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开窗时才发现满院都盖着薄雪,不知是昨夜何时降下的,山中积雪未消便又覆上了一层,散尽阴寒。
“簌簌——簌簌——”
我洗漱完,从角落拿来扫帚清扫门前积雪,一阵冷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头淅淅沥沥滴下水珠,好巧不巧地落在我肩头,惊慌间扯动脖颈惹得酸疼难受。
前半夜睡得惊险,后半夜又睡得吓人,总之一夜都不安稳。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扭动脖子时余光朝药棚里的矮桌投去。
那害我难眠的罪魁祸首正直起脖子盯着我,没有丝毫的悔过之意。
回想昨夜,我虽是被那双金瞳吓了一跳,但只以为自己是被噩梦吓出癔症,抵不过困意继续睡下。
第二天睁眼清醒后才察觉昨夜见到的一双眼睛不是做梦,我赶忙掀开被子滚下床,在床榻上上下下搜寻半天也无果,偶然抬头才发现那青蛇正盘在角柱顶端低头看我。
明明我已经把把它放了,不知为何它又寻了回来,甚至十分大胆地躲在我的房间、我的被窝里,半点动静也没有的和我睡了一整夜。
怎么又回来了呢?我揉搓着后颈百思不得其解。
更另我在意的是它的视线,我开始还不太相信,试探着拿扫把在院子里东扫西扫,不时换个地方假意忙碌,每当走过它就朝它偷瞄几眼,结果发现不管我到什么地方,青蛇的目光始终粘在我身上。
被一条蛇这样盯着不放,我纵是不害怕也要被盯出一身胆颤来。
不免又想到山下人曾说过的山中灵异,天马行空地幻想着这蛇会不会也是什么神仙妖怪。
是我偶然哪次替师兄采药惊扰了它所以来找我寻仇?还是我哪天丢在山里的果子填饱了它的口腹所以来找我报恩?
难道,是某个见我有仙缘所以前来探看我的神官?
如果我做了神仙,定是要把师娘也一起带上去的,师兄的话,如果他能再待我好些也不是不能行……我赶紧撇了这胡思乱想。
不管是哪种,看它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不会轻易离开。
“啪嗒”一声,我正思考着该不该向师娘告知这一切时,师兄突然打开窗子唤我:“你都扫了多久了,还不进来帮忙!”
他说完转身坐下,似是压根没有注意到药棚里的青蛇,我收起扫帚,一时不知该拿它如何是好。
师娘今早临走前吩咐过,这几日山下病患渐多,药草更不能怠慢,若是我有空就多帮帮师兄,毕竟每天要晾晒的草药是固定的,但需要烧炉煎制的药量就不一定了。
可留它一个蛇在外面受冻我也不忍心。
末了,我心一横,直接走到矮桌前将它一把捞起,缠到手腕绕上几圈,仔细拢了拢袖口不让它太过显眼。它没有慌乱挣扎,似是能懂我的意思,顺着手腕又往深处爬了一段,稳稳扎在我的手臂上不再爬行。
我一边讶异它如此灵性,一边为皮肤上冰凉又滑腻的触感感到别扭,好像不管怎么贴紧,我的体温都透不过它腹部的鳞片。
怕是我多此一举了,估计任它在雪天里吹淋一夜也不会挨冻。
我尽量忽略手臂上的异样,挑拣好一篮药材抱去屋内。打开门,师兄正对着一个冒烟的炉子扇风,他身旁还开了六七个火炉,上面都放着不同的瓦罐,看来确实是忙碌。
我放下药篮,随手捡起一把草扇走到他身旁,问道需要我看着哪些,师兄头也不抬,伸手指了一圈儿身侧快熄了的火炉。
我看懂他的意思,收声安静挨着他坐下,认真扇火去了。
麻黄、甘草、柴胡……我闻着满屋气息,默念着所熟悉的药材一一记下。
忽然,身侧端坐不动的人十分夸张地打了个颤,师兄莫名其妙朝我瞪来一眼,我以为他又要挑我的刺儿,但他张口“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他眉头皱得死紧,仿佛看我是在看什么脏污一般,最后啧了一声,默默挪到一个离我最远的火炉旁去了。
这一回,我又看不懂他的意思了,但师兄这脾性无论做什么都不奇怪,许是我进来时身上带着的寒气冷到他罢了。
我自觉惹他不快,所以也没有找他闲聊,专心盯着面前的炉火。
今天要煎的药比平时多了一倍,猜测是最近天冷,山下不少人都中了寒毒,师娘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也是因为要留下帮忙。
房内温度攀高,我只能微微敞开棉衣的领口,再里头的衣裳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露出的,万一被师兄发现这蛇,保不准他又会去师娘面前说我什么坏话。
炉火熊熊,药罐子中的汤水一个个沸腾,熬出的苦烟在屋内流窜,与窗口吹入的寒气交织,没有中和这闷苦,反倒更使人燥热。
我一手扇着炉子,一手抹去额头的汗。
扇着扇着,一个无比冰凉的细物突然贴上我,我又是吓又是冷地猛一哆嗦,险叫出声来。
贴来的东西如银针一般细长,却比蛇腹的冷意强了数百倍,仿佛整条胳膊都裸露在冰天雪地中,除了冷还是冷。
我感觉不到身前火烤的温度,只怕再贴下去连血都要被冻成冰渣,我顿时后悔把这蛇藏在身上,掖了掖袖口想伸手将里头的玩意儿扯开,不过手还没探进去,那紧贴的寒意又转瞬消失了。
热火再次袭来,我却不觉炙热,额头也不再有汗布下。
我紧张回头看了一眼师兄,他坐在我身后,煽风点火大汗淋漓,神情专注得很,像是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我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整个下午都一声不吭地留在屋内煎药,直到徬晚师娘回来后才去到厨房准备饭菜。
吃过晚饭后,我躲开师娘师兄带了半张肉饼回到卧房,本打算喂蛇,可它并不领情,连味儿都不闻一下,我才知道它是真不用进食的。
我点起盏烛灯,将它搁在书案前细细打量。
我没接触过多少蛇,不知道它的模样在蛇中算不算好看,但作为唯一一条敢靠近我的蛇,不管它是丑是美我都觉得赏心悦目。
下午的怪事我仔细想过,总觉得和这蛇脱不开关系,但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我能肯定,它绝非凡物。
“师娘总是很忙,师兄整天除了采药煎药也不爱跟我说话,就算我偷偷养着你,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吧……”我小声劝说着自己,实则心中已经决定了要将它留在身边。
不过还有种危险不得不防范一下。
我稍稍平复下胆怯,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轻碰上它的身子,它不为所动,我更大胆一步,从蛇颈慢慢抚上它的头,它明显僵硬了一瞬,又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身躯,缓慢眨眼继续看着我。
我小声吞咽一口,屏气凝神,把手指凑到了它嘴边。
会咬吗?不会的吧?
如果真的咬了……解蛇毒的书在架子第三层,师娘的书柜里好像也有些范本。
我又是期待又是发憷,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它对一根手指表现出什么兴趣,仿佛是死物一样阻碍了它的视线,很快将头又抬高了些,越过手指直视我的眼睛。
“呼——”我总算松了气,幸好它没有咬下嘴,否则我再是想留它在身边也不敢了。
弄清楚这一点后,我不再缠着它,捧起它放回了临时搭在角落的草窝里,开始抄起昨日未完的药方,直到月上中天了才躺上床榻。
闭眼前,我有意无意朝墙角看了一眼,发现那蛇没再死盯我,而是仰头看向窗外,猩红的瞳孔填了一半月白,看那神情,颇有种沉思忘我的境界了。
我没打扰它,熄了灯翻进被褥中陷入沉睡。一片黑暗中,我在脑海里不断想象着明早见它时它的模样,它会不会睡得死沉,还是又和今早一样盘在我的头顶等着吓唬我。
可我错了,我的幻想一个都没有实现。
当我再次醒来,迷迷糊糊朝蛇窝中看去时,它已经不在了,只有书案前的窗户被开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隙。
我不禁失落,被人拿闷棍敲昏了一样倒回被褥间。
看来是我没有款待好它,它觉得没趣就自己走了。不过也难怪,我既没有为它准备好的吃食,也没有带它出去游玩,连睡觉的窝都是草草抱来的,它认为被怠慢了也是应该。
大概我是养不成什么东西了,它留在我身边还得被苛待。
我宽慰好自己,穿起衣裳出门。
师娘今日还未下山,她正坐在桌前,手中翻着一本已经破烂的书册,面前为我准备的粥食还冒着热气。
她见我来后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有话要说。我唤了一声,她指我坐到桌前,果然没过多久轻声道:“长雪,过几日我要带你师兄去见一位医师,看能不能将他的病治好,你……”
她说到这里就停住话头,我了然,笑道:“师娘放心,我会看好药肆的。还有,您先前要我看的书我都记下了。”
师兄的“病”是什么不言而喻,早些年师娘也费尽心思搜罗来不少医书想为其治疗,但都不见效果,师兄能有如今的行为举止已属不易。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师娘已经放弃了,没想到柳暗花明时等来了一位名医。
我不断劝说着让她放心的话,可师娘的眉头还是没有松下,好久才叹了一口气,牵过我的手叹道:“我哪儿是怕这铺子,我是怕你一个人……”
但她最终还是要离开的,“我带鄢佑出去,半月左右就回来了,如果晚了你也千万别下山寻我们。这药肆周围不敢有虎狼靠近,你只管留在这里,顾好自己再说,若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的就等我回来。”
我郑重答应了一声,看着她覆盖在我手背上的双手没有再说话。
师娘叮嘱一番她们走后每日需要清点的药材,听着要比我平时的活儿轻松不少,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累着自己,但这也不意味着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偷懒。
没几日师娘就准备启程了,她清点几遍需要带上的物品,吃过午饭后就带着师兄下了山。
我站在药肆门前目送她们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才独自返回。
这药肆不算大,只比村镇中普通人家的屋子扩出一圈儿罢了,平日我在晒药时也难见到什么人或动物路过,想来这药材的苦涩不怎么引得它们喜欢,所以有条小蛇降临在我身边我就高兴地不知东南西北了。
想到某条青色的影子,我在风中站立一会儿,赌气似地抬脚朝一堆落叶踹去,看枯黄的碎叶散落一地也不解气,闷闷嘁了一声。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丢下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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