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郡主府的寝殿内,烛火通明,安神香熏得极浓,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辛气也肆意弥漫开来。
姜窈只着一身素纱寝衣,乌发披散,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榻上。指尖捻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正是从义庄女尸针孔处刮下的离魂草残渣。烛光下,她妩媚的眉眼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入梦?细谈?”她朱唇轻启,咀嚼着沈玦最后的挑衅,指头上的粉末被捻得稀碎。“好一个请君入瓮。”
她太清楚离魂草的药性。微量致幻,过量致命。沈玦敢用此物设局,要么是对剂量掌控妙到毫巅,要么…就是有恃无恐,赌她姜窈还舍不得他死!
赌?姜窈寒光一闪。她从不把命押在别人手里。
“阿沅。”她声音清冷。
“郡主。”阿沅无声出现,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盒。盒内并非珠宝,而是排列整齐的数十枚金针,长短不一,针尖泛着幽蓝毒光,旁边还有几个小巧的瓷瓶。
“守好外面。若本宫半柱香后未醒…”姜窈拿起一枚最短最细的金针,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左腕内侧某一穴位,针尖没入肌肤,一丝微麻的刺痛,“…以此针,刺我‘百会’。”
以毒攻毒,强行破幻。这是险招,却也是她掌控主动权的唯一方式。
“是!”阿沅神色凝重,退至屏风外,如临大敌。
姜窈深吸一口气,将那撮离魂草粉末,凑近鼻端,深深吸入。
强烈霸道的草木辛气瞬间冲入鼻腔,直贯脑髓!眼前的烛火猛地扭曲拉长,光晕扩散,殿内的景象如同浸入水中的墨画,迅速模糊、旋转…
再睁眼时,已非郡主府的寝殿。
月光,清冷如霜,洒在一片盛开着蓝色鸢尾的无垠花海之上。夜风拂过,花浪翻涌,浓烈的花香,与离魂草的气味交织缠绕,不知天地为何物。
姜窈赤足站在柔软的花丛中,素纱寝衣被风吹得紧贴身躯,勾勒出曼妙曲线。她环顾四周,双目警惕。
“郡主…果然守约。”一个清润含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漾着几许慵懒的磁性。
姜窈猛地转身!
沈玦就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依旧是那身月白锦袍,干净得不染尘埃。脸上挂着她熟悉的温软笑意,眼神却比月光更亮,更深,带着看穿一切的锐劲儿,再无半分掩饰。他松松地站在那儿,仿佛站在自家后院。
“沈大人好雅兴。”姜窈红唇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梦’…做得倒是别致。就是这花香,俗了些,配不上大人这身‘皮’。”
“皮?”沈玦喉间滚出低笑,缓步走近。周遭的鸢尾花象通了灵性,乖乖向两侧分开。他停在姜窈面前,近得鼻息都扫在她脸上,长睫下的阴影在她脸颊晃悠。“郡主对在下这副皮囊,似乎格外上心?”他微微倾身,目光刮过她素纱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声音压得又低又沉,混着几分潮热的气息,“昨夜义庄,郡主不是想亲手验验沈某的皮?”
指尖似有若无擦过她耳尖,沈玦笑得愈发邪气:“今儿这梦里……不如换我,试试郡主的心?”
言毕,他修长的手指抬起,并未触碰她,只是隔空,缓缓描摹着她心口的位置。指风掠起的凉意透过寝衣渗进来,姜窈浑身一颤,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姜窈瞳孔微缩,不退反进,素手如电,猛地擒向沈玦的手腕。“验心?大人这爪子,怕是验惯了死人,活人的心…您验得起吗?”
沈玦反应快得惊人。手腕一翻,非但避开了她的擒拿,反而顺势反扣住了她的手腕,拇指精准地按在了她腕间那枚刺入的金针尾端。
“嘶…”一阵刺痛传来,姜窈眉心一蹙。
“郡主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沈玦的目光落在她腕间,那枚金针针尾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冷芒。他指腹摩挲着针尾周围的肌肤,动作轻柔。“以毒攻毒?可惜…这梦,是沈某的梦。这里的‘毒’…由不得郡主做主。”说着指尖微微用力,金针带来的酥麻感顷刻加剧,顺着血脉直窜姜窈的心脏。
姜窈闷哼一声,手腕被他攥住,身体微微发软。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探向发间——一枚尖锐银钗已被她抽出。钗尖速即抵在了沈玦近在咫尺的咽喉之上。
“放!手!”她怒吼着,眼神锐利如刀,钗尖刺破了他颈间一丝油皮,沁出一点猩红。
沈玦的动作顿住了。他垂眸看着颈间的银钗,又抬眼碰上姜窈此刻愤怒、倔强的双眸。四目相对间他非但没有惧色,笑意反而更深,带着一种近乎变态的欣赏。
“郡主这爪子,也利得很。”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反而更紧,身体微微一倾,任由那银钗刺得更深一分。温热的血珠顺着钗身滑落,滴在蓝色鸢尾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只是…在沈某的梦里动武,郡主觉得…胜算几何?”
月光下,两人早已肌肤相贴,偏生姿态像极了情人相拥,腰线都嵌在一处,气氛却剑拔弩张,杀机四溢。姜窈的银钗已刺破他颈间薄汗,抵在喉间;沈玦的手正掐着她手腕,指腹碾着那枚金针。鼻息缠在一处,他身上鸢尾香混着她发间离魂草的甜腥,缠得人舌尖发麻。
“胜算?”姜窈忽然笑了,笑容妖异。银钗非但没有收回,反而用那尖儿慢悠悠地、充满挑逗地沿着他的喉结滑动,感受着那凸起处微微的滚动。红唇贴上他染血的颈侧,呼气如兰:“本宫从不赌胜算…本宫只赌…大人您,舍不得这盘棋,就这么毁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钗尖抚过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凝滞了一瞬。
“哦?”沈玦的声音哑得厉害,眸色深浓,“郡主觉得,沈某的棋局里…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案子。”姜窈斩钉截铁,钗尖停在他脉搏跳动处,“无间阁。刑部密库失窃的离魂砂。还有…”她扫过他深邃的眼,“…大人您对‘真相’那点…病态的执着。”
沈玦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耳。片刻,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肺腑传来。他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也顺势拨开了颈间的银钗。
“郡主慧眼。”他后退一步,抬手抹去血迹,“那三具画皮新娘,体内长期累积离魂散致幻之毒,绝非偶然。凶手背后,定有人提供毒源,且能接触宫中秘药或…刑部密库。”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姜窈,“郡主‘鬼医’圣手,手中掌握的线索,想必比沈某更多?”
摊牌了!他不再掩饰,直接点破她鬼医的身份。
姜窈心中一凛,却也涌起一股棋逢对手的兴奋。她收回银钗,随意把玩着,尖上还沾着他的血。“线索嘛…自然是有的。比如…”她眉锋一紧,“那三张人皮面具内衬边缘,都有一个用‘鬼手苏’独门药水浸泡过、丝线缝制的标记——逆命蝶!那是我师父…追查无间阁时留下的暗记!凶手,与当年害死我师父的人,脱不了干系!”
她向他抛出了至关重要的筹码。
沈玦眼中精光爆射。“逆命蝶?!”他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好一个逆命蝶!”他抚掌,忽热兴奋起来,“郡主,看来我们…目标一致。”
“一致?”姜窈挑眉,莞尔一笑道,“大人是想利用本宫,挖出无间阁,肃清朝堂,顺便…把刑部密库失窃的黑锅也甩出去吧?”
“互惠互利。”沈玦坦然承认,再次逼近,“郡主想为师父报仇,挖出无间阁。沈某想破案,肃清蠹虫。我们…各取所需。”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合作?”
姜窈看着他的手,再看着面前这位野心、算计毫不掩饰的大理寺少卿。忽地展颜一笑,将染着他鲜血的银钗,轻轻放回他的掌心。
“合作可以。”她声音娇媚,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一个圈,“但本宫…不做棋子。沈大人,想合作,得拿出…诚意来。”
“诚意?”沈玦收拢手掌,紧握银钗,眼神幽深,“比如?”
“比如…”姜窈凑近,伏在他的耳边,气息温热道,“…告诉本宫,刑部密库里丢的,除了离魂砂,还有什么?又是哪位大人物,手眼通天,能从那地方偷东西?”
就在这时,整个幻境花海猛地剧烈摇晃。蓝色鸢尾大片大片地枯萎凋零。月光扭曲破碎。
“唔!”姜窈腕间金针的刺痛骤然加剧。幻境维持不住了。
沈玦眼神一凝,在幻境崩塌的最后一瞬,他猛地伸手揽住姜窈的腰,将她带向自己,唇擦着她的耳垂,留下一句飞快而清晰的低语:
“今夜子时,大理寺停尸房,第三具尸体…银钗探喉,真相自现。至于刑部…郡主不妨先想想,谁能同时接触宫中秘药与刑部重地?答案…就在那人骨笔上。”
话音未落,幻境彻底破碎。
姜窈猛地从榻上坐起,浑身冷汗淋漓。腕间的酥麻感尚未完全消退,心脏狂跳不止。
“郡主!”阿沅立刻上前,手中金针悬在她百会穴上方,险险停住。
“无妨。”姜窈喘息着摆手,双眼亮得惊人。沈玦最后的话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子时!停尸房!银钗探喉!人骨笔!宫中秘药与刑部重地…太医院?!还是…尚药局?!
“更衣!备车!”她即刻做出决断,“去大理寺!”
子时的大理寺停尸房,阴冷更甚白日。常公公、赵侍郎、李侍郎等人竟都被沈玦请了过来,个个脸色在惨白如同鬼魅。
第三具贵女的尸体静静躺在石台上,盖着白布。
沈玦依旧一身月白,立于台前,神色温润。只是颈间,一道新鲜的血痕被立起的领口巧妙地遮掩了大半。
“沈大人!这三更半夜的,又有什么名堂?!”赵侍郎语气不耐,充满怨气。
沈玦不答,目光扫过匆匆赶来的姜窈。她已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绯色骑装,乌发高束,少了几分慵懒,多了几分英气。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即分,心照不宣。
“真相,就在眼前。”沈玦示意凌风揭开白布,露出女尸颈部以下。他拿起一枚细长银钗,声音清朗:“诸位请看。”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银钗之上。
只见沈玦动作沉稳,将银钗顺着女尸微微张开的嘴唇,缓缓插入喉管深。随即,他拿起一旁冒着热气的浓醋布巾,迅速覆盖在女尸的胸腹之上。
“滋滋…”热醋的酸气与尸体的微腐味混合升腾,令人作呕。
众人屏息凝神。
片刻之后,沈玦移开醋布,缓缓抽出银钗。
原本银亮的钗身,从插入喉管的那一端开始,赫然变得乌黑发亮。
“银钗探毒!”有懂行的仵作失声叫道,“遇毒则黑!她…她喉咙里有剧毒残留!”
“不错。”沈玦举起那乌黑的银钗,沉冷道,“此毒并非致死之因,而是长期累积于喉管脏腑的离魂散残毒。银钗遇之,遇热醋熏蒸,则显乌黑。这证明,受害者生前长期服用微量离魂散致幻药物,神智早已受控。这,就是她们能自愿赴死的原因。”
“长期服用?!”李侍郎目眦欲裂,“谁?!是谁给我女儿下毒?!”
就在这时,被押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药师帮凶,看着那乌黑的银钗,眼中突然爆发出癫狂的光芒,猛地挣脱压制,扑向石台。
“哈哈哈哈!是香!是阁主赐下的安魂香!日日焚于闺房,积年累月,蚀骨**!”他狂笑着,指着常公公和赵侍郎,“你们!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蠢货!阁主用人骨笔蘸着你们的罪孽,写下的伪证,早已堆满刑部案牍库!你们一个也跑不掉!都将是阁主的画皮新娘!下一个就是你!就是你!”他疯狂地指向赵侍郎!
“放肆!胡言乱语!”赵侍郎脸色剧变,厉声呵斥,满脸却写着惊慌。
场面瞬间混乱。衙役们慌忙扑上去按住癫狂的药师。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姜窈一个闪身靠近石台。她的目标不是药师,而是女尸那微微张开的、露出舌根的口腔。昨夜幻境中沈玦的提示和学徒发现的皮屑,让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姜窈手中寒光一闪,一根银针探入女尸舌根深处。再抽出时,针尖上赫然挑着一点深褐色的药渍残留。正是昨夜皮屑上沾染的、被忽略的细节。
这药渍…这味道…姜窈瞳孔骤缩。是她师父鬼手苏独门秘制的固颜胶残留。用于处理…人皮面具的边缘!凶手在剥皮覆面时,使用了师父的秘药!绝非巧合!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玦,朝他示意。
沈玦也正看向她,隔着混乱的人群,他的目光仿佛在问:找到了?
姜窈不着痕迹地颔首,将银针收起。关键的物证链,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混乱很快被平息。药师被堵住嘴拖了下去。常公公擦着冷汗,对着沈玦谄媚道:“沈大人神断!铁证如山!铁证如山啊!咱家这就回宫禀报陛下!”
赵侍郎脸色铁青,拂袖而去。李侍郎则瘫软在地,老泪纵横。沈玦从容指挥着善后,一切尽在他掌握中。
姜窈走到他身边,语调不高,却清晰:“人骨笔,能在刑部案牍库来去自如的人骨笔…沈大人,您说,这笔的主人,会不会就是执掌案牍库钥匙的…那位赵侍郎大人呢?”
沈玦侧目看她,满心赞赏。他微微俯身,靠近她低语:“郡主这刀,递得真准。赵侍郎…确实该好好‘查查’了。”
他抬手,轻轻摸了下姜窈的头,笑意盈盈,两人合作得默契无间。随即,他直起身,朗声道:“此案已明,真凶伏法,余党肃清在即!诸位辛苦,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离去。
阴冷的停尸房内,很快只剩下沈玦和姜窈两人,以及石台上那具沉默的尸体。
沈玦转过身,盯着姜窈,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枚森白骨簪。
“郡主昨夜入梦,辛苦了。”他笑得漫不经心,“此物,物归原主?”他将骨簪递向姜窈,忍不住探究下去,“只是…沈某尚有一惑未解。郡主既能鉴骨,可知此骨主人…除了年方二八,还有何特别之处?”
好啊,他又在试探!试探她对师父秘药、对无间阁到底有多了解。
姜窈略过那骨簪,没有伸手去接,反倒往前凑了半步,裙摆扫过沈玦的锦袍下摆。她微微抬着下巴,红唇弯出个勾人的弧,指尖先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滑向手中的骨簪。
蔻丹的鲜红与的簪子森白形成强烈对比。“特别之处?”她声音又媚又冷,指尖停在骨节上,“特别之处就是…这骨头被剥离时,凶手用了固颜胶处理边缘。而这胶…”她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那骨头里,“…沾了我师父的血!”
她猛地抬眸,眼神如刀般刺向沈玦:“沈大人,您这‘诚意’,本宫看到了。本宫的‘诚意’,您也验过了。现在…”她收回手,后退一步,姿态慵懒又危险。
“该谈谈…合作的条件了。”她灵光一转二,扫过他颈间那道若隐若现的血痕,笑容甜美,“比如…那刑部密库里失窃的清单?再比如…沈大人打算何时,请本宫去您府上…‘煮酒’?论论这案子的…‘心’?”
“煮酒论心?”沈玦低低重复,又将那骨簪收回袖中。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温润,而是一种带着野性掠夺的真实笑意。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姜窈完全笼罩。伸手猛地一拽,将她整个人拽得踉跄着撞进怀里,姜窈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头顶传来一声低语:
“郡主想‘煮酒’?随时恭候。不过…”
他俯身,一指勾住她的下巴一抬,灼热的鼻息扑面而来。
“…沈某府上的酒,后劲很足。郡主当心…醉得太深,‘心’也一并…煮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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