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凌泉在密室中醒来，便终日活在黑暗中，不觉晨昏。他只知道文鸢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就是早晨。
然而今天，他饿得肚子都叫了，也不见人来。
不会是朝颜没利用价值了，打算把人质饿死在这吧？
胡思乱想之际，那道石门终于被推开，文鸢走了进来，只是这次没带食盒，反而带了一个……男人？
凌泉大失所望，“文鸢姐姐，我是人不是妖怪，只吃饭菜，不吃人的。”
一贯游刃有余的文鸢此刻却慌了神，“弟弟，姐姐没空与你说笑了。这人暂时在你这儿住一段时日。委屈你饿上一天，姐姐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说罢，又匆匆走了。
“喂，凭什么他不用戴镣铐啊，这不公平！”凌泉冲石门喊道。
只可惜注定得不到回答，一览无余的石室内，只有他的回音在空气中飘荡。
文鸢已经走远，她今天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不仅耽误了送饭，也原因都来不及交代。而麻烦的源头，必是她送进来的这个男人。
想到这，凌泉把目光移向进门后就一言不发、只顾发抖的男人。
此男儒生打扮，单看相貌，这人倒说得上端正。只可惜太过畏缩，凌泉稍微一动，他就抖上三抖，忒软弱。
凌泉瞧着来气，但转念一想，自己在这关了十几日了。每天不是睡就是吃，虽说清闲，但未免闲过了头，无聊得要死。
凌泉除了文鸢下来时能和人说上几句话，其余清醒时候或自言自语、或练练内功、或在脑内给自己排戏玩……再这样过上一阵子，他怕是要彻底疯了。
好容易来了一个大活人，就算是个夯货，也好过他一个人在这唱独角戏。
“喂，”凌泉刚一开口，那书生便是一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被关到这儿来了？”
“弟、弟弟好，鄙姓萧，名墨谦，是鸢娘的……叨扰了。”萧墨谦道。
说到后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嗫嗫嚅嚅，令人窝火。
凌泉已然猜到二人的关系，搓搓眼角，“情郎就情郎呗，有什么好遮掩的。”
“这么说，弟弟你认可我了？”萧墨谦紧张中带着一丝期待。
“哈？你在说什……”话未说尽，凌泉忽然明白了萧墨谦话里的意思，感情这是把他当成文鸢亲弟弟了？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正常人家的姐姐会这样对自个儿亲弟？
凌泉并不反驳，默认了萧墨谦安给他的身份，问：“你还没回答呢，我姐怎么把你送下来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萧墨谦失魂落魄道：“我、我杀人了……杀了朱员外。鸢娘是为了保我，才……”
“停停停，你说你杀人了？对方还是个员外？”凌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竟是个杀人狂徒？
他还以为是两人私会，怕被青楼老鸨发现，才把这男的给送到这儿来的。
老天一定是可怜他太无聊了，才给他这么送上一出好戏，忙催促道：“快展开说说！”
萧墨谦愣了一下，“……弟弟，我怎么感觉你很兴奋的样子？”
凌泉笑道：“我只是有些意外，姐夫看着不像能杀人的。”
不知是不是受“姐夫”二字鼓舞，萧墨谦说话顺畅不少。
萧墨谦也跟着笑起来，不过是苦笑，“昨天夜里，那畜生强行把文鸢带走，想逼文鸢委身于他，还好我偷偷跟了去，才没让他得逞。”
说这话时，他垂下双眸，眼中晦明不定，周身的气场变得阴森可怖。
这绝不是一个文弱书生杀人后该有的反应。没有悔恨，全是庆幸。
让凌泉不禁怀疑，杀朱员外的念头在萧墨谦心里酝酿已久，并于昨晚付诸行动。
此人绝非看上去那般无害。
凌泉自嘲地想，幸好他认下了文鸢弟弟的身份，要是被这小子知道文鸢在密室里藏了个非亲非故的男性，指不定怎么处心积虑地弄死他呢。
虽然那样也很有趣，但凌泉暂时不想掺和别人的情事。
细思之下，萧墨谦的阐述有明显的怪异之处，于是他问：“你是如何及时知道姐姐被朱员外带走，又是如何杀了他的？”
“我……他带人闯进文鸢的房间时，我恰好也在……”萧墨谦说话又磕巴了起来，“文鸢不想让我被发现，才跟朱员外走的，我怎么可能不管她！那畜生的夫人管得严，他不敢把文鸢带回府，而是带去了别院，还遣散了下人，我才有机会……”
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也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
萧墨谦的话某种角度也印证了凌泉的猜测，这里果然是青楼。
书生和伎子的爱情，话本里用烂了的桥段，居然真的会在现实中上演——如果事实真像他说的那样的话。
这么想着，凌泉又歪着脑袋审视一番萧墨谦。说来奇妙，知道他干的事后再看他，总觉得他面相都变了。
朝颜说过，真正的老实人不可怕，被迫老实的老实人，须得当心了。他们只是没有做坏事的条件，把他们逼急了，连疯狗都咬不过他们。
当他的视线扫到对面人的衣服上时，却停住了。
没有血迹。
复往下看，只有黑靴上有点点血斑。
“姐夫是第一次杀人吗？”他忍不住多嘴问道。
“弟弟何出此言？”
“小弟不知以什么样的角度杀人，才能像姐夫这样滴血不沾？姐夫真是天赋异禀。”
萧墨谦低头一看，身上的旧麻衣确实干净过头了，便笑道：“穿着一身血衣未免太过招摇，我来之前换过衣裳了。”
“是么，姐夫想得真是周全啊。更像熟手了呢。”
“甚么熟手生手？不才愚钝，听不懂弟弟的意思。”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要装蒜。凌泉撇撇嘴，现在必须把这家伙的话都推翻，重捋一遍。
这家伙口中的自己，是文鸢的情郎，杀朱员外是为了不让文鸢被玷污。而且，他从没说过自己是书生，是凌泉以貌取人了。
杀人一事估计是真的，否则文鸢不会冒险把他藏到这里来。但原因未必如萧墨谦所言。
“你到底是什么人？”凌泉没吃饭，没力气再和这人兜圈子，瘫倒在床，无力地问。
“在下方才说过了，萧墨谦。迷迭香弟弟年纪轻轻记性就这般差，老了可怎么办哟。”萧墨谦故作惋惜道。
好家伙，连他叫“迷迭香”都知道了。刚才那副姐夫初见小舅子的拘束模样果然是装出来的。
凌泉没理他，继续躺在床上装死。
“哎哟，弟弟，这就不玩了？”萧墨谦毫不客气地做到凌泉旁边。
凌泉蹙起秀眉，“我可不记得刚刚有玩什么游戏。”明显是懒得搭理他了。
然萧墨谦脸皮极厚，“现在玩也不迟，你且起来，姐夫教你玩牌。”
凌泉不屑，“玩牌还用你教呢？”但转念一想，打牌的时候最适合闲谈，许能套出点别的信息来，便又答应了。
萧墨谦也端的这个心思，玩了一会叶子戏后，他先忍不住了，状似无意地问：“说起来，还不知道弟弟在这儿关了多久了？”
“你连这都不知道？”凌泉哂笑道，“看来你和文鸢的关系也没多好嘛。”
“呵呵，”萧墨谦阴着脸笑道，“练手结束。光玩牌没意思，接下来我们下点赌注，如何？”
凌泉沉吟道，“这就得看你赌什么了。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若是你要赌手脚人头之类的，还是去别处耍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好端端的，我要你的人头做什么？也不赌钱，就赌问题。”
“问题？有点意思，就赌这个吧。”
他的提议正中凌泉下怀，二人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第一局，凌泉败。
萧墨谦道：“还是刚才的问题，你来这多久了？”
凌泉如实回答：“估摸着有十一日了。”
第二局，还是凌泉败。
萧墨谦问：“你和文鸢究竟什么关系？”
凌泉答：“受害者和绑架犯。”
萧墨谦偷偷松一口气，又问：“她绑架你做什么？”
“这你就要问她了。顺便说一句，你多问了一个，这算犯规吗？”
“好吧，”萧墨谦无所谓地笑笑，“我送你一个问题好了，你想问什么？”
萧墨谦身上有很多疑点，不过凌泉此时最想问的，却是：“你怎么做到赢这么快的，是不是出老千了？”
叶子戏他也经常玩，赢多输少，甚至朝颜都不是他的对手。然而一对上萧墨谦，竟连输两把。
萧墨谦哈哈一笑，“这种小游戏还犯不着出老千。小弟弟，技不如人，不服不行哦。”
嘴脸可恶至极。
第三局，依旧是凌泉败。
萧墨谦切中要害：“你是谁？我要听实话。”
凌泉装傻道：“我是谁？这里面包含的可多了。我的身世、名字、家中几口人……可不能算做一个问题。”
“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跟你最久的那个。”
“……昧音。”
“不知是哪个昧？哪个音？你的姓氏又是什么？”
凌泉竖起三根手指，飞快地说：“欺昧的昧，声音的音，没有姓。你现在要还我三个问题。第一个，你是赌场常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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