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开新忽然转身,“像什么?圈在鱼缸里的金鱼?还是被拴在屋檐下的狗?”盘开新说话向来锋利,他说不出口的词,当然也不会想从盘开新嘴里听到。
“开新.....我只是觉得……”那些没说完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硬生生吞回去。
“开新,好好读书考上了大学,我就是卖了这条命也供你读。”盘开新忽然听见记忆里盘建云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他盯着邵霜清被风吹乱的头发,忽然弯起唇角,供他读大学?多可笑的承诺。从小学到现在他就没准时交过学费。
“邵霜清,你站在你的高度,告诉我应该要去考大学,我应该走出哪里。”
他前面有条河,所有人都站在他们的高度,跟他讲他前面有条河,要他跨过去。可他要怎么跨?抱着、背着、拉着他的三个弟弟一起吗?他们会不会一起被淹死在那条河里?
“可是邵霜清,你不应该清楚吗?”盘开新忽然偏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里跳动着细碎的光,他望着邵霜清被太阳染白的侧脸忽然伸手扯了扯空中看不见的线,“你说我是困在圈里的牲畜,那你呢?”
高高飞在天上的风筝,他是自由的吗?要是剪断了线,几张薄纸又可以在空中飞多久?
他们一个在上被风放逐,一个在泥土里不见天日。
谁也不比谁自在。
他们站在各自的迷宫中心,都明白所谓‘选择’不过是命运递给他们的不同镣铐。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不懂,你也不懂,与其在我这里指点我,不如想想你自己。”
盘开新的话如同一双实质性的手,撕开了他所谓的面具,那些被层层粉饰的一切伪装都变成了在透明球里自我戏谑的小丑戏码。
盘开新垂眼盯着地上的裂缝,他的声音忽然轻下来:“别管我的事。”
这是第二次说这话。
盘开新攥着水瓶的指节泛白,径直往前方走,邵霜清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喉头滚了滚却终究没发出声响。两人之间横亘着一两米的空当,一前一后的走着。
园里很安静,见不着几个人影,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鸟叫。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前者忽然放缓脚步,肩头微沉地坐进石椅里,仰着头靠上椅背,喉间逸出一声绵长的叹息,他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气力一样整个人瘫在椅背上。
冬天的太阳很舒服,不怎么晒,盘开新闭着眼睛任阳光照在他身上,本就白皙的肤色被晒得透亮,连耳尖绒毛都镀着层毛茸茸的金边,整个人说不出的柔和安静。
邵霜清立在两步开外的冬青丛旁,目光落在石椅上那道浸在暖光里的身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边缘,半晌才摸出手机。
他不喜欢拍照。不管是拍别人,还是别人拍他。相册里囤积着零碎的截图、不知何时误触保存的杂乱图片,他也没认真的去翻过。
“咔嚓”的快门声像小石子砸到了玻璃上,邵霜清垂手握着手机,他没想藏。
石椅上的人偏过脸来。
盘开新被阳光刺得眯起眼,只能半睁着眼觑他,像只被惊动的猫。
还没等盘开新说话呢又听见“咔嚓”一声,邵霜清举着手机的手悬在胸前,屏幕映着那人半阖的眼尾,光斑正顺着睫毛弧度往瞳孔里淌。
“你不累吗?”盘开新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他过来坐。
“不累。”
邵霜清走过去站在盘开新面前,光都被他给挡了,盘开新终于能睁开眼看他。
“你把我的光全挡住了。”
邵霜清没有让开,“晒一会就好,久了眼睛会不舒服。”
盘开新没搭他的话,直身坐起不再仰靠着,然后呼出一口气。
邵霜清把手机揣进兜里,“怎么了?好端端叹什么气?”
“快过年了。”
“别胡思乱想,工厂例行放假而已,天塌不下来。”
盘开新完全没有被邵霜清的话给安慰到:“让开。挡着我晒太阳了。”
邵霜清这才侧身让开,不招人烦。盘开新的不安让他也跟着焦躁,坐下时又摸出手机想给冯骁铭发消息。
“上次那事怎么样了?”
冯骁铭秒回:“什么事?”
邵霜清:“监控。”
冯骁铭:“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啊?”
邵霜清盯着屏幕琢磨,看来应该没多大事儿。
冯骁铭又发来消息:“不是哥,你最近怎么总疑神疑鬼的?”
邵霜清扫了眼消息,拇指一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塞回裤兜。金属机身贴着大腿根发烫,他满脑子都是监控的事,没注意到盘开新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手上。
“朋友?”盘开新的声音突然刺破沉默。
“嗯,闲聊。”
“普通朋友?”
“不然呢?”
指尖敲了敲石椅扶手,一脸无语地说:“那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你朋友见不得人?”
邵霜清笑了下“没有。”
盘开新不再搭话,眼皮一垂又仰靠回椅背,呼吸渐渐沉得均匀,像是真的睡着了。
邵霜清坐在他身侧,指尖反复摩挲着裤兜里的手机,如果真有什么事冯骁铭那家伙肯定也不会知道。
他感觉出不对劲的苗头。
盘开新心情不好下午都不怎么搭理他,到了晚上索性饭也不吃了。
“出去吃点吧,开新。”邵霜清往对方身边凑了凑。
“饿了就自己去。”
“上次说带你去吃好吃......”
他还没说完就被盘开新截断“行,”盘开新就怕他说这个,“不过我自己去买你不能跟着去。”
邵霜清应得爽快。
出门前盘开新说:“别跟着。”
“.....知道”
天已经有些黑了,那天跟着邵霜清出去的时候记得这条路有一排饭店,果然往左一拐,远远的有排饭店亮着暖黄的灯。
他那么敏锐,察觉到了有几道个相同的人影,从他汇入这条街开始就一直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盘开新边走边在记忆里检索,最近接触的人,脑子里完全找不到和这几道人影相似的人。
这里人多盘开新故意放慢了脚步,开始观察周围。
没在。
一直出现在盘开新右眼余光里的几个人影不见了。
盘开新也不纠结什么,既然人不见了,那他自然还是要去给邵霜清打包晚饭的。
再拐到一条岔路后来往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为了安全盘开新准备找点防身的东西,可一路走过来,人行道上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什么也没找到,连个大点石子都没有。
盘开新只能抓紧时间快步的走着。光越来越亮盘开新看到了那排饭,隔着还有一点点距离正好可以看到那个饭店的人多。
挑准了,就直奔那家。人多等的自然也久,服务员招呼着盘开新点菜。
盘开新扫了眼菜单还成,价格他还能接受,算得上是平价。
服务员问他有没有忌口,邵霜清有什么忌口他还真不清楚,直接跟跟服务员说:“不要葱,不要香菜,不要芹菜...”盘开新思考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说:“姜蒜也不要吧。”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扫过调料台上的辣椒罐又补了一句“辣椒...也不要。”
服务员笔尖悬在纸上,抬头看了他眼,有点勉强的扯出一个礼貌的笑,似乎是听没见过这么无理的要求,说:“那味道可能会有点清淡哦。”
能不清淡吗,不过总比踩到邵霜清的雷到时候一口不吃来得好。
“没事。”
服务员这才面色有些复杂地朝后厨走去。
盘开新坐在靠墙的塑料凳上,膝盖抵着桌角,目光扫过地面时,盯上了桌腿旁那只空酒瓶。
临走时问服务员要,服务员是个年纪还不大的小女生,很好说话。
一路上盘开新走得都挺快的,得赶快走到人多的地方去,边走还边不忘留意周围的环境。
忽的四周开始有规律的脚步声在向盘开新靠近。
跑不了了。
盘开新在阴影里站定,左手握紧玻璃瓶身,右手的塑料袋勒得虎口发疼。
这段路走的人少,就连灯都坏了好几盏,那几道人影的主人就这样隐在了黑暗中。
盘开新握紧酒瓶身,原地向左转了半步说:“跟了三条街,不累么?”
阴影里果然走出个人,这里光线不好,那人又背着光,盘开新看不清他的脸。单看身形也能瞧出他年纪不太大。
盘开新对这人完全没有印象,又觉得这人有点像谁,一时间竟想不出来。
“比想象中聪明。”阴影里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笑意。
现在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更何况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什么事?”盘开新直奔主题,丝毫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
“什么事?你不知道!?”那人咬着牙,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仇意几乎要顺着声音透出来。
“不知道。”盘开新语气冷硬,他没有示弱的资格,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若在这世道里软了半分腰,在老家弟弟就会被人踩进泥里碾碎骨头。
“有话直说。”
盘开新只听那人冷哼一声,这时候他们已经离的很近了,盘开新能看见那人握紧的拳头。
下一秒“让我的拳头来告诉你!”说话的瞬间那人的拳头就已经挥向盘开新的脸。
四十多分钟过去,宿舍床沿被邵霜清的指尖蹭出几道褶皱。他猛地起身,拖鞋踢在床腿上发出闷响,走廊白炽灯将他影子扯得老长。还没回来,邵霜清摸出手机想发信息问问,点开手机才发现,盘开新根本就没有手机!
邵霜清连门都没锁,就直接下了楼,要去找盘开新。刚出大门就看见一个带着鸭舌帽,穿着破洞裤的人下车。
是冯骁铭,这个时候邵霜清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他了,看了眼直接转身走了。
“欸!也不用这样吧哥,直接无视我了?”冯骁铭冲着邵霜清的背影喊了句,指尖的烟头晃出几点火星。他看着那抹背影迅速没入路口阴影,嘴角的笑渐渐凝住。
盘开新早有预判,腰眼轻拧往左一旋,那人带着风声的拳头便擦着耳际落空。
那人因发力过猛而重心偏移,正要拧身再击时,头顶突然砸下道黑影“砰!”的一声,破碎的玻璃掉到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听得让人汗毛直立。
“啊!”那人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头,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应声而出的是那人头顶上冒出来的血。
见到这情况,没出来的那几个有些慌了,要出来替那个年轻人报仇一样。盘开新却像没事人般单膝跪地指尖轻转半截带血的玻璃瓶用尖锐的瓶底对着蜷缩在地上的那人,冷静地说:“现在可以,好好地跟我说话了吗?”
“你们知道我多大吗?”
地上的人发出痛苦的哀吟,头边上已经有一小滩血渍。
“他是你们什么人?如果我失手杀了他,你们也不在意吗?”
终于有人出声:“17岁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些人知道他的年龄,会是谁找来的。
“我是正当防卫,不小心杀死了他,最多做几年的牢,”盘开新很轻松的样子,用瓶底在地上来回的剐蹭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你们再废话,不送他去医院,他就要真的的死了。”
明明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却做的像个老手。
躁动不安的那几个人,闻声这才冲出来架着地上的那人就走。
他们看起来比盘开新更像个新手,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不像是会聚众打架的。
盘开新蹲在原地看着那摊血几分钟后才起身,将带血的玻璃瓶丢进垃圾桶。临转身时,盘开新目光又落在地上的那滩血上。他忽然折回去蹲在绿植旁用指尖抠开表层的浮土,泥土簌簌落在血迹上,他用掌心轻轻碾开,看干燥的土粒吸饱血渍。
这场景确实像极了影视剧里的凶案现场,潮湿的泥土、破碎的凶器、未干的血渍,连空气里都浮动着铁锈味与土腥气的混合气息。
邵霜清远远的就看到了盘开新的背影。
“开新!”邵霜清的声音刺破夜色时,盘开新正用脚尖碾着土堆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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