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漫过头顶的刹那，茶滢猛吸了口气，冰凉的水灌进鼻腔，呛得她眼眶发酸。
"在这儿！"岸上叶子行护院打手的喊杀声刺破水面。
茶滢咬着牙往下潜，河水冷得刺骨，冻得她指尖发僵，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响。
“咚咚咚”地似乎想要跳出来。
一定要坚持下去，不可以死在这里。
要是死了，就不能知道阿兄被害的真相。
她顺着水流，借着力道往河中央游去。水面上人影摇晃，茶滢眯起眼，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岸边打手举着刀，正沿着河岸来回搜索。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下潜。
"看见影子了！"
一声吆喝惊得她呛了口水。茶滢猛地翻身，背贴着河边青石，双腿蜷起。
"在这儿！"
其中一人挥刀劈来，刀风擦着茶滢的耳尖划过，她猛地扎回水里，双手乱划，却撞进一片柔软的水草里。
经过这半晌缠斗，她快没有力气了。
一个不慎，又猛灌了几口水。茶滢努力屏住呼吸，不料整个人却沉向更深处。
岸边似乎传来了一阵打斗声，但她已无力分辨，意识渐渐模糊。
“别怕。”
茶滢以为是叶子行追来了，刚要挣扎，却被人一手捞进怀里。男人的体温透过湿衣渗进来，带着一股凛冽的味道，混着河水的冷，却比她还烫。
茶滢迷糊中抬头，正撞进一双染着薄怒的眸子。
是陈觥。
他怎么来了？
绯色公服已经湿透，发梢不知是汗珠还是河水，顺着刚硬的下颌线落进她颈窝，有点冷也有点痒。
陈觥带着她游到了岸边，托着她的臀举了上去。茶滢才看清周围布满了官差，显然是陈觥带来的人。
方才追捕她的那些打手，也全部被制服，捆上手脚蹲在地上。
陈觥不知从谁手中拿过一件披风，一股脑就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你最好跟我解释下，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发哑，但又刻意低沉了一些，像是怕吓着她。
茶滢这才发现自己跟个大青蛙一样，紧紧趴在他怀里，浑身湿透的衣服贴在他公服上，全无形象可言。
她嘴角的伤痕在水雾里泛着青，血污也没洗干净，额角还沾着河泥，连嘴唇都是一片灰白，轻颤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少尹……陈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茶滢摸了摸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一股从脚底生出战栗，迅速往四肢百骸延伸，这是生死一念间的后怕。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内心的恐惧，又猛然想起盐桥还在叶子行，立马起身要走。
“你干什么？”陈觥不解。
“盐桥，盐桥还在里面……”茶滢手指了指前面叶子行。
陈觥顺着她手指看去，抬眼的刹那，叶子行的二楼窗口正窜出团火焰。
"走水了！"
第一声喊炸响时，火龙已缠绕上了雕花木窗。
陈觥急忙冲过去，见二楼临水走廊的帷幔正往下滴着火星。赌客们挤在门口尖叫，几个伙计举着木桶泼水，水花刚碰到火苗就腾起白汽，转眼被吞得干干净净。
“快救火！”
陈觥带着府衙官差冲进叶子行时，二楼的雕花窗早被烧得只剩骨架。
浓烟裹着焦糊味漫下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茶滢挤在救火的人群里，鬓角额头被烟火熏得焦黑。她扶着重伤的盐桥，不敢贸然乱走。只能伸着头往账房方向望，但浓烟里隐约能看见木门的轮廓。
盐桥没甚大碍，吸入了浓烟，一时有点虚弱。他被九娘的人制服后多捆了几条绳子后还被丢进了仓库，所幸大火没烧到仓库就被扑灭。
账房的木门早被烧成黑炭，推开来，里面只剩焦黑的房梁。方才存放账册的柜子和红漆木桌，此刻正冒着青烟。
"搜！"陈觥踹了块烧着的房梁，满眼戾气，"就算烧成灰，也给我全部找出来！"
但账房内，一张纸也没有留下。
全部烧得干干净净。
张鹿押来了一个护院打手，逼问他掌柜苏九娘的下落。
"火......就是九娘的人放的......"护院突然呛咳，挣扎着才能说出话来，"九娘......她已经死了......"
——
半个时辰前，叶子行内。
九娘已读完小童带回的信件。
她痴痴盯着镜中自己猩红的指甲，猝然将手中的螺钿梳子砸向妆奁。
"哐当"一声，铜镜裂成碎片，胭脂铅粉撒了一地。
“主人要我自尽，要我把叶子行的秘密一起带进地底……哈哈哈……他怎能这么狠心不要我了……”
九娘已显癫狂之态。
她打开账房的门，先是将账本全部翻倒在地，然后一步步走向墙角已经准备好的桐油桶，红裙扫过满地的狼藉，"哗啦啦"响成一片。
她拔下头上的金钗，猛地扎进桐油桶，"咔"地挑开。
"火。"她轻声说，似乎在对命运低喃。
小童递过来了火折子。
“砰”一声，大火蔓延的那一刻，九娘忽地跑了起来。
她踉跄着走上二楼，扑向窗台。她松开手，身体坠下的刹那，火舌裹住她的裙角，珍珠璎珞早已断裂滚得满地。
落地那一刹那血珠溅在青石砖上，晕开朵红色的花。
她的一生，短暂却又诡艳，已经没人知道她美丽的皮囊下曾经做过多少脏事。
叶子行大火，陈觥忙了一夜又一天，清点结束后又急忙去东宫，先给府尹太子奏报情况。直到夜色降临，他才终于抽出点空闲，去看看茶滢。
茶滢那天跳水受了凉又受了惊吓，被陈觥的人送回山海楼后，便开始发热。
慧娘守了茶滢一天，如今她有了身子容易乏倦怠，所以晚上就换成了蜜儿守夜。
蜜儿贪吃惫懒，陈觥上门时顺路带了夜市买来的烤串，蜜儿吃了几口便喊肚子疼去了后院上茅房，顺便偷会懒。
茶滢吃了药，这会正在散汗，她一会梦见被老虎在屁股后面追跑，一会又梦见自己掉入水中被一群蛇吃干抹尽。
吓得连觉也不敢睡了，迷糊着喊“水、水、水”。
茶滢连眼都还没睁开，便被人半抱着扶起，还就着这个人的手开始喝水。
待瞌睡虫全部被赶走，她才看清眼前的人。
眉峰深锁，气度逼人，不是陈觥又是哪个。
但她只想让陈觥快点走！
因为陈觥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眼神，让她不由得心慌、错乱。
于是她扯过锦被蒙住头，打算装一只乌龟。
陈觥扯下锦被，用手探了下她额前的温度，确定已经不烧了。
“这几天我很忙，没空来看你。今天好不容易抽了点时间，我希望有些事情我们两个之间说清楚。只有这样，才无须劳烦府衙的人请你过去问话。懂我的意思吗？”
茶滢脑中“嗡”了一下，陈觥肯定已经知道了她干的事。
她没有说话，等他继续说。
“叶子行已经被烧了，掌柜九娘也死了，是自尽。府衙抓了几个人，有人招供你那天去了叶子行，跟托儿赌赢了钱后特意闹出动静，然后跟九娘见了面，又惹怒了她。所以她把你抓了起来，但你机智，自己逃脱又去偷了账本，然后又被发现，你跳河逃跑，最后刚好碰上了我。我问你，你去叶子行干什么，你跟九娘之间有什么关系？”
茶滢锦被下的手握成拳，反问道：“那你呢？那天你为什么也在叶子行，你又去干什么？”
陈觥在茶滢怀疑的视线中流露出微许不耐，但还是回答了，“这些本来不该跟你说，既然你已经被牵扯进来了，那我可以告诉你。临安府里有老妇来报案，说自己女儿失踪了，但她丈夫却说是老妇思念女儿成疾乱说话，他们的女儿只是嫁人了。后来不止一例，近半年来出现了三例这样的报案。差不多都是母亲说女儿失踪，父亲说没有。”
“因为太多蹊跷，所以这个月便重点查了一下，发现这三个父亲都曾去过叶子行，去过之后不久他们的女儿便会失踪。所以我们怀疑，叶子行苏九娘干着买卖人口的勾当。那日是去包围叶子行，打算抓个人赃俱获。所以碰巧遇上你了，还有那场诡异的大火。”
茶滢凝眉：“九娘为什么要自尽？”
“幕后黑手另有其人。”陈觥声音低沉，定定看着茶滢，“九娘不过是颗被推到明面的棋子。”
茶滢抬头看他，追问道：“是谁？”
陈觥顿了顿：“除了九娘，恐怕没人见过幕后黑手。其他人只知道有个主人，但也只看过书信，从未见过真人。”
茶滢猛地抬头，她眼底暗潮翻涌，内心极度不甘。所以叶子行暴露后，九娘就必须死，不仅九娘死了，连同叶子行的账本一起被烧得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查到了一点线索。
如今又断了。
陈觥逼近一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热度烫的茶滢一颤，眼神却冷得吓人。
“现在该你了。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隐瞒，如果你说的话我不相信，府衙黑狱的活罗刹，我也不介意你见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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