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救下山下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靠近会带来什么后果,短短几天时间,镇里染上疫病的人接连死去,恶心的尸首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并不想出力救治,能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放火将尸体全部烧成灰烬,其余时候只管跟在她身边,毫无作为地紧盯着她。
她从药肆带来的医书还是起了作用,数不清多少日过去,医馆中的大夫终于从书上找到了救治的法子,开始熬药喂服。
既然已经找到了办法,我立刻就要带她回山,可她并不打算回去药肆,而是在山中找着草药。
我恨得牙痒,却也扳不回她的执拗。
我不想掺和医馆中的混乱,常趁她睡下后去山中采来药草给她,只想这一场病灾走后她好心甘情愿与我离开。
但其它人的病走了,她却倒下了。
她抱着被褥跌在廊上,摔倒在地时还想着不要发出声音惊扰了旁人,昏得安静。
我抱她去到一间单独的屋子里,桂圆和那大夫想来探望也被我赶走,万一又感染上,岂不是还要再来一轮?
我可等不起。
送来的药和饭菜都由我喂她咽下,她吃的少,吐的多,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或许,她命中就是有此一劫,该在这一场瘟疫中染病惨死,结果被我无情拦下。
她确实有好好听我的话,将我送与她的银坠老实挂在腰间,所以在她即将死去前,银坠上缠绕的命数将她又拉了回来,硬生生吊起一□□命。
医馆中剩余的药材大半用在了她身上,但仍然好转得缓慢,瘟疫彻底褪去的那一天,就是我带她真正离开的时候。
回到山中她又修养几日,好些了也不安分,非要带着我出门,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看看山下。
远远望去,镇子里红白颜色混成一团,不伦不类,十分脏眼,一列列的人敲锣打鼓从街巷中穿过,钻入一片埋葬骨灰的密林中。
这一出无聊的闹剧,我看得乏味,还不如她一句话让我心烦。
她说,她想给宋玉萧立一块碑位。
立了碑,她就该忘了那个人了吧。
……大约不会。
这么多年过去,我不是一样没有忘记什么么。
那便随她吧,只要她肯安分些,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下山……也没问题。
我没有开口,固执地拿沉默待她,默认了她所有任性,陪她去参加那无用的宴会并不算情愿,仅仅是因为要陪着她罢了。
经历一场病乱,我仍觉得人是脆弱不堪、卑微如蝼蚁的东西,不值得我注意,但人也因为心性分做不同的人。
有待她友善的,有赠她吃食的,有陪她作乐的……形形色色的人,与认知相违背的人。
至少此时,我不会因为旁人的靠近而冷眼,我知道她也希望我能融入人群,可这件事,还是不必勉强了。
她说的“热闹”,我确实感受到了,与此同时感受到的还有一丝喧燥,围在她身边的人太多,几乎要将我和她层层隔开,划分出人与妖的隔阂。
好在席位上我和她还在一起,但她的目光总不能完完整整落在我身上,总要被其它人分去许多。
我厌烦这场宴会,巴不得早些带她回去,与酒相伴的时候,我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道视线。
大病一场,我快要忘了她身边那个瘦小的存在,也快忘了桂圆看向她时那种不单纯的目光。
怀念、占有、担忧……仔细想来,可能我也是一样的,但我和她的关系却不是旁人能够享有的亲密,凭这一点,我就能胜过一切。
那两人丢下我躲去一处静谧,以为隐秘的对话被我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我是妖又如何,若要生事,掐断那截喉咙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她会伤心许久,所以,我会尽可能的忍耐。
无论何时,她都是最能调挑拨我心绪的,我为她的贴近而喜悦,亦为她的不在意而恼火。
这种怒火,我总要想尽办法让她感同身受一回。
肌肤触碰远远不够,除了她的呼吸,还有她的声音,她的热切,都得为我所有。
酒入肚肠,透过皮肉将她烧干,我将她的渴求看得一清二楚,需得再多些,顺意自己和她的索求再近些。
不久,收敛的尖牙最终还是展露,在她肌下无所遁形,我闻到了血腥的味道,烫意顺着牙齿流淌过我身体,带来属于她的颤栗。
再深一些、再深一些——“再深一些也没关系……”
她似乎能看透我的想法,居然连一点反抗也没有就顺从接受了。
我不忍让她疼痛太多,可这股不满和惧怕已经不是我能掌控的了,只好在她身上索取安抚。
我不知自己还能留有她多久,为什么她不能被我揉进骨肉中,带我一并捱过世间的孤寂?她不用再入轮回,我也不用再苦苦寻找她,岂不好?
太痴心妄想。太痴人说梦。
……
她睡在另一侧,似乎因为这一夜的过火而梦得荒诞,眉头微微蹙起,旁的触碰都会激起一小片颤抖。
借着月色,我看清她脖颈下环绕的伤口,那都是我为她带来的痕迹,除了我再没有人能够抹去,况且我也不愿抹去。
她浑身都是我的气息,由里到外,恐怕现在不用我的灵力,她走在山中也不敢有野兽靠近了。
这样最好,她本就该是我的,那满身的触迹就是证明。
天道想夺去她的命数,但她的命在我手中换过两轮了,以后也许还有第三轮,只要祂还存在,我就一日不能心安。
趁她睡去,我在药肆周围布下屏障,我的气息也能将她隐藏更久,做完便踏着夜色来到山头。
体内灵力聚回不多,用以追查天道也足够,我在山中探了一圈,又将灵力拨至远山之外,能感觉到的威压少之又少。
至少,可以知道祂未离去,仍不死心地徘徊在她周围,觊觎着她的命数。
我还能享有她多久呢?
我说不清。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她说想要立碑,不只是空口大话,在某天真的买回一块石碑,上面的字是她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迹工工整,但仅有两行。
比我为她立的石碑要好看许多。
为她立的石碑,我已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也不记得在哪,总归是某片密林中,亦或是枯木林立的荒山。
我知晓人为了悼念亡者会立碑、会烧纸跪拜,但不知种树是和意义。
又一日,她下山后从镇子带回一棵树苗,实在矮小,种在山背我都怀疑它会被风吹折。
但她并不是为了栽树而栽树,而是为了那碑下并不存在的尸骨。
她说,那是桃树。
我看她挖好了坑,填好了土,心中疑惑为什么她要如此大费周章。
桃树,桃树不是早就死了吗?
对了,连两棵树都不一样了。
人非人,物非物,百年间变了许多事,我却还停在她死的那一刻没有长进。
我是否……也该学着她的样子去悼念缅怀些什么,再去寻一寻相似的石碑、再去见一见可能未被磨灭的残骸……但我又割舍不掉她。
我这般想,有也仅有想想。
她毕竟还在、还有一息尚活,我不会在这时舍弃她离去,可这安宁的时日无多。
或许在她死后,我会继续游荡在世间,继续在人间寻找下一个她禁锢身边,但我连她死去的前提都难以接受。
下一个百年,光是想想就让我头疼。
天道靠得越来越近了,几乎咫尺可碰,就在头顶。祂的视线永远都那么黏腻、骇人,带着坦荡的炽热,似乎生怕我不能注意。
祂又出现山林中时,我不放心地追了过去,只看到一抹在我面前消失的光影,以及一声听了心烦的叹息。
祂觊觎她的命数,我才不会拱手让人。
待灵力恢复大半,我抽出一半凝成千万缕银丝,如蛛网笼罩整片山头,无数细丝缠在一支铜铃上,悬在风中寂静无声,只有陌生的气息入侵才会震响,警示祂的到来。
这一举动似乎惹恼了祂。
黑云骤然压下,如墨翻滚,将大片山林盖在阴影之下。
祂愈发猖狂,雷声轰鸣不断,仿佛在向我示威。
趁她睡去,我提剑至山头。
我想把祂赶走,能杀了祂更好,可如今我的灵力和祂相比略有差距,所以终究不敌,难定生死。
剑锋劈开浓云,雷光在剑刃上炸开,天道如从前一般不愿与我过多纠缠,几剑下来祂就带着雷云消散了,轮廓在雷光中逐渐消散,留下一声冷笑在风中回荡。
我清楚祂在说什么,「不自量力」。就算无力,我亦不能让祂得逞。
没过多久,祂来了,祂走了;祂又来,然后又走。
反反复复没有止境。
每一次,我都要带着比上一次更重的伤眼睁睁看着祂离去,又会在下一次面对祂时毫无对策。
祂一步一步将我逼退,我的每一个退步都意味祂离她更近,她们的相见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场景,所以,我会反抗到底,即使流血也要将她守住。
我不会把她的性命交出去,即使她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伤势哭着哀求我也不会,我将她藏了那么久,就算快要被发现了也不该轻易放她自由。
我会拿剑再拦下去,拦到终有一天失去抵抗的力气,拦到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拦到她们坦诚相见的前一刻。
到最后,我都无力改变什么了,只盼她能躲远,离我身边的危险越远越好。
这时我才后悔,自己为什么那样轻易就纵容了欲念,经历两世还不够,这一世依旧盘旋在了她的身边,惹她哭惧,为她带来她不该承受的苦难。
我是灾祸。
我是妖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1章 隔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