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滢随着小童上了二楼。
一入门，只见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正斜倚在软榻上，临窗看水。
她着一身酒红纱罗褙子，下身配着墨绿襦裙。领口低至锁骨，垂珍珠璎珞，最大胆的是她没有穿鞋，露出一双玉白踝子，晃得人两眼发昏。
果然是风韵可口的美妇。
难怪巫医那副老不正经的死相。
“你要见我？”连声音也酥软入骨。
茶滢手中骨扇“哐当”掉下地，她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跨坐在软榻上，满脸夸张握住九娘的手，“九娘你信天命吗？”
九娘：“……”
茶滢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登徒子样，“天命这东西，藏在女人的命格里。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早年遇到的人已经擦肩而过。可山不转水转，后半程要等的人才是命中注定。情字最是能改骨相，九娘天庭饱满，必定是富贵之相。”
不愧是说书先生，顺嘴就是一通胡诌。这般注重外表的女人，要么就是不在乎情爱，要么极度在乎。
赌一把。
九娘坐起了身子，身上飘来脂粉的甜腻，她反手勾住茶滢下巴，一颦一笑看得人挪不开眼睛。
"不怕告诉你，我之前是有个丈夫。那没良心的出去嫖窑子染了花柳，拖了半年才断气。"她忽然倾身向前，鬓边一支钗子坠下三寸银链，扫过自己锁骨，"如今我是个寡妇，小公子莫非你是我下半辈子的天命？"
尾音发颤，媚得人喘不过气。
茶滢用手抵在九娘肩上，后退半步，"不敢不敢。九娘这珍珠璎珞，像......"
话没说完就被九娘抬眼截住，勾人夺魄，"像什么？"
"像......"茶滢顿了顿，"像宫里的东西……"
九娘指尖绕着璎珞往颈间一拢，珍珠流转着月白光泽，"你也识货？"
"只有九娘这样的绝色，才配这般东西。"茶滢倾身凑近，瞥见璎珞银链的尾端，果然刻着极小的"尚衣"二字，不禁心中一震。
尚衣局，又是宫中才有的东西。
九娘笑出了梨涡，"这张小嘴......是来哄我开心的吧？好啦，公子你想见我如今也见到了。可九娘不是随便的女人，不是你想见就见，招手即来挥之即去。凡是见过我的人，都得留下代价，公子想好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茶滢看了九娘一眼，从软榻起身，走到窗边玫瑰椅旁，大马金刀坐下，“恕我多嘴问几句，此前见过九娘的人，都留下了什么代价？”
九娘眼底浮起一丝促狭的笑，“你们这些臭男人，留下什么东西都有。金子、银子、钗子，还有宅子。公子你有什么？”
茶滢拍了拍自己的空空袖带，表示什么都没有。
"那你的小命肯定值钱。"九娘倚着软榻抱臂笑，"细皮嫩肉的，倒比楼里那些姑娘还俊。梳洗梳洗，当个小倌也不错。"
她指尖勾了勾，两个上身赤膊的护院打手推门进来，胳膊比门框还粗，其中一个满脸轻浮，斜眼扫过茶滢。
茶滢的后颈瞬间冒起冷汗。
她踉跄着起身，心里想着怎么办？
盐桥去哪里了？可此刻那大傻个子，正被人用麻绳捆成粽子似的，扔在门槛边，活像一只待宰的野狗，不停蠕动挣扎。
只能靠自己了。
"放肆！"茶滢脱口而出，"你知道我是谁吗？"
九娘支着下巴凑近，"你在我叶子行闹了半天，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茶滢的心跳快得要撞破喉咙，“大胆，我是临安府少尹陈觥，今天是来叶子行办案。”
九娘随即花枝乱颤一般大笑起来，"公子，你当我眼瞎？你说你是少尹就是少尹啊，我还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你信不信？"
茶滢出其不意，她拔高声音说道：“山海楼掌柜茶旭被人谋害，他死的当日来过叶子行。”
九娘一愣。
茶滢喘着气，居高临下。
“那天你是不是见过他？”
“你见过他之后，让他留下了什么代价？”
“他是不是被你毒死了？”
“你为什么毒死茶旭？”
“不说……那就把你抓进府衙，黑狱的大刑等着你……”
茶滢句句紧逼。
"啪！"
九娘甩了她一记耳光。茶滢偏过头，嘴角立刻渗出血丝。
可她没躲，反而盯着九娘眼尾。那是心虚的人，被人说中心事才会有的躁气。
阿兄的死果然跟九娘有关系！
"你敢威胁我？"九娘的声音微喘，鬓边出了密密的细汗。
茶滢抹了抹嘴角的血，"九娘想要杀我？"
九娘狠狠盯着茶滢，“我现在不杀你。你根本不是什么少尹，什么男人女人，一近身我就发现了，你是个女人。”
说完一把扯下了茶滢头上的东坡巾，她咬了咬嘴唇，对着打手甩袖道，"把他俩先关起来！"
打手茶滢按住捆了起来，与盐桥一起拖走。
九娘喝了一杯茶压惊，摸了摸自己胸口，对着身后的小童问道：“确定就是她吗？”
小童接过九娘手中的杯子，低头颔首道：“没错，就是她。主人指定要的人，山海楼的说书先生、掌柜茶旭的妹妹茶滢。”
九娘垂眸挽发，凤仙丹蔻泛着妖异的光，“你速速把今日之事通传给主人。如今人已经在我们叶子行，让主人想办法弄走，别再生事端。”
小童得了命令，立马就转身办事去了。
茶滢和盐桥被丢到了叶子行的仓库里。
仓库的门"吱呀"一声关上。
茶滢靠着墙滑坐在地，她踢了一脚盐桥。
盐桥发出闷哼，被捆得像粽子似的身子猛地一震。茶滢这才发现他脖颈暴起青筋，额角汗珠密布，"咔嚓"一声，他身上麻绳被崩断了。
盐桥挣开了束缚，他天生力大无穷，是个劈柴看家当保镖的好苗子。
"姑娘！"盐桥解开绳子茶滢身上的绳子。茶滢踉跄着扶墙站起，后背撞在堆成山的牌桌上，疼得她差点再吐一口血出来。
"外面都是人。"盐桥猫腰扒着门缝，小声说道，"前院赌客挤着，这边还有两个护院打手守在门口。要不...等夜里？"
茶滢望着仓库角落霉斑斑驳的房梁，突然想起九娘那阴鸷的双眼，她衣袖里的手凉得像块冰，"等不得。"
等久了恐怕出事。
这一趟，太过打草惊蛇，拖久了等九娘她们反应过来，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得尽快想办法出去。
她弯腰捡起块木棍，敲了敲头顶的木窗，"这窗外是后巷，再翻过去就是河。我们爬出去。"
木窗年久失修，推起来吱呀作响。
茶滢屏住呼吸，静下心神后才猫着腰翻了出去。后巷胡同堆着半人高的碎砖，她踩着碎砖边缘往上爬，长衫擦过潮湿的砖墙，黏了一腿青苔。
等手终于够到墙沿，她才觉得脖子痒痒不对劲，用手一摸满是鲜血。
原来方才翻窗时，后颈被什么刮了一下，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等会。”茶滢耳尖，听到一楼有声音传来。
她和盐桥贴着墙根挪过去，听见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混着账房含混的念叨："五月十五，茶旭押了五百两……"
这是叶子行的账房，在一楼最里间。
听到阿兄的名字，她攥紧怀里的木棍，盐桥跟她换了一个眼神。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的人刚回过头，盐桥便猛地冲进去，一个手刀砸在账房先生后颈，混着他"哎哟"的一句便晕了。
茶滢瞥见账房先生瘫倒在地，顾不上查看，转身扑向那张红漆木桌。
阿兄被害那日的账本，就压在算盘下。
"找到了！"账本摊在桌上，泛黄的纸页沾着点墨汁。茶滢翻到最后一页，阿兄的名字赫然在列，"茶旭押银五百两。"
这是什么意思？
门外传来脚步声。
被发现了。
茶滢手一抖，账本差点掉在地上，她迅速合上本子塞进怀里。
“臭丫头，还想跑。”九娘阴恻恻的声音从门缝阴影里渗进来，“你是自己乖乖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茶滢后背突然一凉，她攥紧手中木棍，打算背水一战。
盐桥抄起桌上的砚台，凛然道：“姑娘，我来对付他们，你自己想办法跑出去。”
说完，直接打开门冲了出去。
“跑。”盐桥大喝一声。
茶滢咬着牙，撒腿直往巷口冲。
"往哪跑！”后头传来九娘的轻笑，她转头又下了吩咐，“一定要把账本拿回来。”
茶滢没敢回头。
她的鞋还跑掉了一只，光脚踩在青石板上硌得生疼。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拐进胡同，重新爬上墙根堆着的碎砖。她翻身爬上碎砖时，却被另一人从背后扑来，那人身子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用胳膊勒住她的腰。
茶滢举起手中木棍，猛地砸向对方脑袋。
那人闷哼一声松开手，茶滢趁机翻上矮墙，却被他拽住脚踝。她吃力甩掉对方的手，膝盖磕到墙上碎石，疼得眼前发黑。
正当她双腿越过矮墙准备跳河，不料怀里的账本"啪嗒"掉回了小巷。
茶滢来不及拿手去够，身体已经“扑通”掉下了河。
好不容易拿到的账本又没了。
不过，她还能活着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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