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先点了点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案件上:“陈和南方才的样子……他心中似乎也有猜测,只是不愿说,或是不敢说?”
“家族出了这样的事,压在谁肩上都是千斤重担。他既要维持陈家颜面,又要找出真凶。方才那番‘做戏’,也是无奈。”赵楚樟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街角一家正要打烊的香料铺子,“不过,霜见草燃之成烟……这毒要生效,必得近距离接触。下毒之人,若非亲近侍奉者,便是能自由出入死者居所、甚至能在日常所用之物上动手脚。”
“府中的侍女、采买,乃至发放用品之人皆有嫌疑。”沈昭先顺着赵楚樟的提示道,“所以我们需要分两步探查,一是查清死者的过往经历,二是细查我方才提及的这些人。”
赵楚樟垂眼看着沈昭先认真的模样,含笑道:“正是,至于调查之事就交给陈公子吧。你明天的任务是给有需要的女眷画像”
自己不善查案,此地情势特殊,不参与调查可以理解,毕竟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但为家中女眷画像一事,沈昭先实在不明就里。见她满面困惑,赵楚樟解释道:“深宅女眷消息最为灵通,通常会知晓一些外人所不知的隐情。”
“若事关家族颜面,她们怎肯向我吐露?”沈昭先提出异议。
“一试便知。”赵楚樟看着沈昭先十分肯定道。
见赵楚樟目光笃定,沈昭先终究点了点头。
再次见到陈和南已是次日晌午,他神采奕奕,颇有几分喜迎寿宴的欢愉。见到沈昭先便说:“沈姑娘,家中姑母与二婶听闻您画技非凡,想请您过去探讨画技。”
沈昭先侧头看向赵楚樟,此事安排怎如此迅速?见他向自己微微点头,就知道这些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她随着陈和南步向后院女眷居所,许是寿宴临近之故,此处热闹非凡。不少与沈昭先年纪相仿的少女穿行其间,她们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浑然天成,那种气度是她难以效仿的。
“兄长。”少女们见了陈和南,从容行礼后便各自散去。
花园中有一处安静的角落,两位仪态端庄优雅的中年妇人正对盛放的花朵低语,不时发出轻浅地笑声。直至陈和南引着沈昭先近前,她们方才止住话头。寒暄间,目光似不经意地拂过沈昭先的衣裳,料子尚可,举止虽非十足规矩,却也透出教养。
“这位便是沈姑娘吧?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倒不敢相认,竟是这般标致人物。”陈和南的姑姑含笑赞道,眉目间的和煦让人很舒服。
沈昭先亦弯了弯唇角,对两位夫人行礼。世家风范果真名不虚传,这言语机锋令人叹服,若自己学得半分,现在也能和她们对谈两句。不过自己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夸容貌,倒不如多夸几句画技实在。
她这边在暗自腹诽,那边仍含笑应和着两位夫人的夸赞。
待陈和南告退,两位夫人才道明这次请沈昭先来的意思。二婶温言道:“家中有姑娘正值婚龄,想为她寻个好归宿。”
原是想要为待字闺中的姑娘绘制画像,觅得良缘。
二婶和姑母引着沈昭先穿过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偏厅。厅内已有两位姑娘等着,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低着头端坐,另一位穿着桃红色衣裙百般聊赖。见有人来,她们慌忙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世家小姐特有的矜持。
“这是我家三姑娘,名唤静姝。”二婶转向少女黄衣少女笑意盈盈。然后姑母让那位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姑娘站起身走过来,她介绍说:“这是我家二姑娘,名叫齐灼华。”
陈静姝飞快地抬眼瞥了沈昭先一下,又迅速垂下眼帘,“有劳画师姐姐。”她身姿纤细,眉眼满是温婉。
沈昭先便展开画具,一边铺纸调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家三小姐与齐家二小姐。世家议亲画像,讲究的是端庄娴雅,气韵生动,既要展现女子的柔美,又要含蓄内敛,分寸极难把握。她面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意,温言道:“这个画像要一定的时间,我先画三小姐,二小姐这段时间可以做些喜欢的事情。”
陈静姝依言调整坐姿,目光投向窗外。沈昭先提笔勾勒轮廓,“三姑娘气韵沉静,定能觅得良缘。”沈昭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笔尖在纸上流畅滑动,“府上近来为老夫人寿宴忙碌,姑娘们也要帮着张罗,着实辛苦。”
“为祖母尽孝是分内之事,不辛苦的。”
沈昭先这边正画着,那头的姑母和二婶已聊起了家常:“族长的院子你近来不要去了,有些不太平。”
姑母疑惑地看向二婶,不解地说:“我有几年没回家了,这次回来是为娘亲祝寿,家里情形也不甚了解。”
二婶全然不在意画画的沈昭先,只压低声音道:“族长四年前迎了位妾室进门,这倒不要紧,关键是……她带着个一岁的孩子进的府……”
姑母没作声,她的表情沈昭先看不到,但沈昭先自己已是震惊得瞳孔微缩。这意味着什么?族长竟将养在外头的女人接回了家!若是族中子弟便罢了,可他是族长!
“还是个男孩呢。”身后的二婶又添了一句,“这两年,族长院里总不太平,吵闹不断,你看到了就离他们远些。”
沈昭先放慢了画笔,细细描摹,恨不得竖起耳朵听个真切。
这种事情姑母也不好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问起了大家都关心的事:“那几个孩子死得也太可惜了,还那么年轻。兄长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该查的都查了,都是猝死。”二婶也为那几个出色的年轻子弟叹气,转而又恨恨道:“要我说,也是活该!早先就有他们在外面……的传言,不过被人按下去了罢了,如今死了倒是赎了罪。”
“若非他们在颖昌为官,就凭他们做下的那些勾当,早该下大狱了!”二婶语气愤懑。
“哦?”姑母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他们在颖昌做了什么?何至于此?”
二婶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但话已出口,又被愤懑之情裹挟,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几乎是凑在姑母耳边:“闹出了人命,还不是一条两条!强抢民女,纵奴行凶……桩桩件件都够砍头的!仗着天高皇帝远,又有族人庇护,竟生生压了下去,连苦主都被驱离了颖昌。这哪里是猝死?分明是报应!老天爷开眼,收了这几个孽障!”
姑母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发颤了:“竟……竟如此无法无天?族长难道不知情?就任他们这般胡作非为?”
“知情?”二婶冷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讽刺,“知情又如何?为了家族‘体面’,为了那几个在颖昌的官位,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怕是暗中还帮着遮掩呢!那几个小畜生的爹娘,仗着儿子在颖昌‘出息’,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如今好了,报应不爽!”
她们的声音虽极力压低,但在寂静的偏厅里,那愤恨的尾音和沉重的叹息,依旧清晰地钻进了沈昭先的耳朵。
陈静姝似乎也被长辈们骤然变得激烈的低语惊扰,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沈昭先连忙稳住心神,笔尖在纸上轻轻勾勒,仿佛全神贯注于笔下线条的流转,唯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着。
姑母虽离家早,但回娘家时也见过几个有出息的后辈,心中存疑:“都是这样的孩子?我记得还有一个极出色的,听说他若不出事,明年该高中了。”
“谁说不是!可惜了陈和其,年纪轻轻已是学政,若没死……”二婶提起这孩子,脸上满是惋惜。
沈昭先可没有忘记赵楚樟是怎么说的,他当时说府中的女眷知道一些常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故而她的每一笔都很慢。
这就是赵楚樟要自己来此作画的原因?这些事,那陈和南难道不知?哦,应是不知道的,他是长房嫡子,与那些死去的旁支子弟本就疏远。何况人死灯灭,知情者自然会粉饰他们的过往。
这些内情,二婶又是如何知晓的?沈昭先听着身后的话题已转到谁家男人养了外室、谁家公子在外闯祸……尽是些与陈家无关的闲话了。
得到想要的消息,沈昭先迅速完成了两位姑娘的画像。她急切地想将所闻告知赵楚樟,回到集贤居才发觉,赵楚樟和骆成骧早已离开,只剩夏开琛在。
夏开琛见她回来便道:“赵大人留了话,说他有事外出,一切等他晚上回来再议,让你别到处走动。”
沈昭先点头应下,他们不在,正是完成话本插图的时机。
回到房中,她便伏案将草图细细勾勒完善。窗外天色由昏黄转靛蓝,烛火早已点上,在案头摇曳,将她长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二婶压低的嗓音说的话,“带着个一岁的孩子进门”、“院里总不太平”……还有那含愤的“活该”、“不体面的事”……这些碎片在沈昭先脑中盘旋,与冰窖里四具冰冷的尸身、陈和南强撑的笑意交织缠绕。
若真如二婶所言,死者生前劣迹斑斑,甚至触犯律法,那么死于仇杀的可能性便陡然增加。如果那些受害者,不惜动用这般阴毒的霜见草,耗时数年,将这些德不配位的人逐一清除。还是……为维护家族某种“体面”而行的清理门户?
她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赵楚樟和骆成骧,此刻经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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