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般延伸往下的漆黑通道内，小哨兵举着荧光棒，依靠直觉带路。
“我我我，我叫白里。”小哨兵大着胆子自我介绍。
“百里什么？”谢轶仔细观察着四周，随口应道。
复姓百里吗？倒是有些少见。而且，谢轶也确定自己从未接触和听说过任何复姓百里的哨兵或者向导。
“不不不，就是白里，白色的白，里面的里。”因为谢轶的愿意接话，小哨兵显然也跟着放松了点。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继续接着名字的话题，勇敢说道：“因为我妈妈姓白，我爸爸姓百里，他们本来是想给我取名百里白的。但是我妈觉得太搞笑了，所以就，就融合了一下，跟妈妈姓白，全名白里。”
这串话小哨兵说得熟练顺畅，且语调起伏、字句停顿等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显然是早已在人前实践过多次的趣味自我介绍。
白里小哨兵有点期待地偷瞄谢轶，攥着荧光棒的手也不由收紧。
谢轶：“……”
谢轶表情不变，脚步不变，语气平平道：“这样啊，那挺好的。”
白里有点泄气地垮了垮肩膀，又很快自我调理完毕，小小声道：“哨兵哥哥，我虽然现在还很没用，但我将来一定报答你的。而且，而且……”
少年左思右想，忽而眼睛一亮，喜道：“而且我姐姐是个向导，很厉害很好心的那种。经常会有哨兵来拜托姐姐帮忙进行精神梳理，大家都很喜欢姐姐。如果，如果哨兵哥哥你将来有需要的话，就告诉我，我去求求姐姐，姐姐会帮你的。我我我，我努力让你插队往前排一排。”又心虚地小声补充，“如果姐姐同意的话。”
谢轶脚步一顿，扭头看他，平静二度：“不用，我有向导。”
“啊？”白里一愣，忽而反应过来谢轶话里意思，慌乱摆手道：“不不不，哨兵哥哥我没有说你向导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小哨兵恐慌得开始胡言乱语，嘴巴接管脑子，开始秃噜另一段也很熟练的姐姐介绍：“我我我，我姐姐跟爸爸姓，叫百里倩，很好听吧，哈哈。而且姐姐的精神体是只白色的北极狐，是白色的白狐哦，白狐也姓白，哈哈，是不是很配很有缘？”
捕捉到到关键词“白狐”，谢轶倏然一愣，注意没让小哨兵发现自己的异常。
好好的解释机会愣是被他硬转成了说亲现场，小哨兵欲哭无泪，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地上。
白里颤颤巍巍地走，硬着头皮最后给自己描补道：“哨兵哥哥对对对、对不起！我才刚刚觉醒没多久，有关哨兵向导很多东西也都是以前从姐姐那里偶尔听到的，我我我、我不知道您您您已经有向导了，我我我……”
谢轶豁然转身，扣住白里右臂，愕然问道：“你才刚刚觉醒？”
默认生理知识作祟，天启者的觉醒大多发生在5-10岁之间，越早觉醒，后续的精神力发展潜力也就越高。
十岁往后再觉醒的，倒也不是没有，只是精神力的开发和使用效果会大打折扣。
而且这部分人在觉醒时，往往不会伴生精神体，所谓的觉醒也无非是部分五感较常人略为敏锐，抑或是更易共情。
白里的年龄明显超过十岁，且此刻爬满少年背部的黑色蜘蛛群，更是“大龄”觉醒者身上绝无可能出现的魔幻场景。
白里并不明白谢轶的疑问点，他瑟缩着点了下头，紧张咽口水，背上的小黑蜘蛛群也跟着窸窣起伏一通。
白里紧张补充：“他们先把姐姐带走，姐姐没、没回来，一直没回来。后来，后来又把我、把我带走，我、我睡着了，醒来就、就在笼子里了。外面很吵，很多人、很多怪物，我很害怕。后来，后来它们就出现了，是它们帮我从笼子里跑出来的。”
察觉到谢轶落在精神体上的视线有些微妙，白里小幅度地挺了挺肩膀，努力挡住一点。
“哨兵哥哥。”白里央求道：“我们，我们先去救、救姐姐他们，可以吗？”
*
地下斗兽场，看台顶端。
泛着寒芒的刀尖抵在眼镜青年喉口，紧贴皮肤，盛铭轻声道：“无论你是谁、是什么人，你都会死。”
“这是自然。”青年很散漫地笑了笑，喉结微动，压在喉咙上的刀锋却并未随之退让分毫，抵出一道浅色血痕。
他对身后之人发出的威胁照单全收，却又并不真的在意，反而友好地自我介绍道：“你好，盛铭向导。我叫刑锋，这座地下城目前的实际控制人。”
“哨兵猎人？”盛铭对他的其他身份另有猜测。
刑锋彬彬有礼：“麻烦不要轻易尝试查看我的记忆。不过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我的脑域外层设有特殊屏障，入侵即会触发自毁，在你搜寻到有用信息之前，我会彻底忘掉一切。总之，我暂时还不太想变成一个傻子。”
“我们互相都有一些对方感兴趣的问题答案，所以，直接交换问题互相解惑吗？盛向导。”
盛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刑锋冲他一笑，率先递出友好交流的橄榄枝，道：“是的，在接手这座地下城之前，我曾经是一名哨兵猎人。当然，现在也依旧还是。”他在回答盛铭的上一个问题。
“那么我的问题。”刑锋抬手，指尖抵上刀尖，轻轻往外推动，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而且看样子，似乎很早就精准定位到自己身上了。很自负的问题，但实在让刑锋感到困扰。明明他也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与周围观众无异。
是自己动手让那个吵闹胖子闭嘴的时候吗？
不，不会那么早。如果那时就被发现，此刻用刀抵在他脖子上的人，应该是那名哨兵才对。
困惑的刑锋真心实意地向盛铭请教。
场内欢呼浪潮未散，场内观众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情绪释放余韵之中，宾客尽欢。
但这一切可能并不都是真的。
盛铭看着他：“你的眼镜，是特制的。”
既可以看到普通人不可见的虚拟态精神体，也能看到某些限定可见的实体态。
“是的。”刑锋痛快承认，“所以？”
“虎背环纹。”盛铭惜字如金。
白虎闪现在看台过道，蓝眸紧盯刑锋，无声戒备。在刑锋的好奇打量中，白虎背上几条黑色横纹忽然开始缓慢流动、升起，探出几颗棺材蛇头。
蛇头半空转向，蛇眼同时锁定邢锋，嘶嘶吐信。
“原来如此。”刑锋赞道：“很巧妙的混合用法。”
因为带着特制眼镜的缘故，他与普通观众眼里看到的白虎并不完全一样。
白虎在场内攻击躲避巨狼时，身上花纹自然会随着动作抖动变化——很直白的暗示手段，简单，但足够有效。
最大的疑问得到解答，刑锋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场幻象之中的必要。他阖上齿关，咬裂藏在后槽牙里的特制药物，闭上双眼，再睁开始，眼前的一切，骤然变得大为不同。
真实的世界之中，场中厮杀还没有结束，除了自己显眼地站在看台顶端之外，其余观众依旧深陷幻象之中，投入地对着场底又喊又叫、脸红声粗。
宴席还没有结束，他是唯一一名提前离场的显眼之人。
所以……
邢锋顺势看向场底。
——灰黑巨狼和感染哨兵被黑绳捆缚着按在泥地，挣扎不休。
“哇哦。”他这次是发自肺腑地赞叹出声，“你竟然能做到同时将几千名观众拖入同一场幻象之中吗？怎么做到的？”
邢锋这么问着，眼睛却牢牢盯着场底。
很快，他便借由盛铭先前的回答，发现了特殊之处——场底的烂泥地上，暗红血污在不停蜿蜒流转。
刑锋转头向盛铭求证，“是地面血纹吗？”
盛铭不答。
邢锋发自内心：“你很厉害。”
“但如果只是这样，应该不会持续很久。”邢锋伸手碰上自己左耳，轻快道：“来点爆炸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把他们震醒吧？”
邢锋看着盛铭，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阻止之意，他短促地吹了声口哨，笑着放下手，抬头看向上方。
本该漆黑一片的穹顶上，此刻却繁星点点。
不停蠕动的黑暗中，无数银带鱼缓缓落下，无声无息地间隔分布在场内观众之间。身上银光闪动，如同揉碎的月光，轻柔地将所有观众笼罩在内。
人类的感官并不永远可靠，人们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听到自己想听的。
在盛铭顺着他们的脑内剧本一步步微调出演时，当戏剧的最后一幕即将落下时，早已无需演员在场。所有观众自会看见自己想要看到的真实落幕——这是独属于顶级向导对人心的幽微把控。
混杂在黑泥地里的暗红污血是盛铭开展暗示的前奏铺垫，少数入戏不深的，则二次交由此刻正竖游在人群中间的巡弋银鱼群。
“每一个天启者都拥有取用不尽的精神海域。”
“每一个人都拥有无限潜力。”
——这是盛谨行亲口告诉过他的。
盛铭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所以他在此刻做到了真正接管整座地下斗兽场，无惧任何威胁。
二人身前，错频观众眼中的**结局姗姗来迟，足以将整座场馆带得嗡嗡震动的声浪潮中，盛铭开口问他：“地下城的最大秘密，是什么？”
问题声音被淹没，但邢锋自然能读懂唇语。
邢锋了然一笑：“虽然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向你求证解惑的问题了，但我还蛮欣赏你的。”
青年面上笑容扩大，张嘴无声答道：“而且，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神明代行的迭代升级，我们在造神啊。”
人潮欢涌。
恶魔无声：“你们应该见过的吧？那个失败品，蚕类精神体和蛆虫混杂的、恶心至极的劣质失败品。他会本能地被向导吸引，可惜，竟然早早地撞上了你们。说起来，你们的藏身处还有其他向导吗？或者哨兵？”
“我的人，都不太喜欢空手而归。”这是杀戮预告。
盛铭看着他，灰眸翻涌着平静杀意。
刑锋笑容愈发灿烂：“对了，顺便一提。造神实验虽然一直失败，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比如我们发现，超过某一数值的向导精神力波动，会引来……”
轰！
整个地下场馆都在轻微摇晃。空气中泛起无形波纹，银鱼背鳍扇动，微调保持平衡。
“恭喜，你中大奖了。”邢锋看着盛铭，带出声音：“堕神，为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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