪称疯狂。
为避免可能的精神体咬伤感染,盛铭所伪装召出的精神体白虎,从一开始,就处于与他彻底断开链接的状态。也因此,导致盛铭和白虎之间,很少能组织起默契的配合攻击。
盛铭对感染谢灼,白虎对感染巨狼。
前者尚有微弱赢面,后者则直接滑落在横死边缘。
上场前向谢轶保证过的必赢承诺似乎成了一句空话。在观众席无数双眼睛的热切注视肿,盛铭节节败退,又拼死抵抗,顽强地与死神擦肩数次,仍屹立场内。
场内氛围早已被他彻底调动挑起,观众从赌他什么时候死到赌他还能从死神面前溜号几次。这里的人们不仅爱看纯粹暴力发泄式的碾压局,也爱看哨兵一方拼尽全力,最终仍只能迎来无可避免的死局时的绝望表情。
裹身黑袍早已被刮得破烂飘扬,只兜帽一直牢牢扣在脸上。盛铭本人身上倒是没添什么额外伤痕,但威风凛凛出场的白虎,脊背却已鲜血淋漓,爪痕交错、深可见骨。下巴也在某次近距离缠斗时,被巨狼用爪子勾掉一块,像块烂肉一样,无力垂落。
一切的迹象都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某种结局,全场观众的心都被高高提起,充斥着恶意与激动的视线牢牢黏着在即将接受审判的“哨兵”身上。
深埋于地下的巨大下沉式斗兽场,看台环绕,穹顶高耸。许是建造材料特殊,与地面混杂着血肉的发红污泥不同,所有人的头顶都是一片纯粹黑暗,如深渊般吸走所有光线,让人如置永夜。
很少有观众会选择抬头看向头顶,人们厌恶黑暗,厌恶不可知,厌恶可知的哨兵感染源。哨兵都是叛徒,即使他们已经躲进地底,仍旧会被感染阴魂不散地缠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些哨兵的错,那些可恶的、可恨的、眼高于顶又容易失控的哨兵的错,所以:
“死!死!死!!”
“哨兵,死!死!!死!!”
“叛徒!叛徒!!叛徒!!!”
狂欢浪潮层层聚起、袭来,震动看台,震动地面,震动头顶黑暗。
场内空气似乎都在变得扭曲,热息、声浪不断从人们的口鼻头顶处激昂喷出,往上往下,反射叠加,形成混响。
穹顶黑暗蠕动,仿佛有什么不可知的存在,正透过黑暗凝视着场内祭品。看台各处传来人们不同步的口水吞咽声,他们同样在借此汲取精神食粮。
终于,同样负伤严重的灰黑巨狼一个奋力飞扑,牢牢将皮开肉绽的白虎按在身下。
与此同时,场内的黑袍哨兵也似因这一下受袭分心,被感染哨兵揪到空子,同样扑倒堵死在浸透鲜血的烂泥地里。
一狼一尸同时张开腥臭大嘴,冲着要害咽喉,呲牙往下!
*
“意外地有点没意思呢。”观众席上,眼镜青年最后瞥了眼死撑僵持着的场内,嘲讽嗤道:“哨向一体化?终归也都是些畜生,还是死了干净。”
青年从容起身,听着入耳式战术耳机内传来的消息汇报,微笑着边用口型比划“借过借过”,边从密集狂热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一切攀至最顶点时,青年恰好走到看台顶端,耳内通讯受到扰动,出现短暂卡顿。
他于是转身往后,视线下移,隔着山呼海啸般的狂欢浪潮与癫狂观众,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最低处。
——污泥之中,被活尸紧紧掐住脖颈的“哨兵”脑袋脱力偏转,兜帽滑落,露出……他自己的脸?
耳内通讯也在这一刻重连成功,传声清晰,轻微失真的电信号与人声同时响起,近在耳后,平静问他:“还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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