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挪开视线,较劲似的,仿佛谁先闪躲,谁就落了下风。陡然间,邵霜清嘴角向上一挑,轻松地眨了下眼。再看向她时,眼底那股迫人的冷意已经散了,反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是上位者面对下位者的从容和自在。
对面那人登时僵住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根本就是她每日浸淫其中的空气。他想起那天在走廊等她的盘开新,又想起她自己说的话。她试图咽下干涩的喉咙里并不存在的口水。绝望逐渐笼罩着她,在邵霜清还没开口说一句话的时候。
“你在看什么呢?”盘开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陈芸,“你看到什么了吗?”
邵霜清一挑眉,难道他们还会做些什么吗?
车间里的人这天显得异常安静。“是不是里头有谁认得你?”临下班,盘开新问了一句。
邵霜清嘴一撇:“不知道啊。”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当天晚上回去,他就发消息给冯骁铭,让他调人查一下6号车间的监控。
他这话一出,冯骁铭直接炸:“啥意思啊兄弟,莫名其妙的去厂里上班就算了,还查起监控?”冯骁铭开玩笑地说,“你不会是邵叔叔派来的卧底吧?”
“别废话,速度,到时候再跟你解释。”
“得,您是爷,等着吧。”
调取监控没费什么周折,录像当晚就发到了邵霜清手机里。他只扫了几眼,便瞬间了然,盘开新口中那个“看到了什么”,是指什么了。
趁着盘开新洗澡,邵霜清站在外边就给冯骁铭打了个电话:“那监控你看了没?”
“没看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什么大事,大概...你不查也会有人开始收拾烂摊子了。”
是了,冯骁铭会叫谁去调监控呢?公司顺便的一个助理吧,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分厂,平时连总公司的人影都见不着,怎么就突然要查它的监控?
现在应该有人睡不着了。
盘开新裹着水汽出来时,邵霜清早已收了线,正立在床沿边。
“累了?”
“还行。”
没有吹风机,盘开新只用毛巾囫囵擦着湿发,动作有些迟缓。邵霜清听出那声音里黏着的睡意:“擦干就赶紧睡。”
“好,你快去洗。”
“嗯。”
两人躺定,邵霜清睁着眼,目光落在头顶的床板上。盘开新背身对着他。
“盘开新。”盘开新睡意正浓,含糊地“嗯?”了一声。
“晚安。”邵霜清声音落得很轻。
“怎么...突然说这个?”盘开新的睡意被拨开些。
“想,就说了。”
屋里霎时静下来。过了半晌,邵霜清才听见盘开新说:“快睡吧。”
声音虽小,但两人挨得近,字字清晰。
邵霜清还等着下文,回应他的却只有重新漫开的寂静。他忽地无声笑起来,肩背轻颤,引得床板也跟着微微震动。
笑就笑吧。横竖那句“晚安”是真挤不出来,像念台词,又太孩子气。
床还在晃。盘开新终于恼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行行行,”邵霜清半点没收敛,“说声晚安就臊成这样?那我以后天天说,说多了你就习惯了。”
“你行行好,让我睡觉成吗?”
果然,邵霜清立时消音。
两个人都没再出声,但是在黑暗中盘开新不自觉的就叹了口气,邵霜清在他后面看得清楚。
这是......这么晚了在想什么?
倦意重新席卷而来,眼皮越来越沉重,临睡前盘开新脑子里突然闪过刚才邵霜清跟他说的那声晚安,忽的起一身小疙瘩。不舒服的扯了扯被子,把半张脸都掩在被子下面。
邵霜清感觉到他动了下后就再没动静,应该是过了很久,他听到越来越平稳、规律的呼吸声。邵霜清理了理被子,让被子没有直接压住盘开新的鼻口,又替他掖了下被角,才轻轻转过身。
他还不太困,想那些人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盘开新。
其实那些人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但是只有一个不会让他们自己受到牵连。如果那样难免会波及到盘开新,希望他们动作不会那么快,得想个办法。
不应该草率的就去调了监控,再不济等盘开新从这走后再调也可以,现在无异于是打草惊蛇。
事态进展远快过邵霜清的预料。次日,盘开新便被通知暂休一日,缘由未明,但邵霜清是知道的。
“怎么突然放假了?”盘开新也觉出不对,试探着问。
“不清楚,兴许车间检修设备?”他并非有意装糊涂,只是一时未想出合适的理由向盘开新解释。可盘开新哪是能随便糊弄的?
果然,就听盘开新追问:“不对吧?怎么偏挑你刚来就检修?”盘开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老总的公子不是你发小么?”
“他哪能管得了这些事?”这话倒是实打实的真话,可盘开新偏偏不信。眉头深锁,他从骨子里就觉得这事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邵霜清瞧着盘开新眉间凝结的愁云,心底也跟着发紧,“别总往深里想,不过歇一天工,能出什么乱子?”
“是吗?”
“放宽心。”邵霜清话音未落,已绕到盘开新身后,双手搭上对方肩头,半是哄劝半是推搡着往门外带,“今天不上班,哥带你打篮球去。”
“我和你说过吧,我不会打篮球。”语气里带着几分抗拒,像是在等着对方打消这个念头。
邵霜清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故意压低声音,学着盘开新平日里沉稳的腔调,一字一顿道:“我也说过吧,我、可、以、教、你。”尾音还带着上扬的弧度,完全是盘开新的样子。
“接着,”邵霜清手腕轻抖,篮球擦着指尖跃向盘开新,“来,开新,过了我这关把球投进去,算你赢。”
盘开新接住球,指腹碾过球面磨损的纹路,这颗泛着陈旧光泽的篮球,确实是邵霜清打球时雷打不动的“老搭档”。
盘开新五指托着球面颠了颠,目光越过邵霜清肩头,投向远处漆成墨绿的篮球架,“那我试试。”
“来。”邵霜清双腿微屈,双臂张开摆出防守架势,目光紧锁盘开新的动向。不料对方突然向左急转,擦着他身侧窜出了篮球场边界……
“开新,这不好吧,玩不起就想跑。”
他话音未落,就见盘开新已窜到篮球架下,膝盖微屈、沉身蓄力、双腿猛地蹬地,球离手瞬间划出一道半圆,“咚”地撞进篮筐,连篮网都跟着晃出细碎的颤音。
盘开新望着还在打转的篮球,眼底浮起一丝惊诧。回头看着邵霜清还站在原地,“原来打篮球,还有要靠运气的成分。”
邵霜清偏着头,双手叉在腰上,“犯规了,开新。”
盘开新弯腰捡起篮球,掌心拍打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边运球边朝邵霜清走去:“只要越过你,把球投进去就算赢。”他垂眸盯着弹跳的篮球,“不是你说的?”
“这局算你赢成不?”邵霜清嘴上认栽,脚下却突然发难,邵霜清忽地跨步上前,长臂朝盘开新手中的球探去。眼看指尖即将触到球面,盘开新反应极快,旋身急转想躲开,到底是没练过的,控球能力不好,他这一转球直接从盘开新的掌中滚了出去。
盘开新眼疾手快地弯腰抱球,他直起身子时,目光对上邵霜清的视线,唇角扬起的弧度分明写着“你又输了”的表情。
“开新,”邵霜清缓步走近,盘开新下意识将篮球往怀里紧了紧。对方伸手虚点他怀里的球,忽然低笑出声:“我今天才觉得你还是个高中生。”尾音漫着温吞的笑意,话音未落,邵霜清一掌拍在球上,盘开新甚至能感觉到他根本就没有用力,可手里的球就那么轻易滚了出去。
邵霜清折腾一阵后额角已沁出汗珠,他随手扯掉外套,就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盘开新看着邵霜清走到自己刚才投球的位置站定,眉梢微微一挑,这么近的距离?
邵霜清掌心拍了两下球,橡胶与地面撞击的“咚咚”声里,忽然旋身起跳。那人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手腕猛地一抖,篮球便如离弦之箭般破空而出。“哐当”一声巨响,球体径直砸进对面篮筐,连篮板都被震得嗡嗡作响。落地时篮球又重重弹起,在地面拖出刺啦一声长响。
邵霜清转身时看见盘开新抱着自己的外套在看着自己,“如何?”
“厉害。”盘开新偏过头看着还在滚动的篮球,诚实的说,“厉害。”
“训练频率很高?”
邵霜清弯腰捡球的动作顿了顿,指腹蹭过球面:“还行。”
盘开新点点头,目光扫过邵霜清手臂上绷紧的肌肉线条,“练成这样是要去参加比赛?”
“不为那个。”
如果不是,那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和产出比就偏低,“是因为打篮球得到了什么吗?”比如钱,比如奖。
“高兴。”
高兴?因为这个。
盘开新这才发现,原来他和邵霜清是这么不一样的两个人。
于他而言,但凡耗费精力与时间却换不来真金白银的事,算不得值得。情绪这等虚无缥缈的浮沫,在灶台腾起的油烟里,连半斤都称不上。
“那倒有些可惜了。”收获与付出比肩,跋涉才算值得。
“可惜什么?”
“你应该去参加比赛的。”
邵霜清眼尾漾起笑意,指尖轻轻掠过盘开新的发顶:“你倒比我还多操了几分心。”
“不是吗,不过,”盘开新抄起篮球,朝着篮筐方向疾跑三步,骤然收势起跳,手臂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球体在空中划出半道苍白的虚影,却连篮筐边缘都未触及,径直撞上挡板发出闷响,他望着在地面颠簸的篮球喉结轻动:“我不信你没想过。”
总该是想过的,换作普通人家,花大量的时间在这上面,却又不打比赛,拿不到钱那就是不务正业。
邵霜清缓步走近,把滚落的球拿给他,“来多投几次就准了。”
盘开新“嗯”了声,对准篮筐又是一投。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去打比赛吗?”
盘开新手上拍篮球的动作没有停下,“为什么?”
事实上,校篮球队向来活跃于各类赛事,只是他和冯骁铭例外。说起来,两人在队里不过挂了个虚名罢了。
“因为没有区别,”邵霜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盘开新掌心起伏的篮球上,对于他爸妈来讲,参加或者不参加,得奖或是淘汰,就像把同一块石子扔进不同的池塘。
盘开新把球抛给了邵霜清,“那你……倒真是幸运。”
邵霜清伸手接住篮球忽然笑出声来,那声音混着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响:“怎么不算呢?”就这样也让他浪掷了好些年。
中场休息,盘开新说去洗个脸,回来时手里攥着瓶几块钱的橘子汽水。
“这么大一瓶?”邵霜清指尖蹭过瓶身凝结的水珠。
“买这个划得来些。”
邵霜清仰头灌下半瓶汽水。
不知道脑子里又想到了什么,邵霜清擦了嘴边的水,把水瓶递给盘开新时有些突兀的问:“你成绩到底多少?”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盘开新当然不会回他,碾着瓶盖转了两圈,转身就要走。
“我说真的,”邵霜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个的背影,“你总不会想一辈子像……”他望着他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忽然喉间发紧对盘开新说重一点话,他有些开不了口。“不想被困在一个地方,就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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