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不应该。
我在古寒山生活了几年,可从来没有在山中见到过虎狼,山脚下的猎户平日里也只是捉些野鸡野兔谋生。
师娘比我更熟悉这山中百态,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放心让我和师兄在山间采药,早把这危险的活儿独自揽去,千叮咛万嘱咐我不准出门。
“咔嚓——”
枯叶在它四肢下接连碎裂,声响近在咫尺。
恐怕它跟踪我已有段时间,若不是挖草时铁锄故意发出的巨响震慑到了它,不知哪一刻我就得被它突然袭上,咬断喉咙。
我将锄头横在胸前,双目瞪圆,死死盯着野狼,想象不到有何办法能顺利逃走,更不敢想将它制服。
是不是我犯了太岁,为何这几日不是孤魂野鬼就是毒蛇猛兽?我想破头也想不出到底什么东西非要将我置于死地。
生死关头,索性也不去想了,能不能活着回去都难。
野狼步步紧逼,咧口露出森白獠牙,喉间低沉咆哮,脊背高拱仿佛一把拉满的弦,随时可能朝我扑来。
我无力反抗,也不想任它宰割。
我跨开两腿,挺直了背站立,野狼猜不透我的动作,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紧盯着我的脖颈,我一手攥着锄头指向它,一手绕到过后背,摸到药篮的边缘。
那狼看着干瘦,却也有只牛犊大小,我赌不起它是否能一口将我咬死,却能看出它胆子不大,一点儿响动都能唬住它。
果然,它看我不再动作,又抬起前肢迈近一步。我屏住呼吸,假意不敢反抗,待它离我只有几个跨步的距离时,我一把翻过背后竹篮,将里头草药全部泼了出去。
草叶密密麻麻遮住了野狼的视线,我一刻也不敢停,扑上去将竹篮扣在了它头上,高举起锄头往它后颈上敲去!
在看到它大腿到腹下的一片刺目血色时我却顿住了手臂。
那腥臊味不是它的皮毛,而是不知如何受伤而溃烂的血肉。
我还没回过神,手下凶兽就挣脱出了药篮。
这一举动必定是惹怒了它。
雪狼往后退了几步,抖落下毛发上沾着的草药,一双兽瞳细如银针,嘴边热气呼出,伴着令人骇骨的咯吱声。
锄头在它挣脱间甩飞了出去,砸在几米外的泥坑里,我再没有其它能防身的东西了,只能面对着它不断后退。
祸不单行,我看不到身后,脚跟被不知哪来的突出的树根绊倒,后背摔上一根粗树干上,撞得我头晕目眩,连狼的位置都忘了一瞬。
我再难站起,腿上还未愈合的疤痕被这一摔给摔破了,温血一股股朝外渗出,染得周遭血气与腥臊混杂一团。
死定了。我认命地想。
老老实实留在药肆里等着师娘回来该多好,哪怕整日郁郁寡欢,也比枉死在一只野狼口中要好。
我才知道生死攸关之际,人是连泪水都无力哭诉的,我背靠树干,慢慢阖眼,听到面前四肢踏地的声音。
它前爪刨地,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我撕裂!
我忍不住瑟缩起来,双目闭得死紧,可须臾过去也不见任何声响。
预料中的剧痛并未出现,我睁开一道缝隙,只见那野狼停下了暴冲,被定格似的止步不前,一双兽眼不再紧锁我,而是盯着我身后的树干,嗜血的幽瞳刹那消失,转变成了惧色。
林中死寂,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微张开口不住喘息,未曾想到还有一线转机。
只怕身后是什么更加可怖的巨兽。刚一回头,就见粗树一侧滑过道素白透绿的衣衫,带着扑面而来的清冽。
接着就是一把布满裂纹的碎剑。
这人出现的突然,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发出,几步挡在我身前,正正好将我和雪狼给隔开。
我努力扬起头想将前人看清,但只能望到一片高挑的背影,雪色长衫随步伐微晃,碧青绸缎缠在腰身下,再往上,长发如墨垂落,不见发簪、没有束带,随意地散在身后,与风摇曳。
她站得极稳,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只豺狼,只是块儿沾血的木雕,秀挺纤丽的背影中竟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大,如山岳般不容撼动。
她没有回头,不呵斥也不举剑,就这么安静站在我身前。
我被眼前一幕愣了良久,刺得眼角一阵酸疼,缓和些后小心翼翼绕开她的背影朝前看去。
方才还离我几步的雪狼退去很远,虽然没有落荒而逃,可仍旧不死心地冲我呲牙,见有人护我,焦急地在地上刨着爪子,低吼威胁。
看着身旁有些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我忽然不再害怕,反倒在脑海中闪过一个与之相似的黑影。
对,就是黑影。
她就是那天出现在院子里吓唬我的鬼!
我刚要出声,远处野狼忽昂头发出一声长啸,颇有种拼死一抗的势头。
站立不动的人此时终于踏出,她脚步缓慢,举起身侧银白碎剑直朝狼啸而去。顿时,它眼中凶光尽褪,只剩一片畏惧,女人脚步不停,手下剑端直指野狼眉心就要刺下。
“等等!!”
我赶紧大喊出声妄图制止,同时从地上爬起,扑上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勒紧不放。
我感觉她身子僵住一瞬,居然真的停下了将要落下的剑,微微低下头朝我投来视线。
但我没有没有看她,转而伸手在口袋里四处乱抓,摸到一个半温热的东西就朝狼脚下丢去。
我也是刚记起鬼影时才明白为什么半路就被这野狼盯上了。
它哪里是看重了我的皮肉,分明是被我吃肉馍时的香味给吸引来的!
山中雪天少有活物出没,它身上的伤大约也是捕猎时蹭上的,偶然闻到了肉香,自然一路紧跟,就算是混点肉沫都能在冰天雪地中多得几分生机。
我只后悔没有一开始发现它的动机,结果将它惹怒以后怕是不咬我一口都难解心头之恨。
把那一半肉馍丢给出去后,雪狼吓得拔腿就跑,很快又被香味勾住回过头。
它朝这边看来一眼,见我们没有动作,立马叼起地上的肉馍,很滑稽地瘸着腿钻进林中,奔跑远去。
暗暗松下一口气,回头才发现自己还抱着她的腿没撒手。
“对不起,我、嘶!——”
我松开手臂瘫坐在地,挤压间腿上裂口又渗出一滩血,泥面枯草上都沾了一大片。
正想着如何包扎时,那鬼影朝我走来,停在我面前一步,我才要抬头就见一双手伸下,却不是扶我起身,而是抄起我的双腿揽过腰,毫不费力地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拔了起来,稳稳当当落在她怀里。
“!!”
我倒吸一口冷气,被她的举动吓得动也不敢动弹,双手都不知该摆在何处。
她一言不发,抬脚就要往山下走去,我才想起还落下了什么东西,攀过她的肩膀看向身后,“等一下!我的药——”
话未说完,我再次愣住了。
原先散落一地的草药如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捡起,根根悬浮在半空,一条半显半隐的青黑蛇尾拧过药篮,草药有条不紊地落在篮中,掉落在一旁的药锄也浮在竹篮边,随着蛇尾一趋一步。
我默默吞咽下喉咙,顺着尾尖往源头看去,那蛇尾竟是从她身下显现的,可那两条腿又真真存在,蛇尾倒是虚幻迷离。
我僵在她怀里,缓缓转过眼睛看向她的侧脸。
看模样,她约莫二十来岁。正午日光穿过树梢,投在她脸上映出一副姣好的容颜,眉如远黛,眸若寒潭,看不出喜怒,只让人觉得有种不食烟火的疏离。
我盯着她了好一会儿,又意识到太过失礼,低下头缩在她怀里不再乱动,这一看,我连道谢的话都忘了说,尬尴地烫红了耳垂。
还好,她似乎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见我不说话也闭嘴不言,一路抱着我脚步稳重,轻车熟路带我回到药肆中。
抵开栅栏,她将我放到檐下草垫上,蛇尾拧起药篮搁在老槐树下,随后就化为无形,活生生隐去了。
她大大方方认了这诡术,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随即半蹲在我腿边,小心抬起我的右腿挽起裤脚,摸上那道狼藉的裂口。
我哪儿敢让她触碰,想收回腿却发现她力气大得很,任我怎么反抗都逃不开。
我累得脱力,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接着伸手抚上裂口的一端,原本血污浸染的裤脚和鞋袜转眼变得干净,我来不及惊讶,睁大了眼睛看她的手指在裂口上轻轻擦过,伤口肉眼可见的正在愈合。
这一天下来,我数不清自己心惊胆颤了多少次,可唯有与她相关的灵异让我最为惊奇。
我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神情,几乎不忍打断。
“那个,谢谢您……”我紧张地开口,心跳比遇上野狼时还要汹涌。
“上仙?”
我试探着说出那两个字,腿上轻柔的触感顿时压重,很快又重新抚过,仿佛只是一个幻觉,她既不出声反对,也没有甩手丢下我,沉默很久后微不可见地颔首认下。
我见她有所回应,紧接着道:“我、我叫鄢长雪。”
这一回,眼前人像是没听到似的,头也不抬地盯着手中动作。最后一道小裂口也在她指腹下愈合,左看右看都窥不见丝毫疤痕。
她不搭话,我略微失落,不再傻乎乎地没话找话,但她治好了我的伤也没有放手,只是看着我的脚腕。半晌,意料之外地开了口:
“我知道。”
声音淡淡,如她本人一样听不出情绪。
我怔怔望着她,看她抬起眸子撞入我眼中,才勉强平息不久的激动此时又掀起涟漪。
她其实不必回我的。
我认得她,她也认得我。
她不光是那夜树影下的幽幽鬼魅,还是我心心念念想要留在身边、养在房中的小小青蛇。
只是如今她的模样变了,变得成了人形、变得能与我说话、变得让我不知所措。
她的表情无比平静,连介绍自己的话都说得单调。
我匆匆回神,顺着她的话复述一遍:“青……厌?”
这是她的名字。
“嗯。”她低声回应我,轻得像是药炉大火中不经意裂开的树纹。
我哪儿还分得清什么人鬼仙妖,嘴角不禁翘起,心底高兴得丢了东南西北。
我还想接着与她闲聊,但身后匆忙脚步将我的话语打断——
“长雪!”
我听出那是师娘的声音,微微一顿,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药肆门前。
“哐当”一声巨响,大门被人用力推开,说是砸开都不为过,门框不堪用力,在地上滑过刺耳的摩擦声。
师娘几步穿过屋内,一刻不停地拉开药木门,脸上焦急,额头隐隐能见汗水。
我根本没想过会在这时迎回她,前几日以为的欣喜并不存在,心底只有被人发现的惊恐。
我立马回过头想要解释几句,可蹲在我腿边、那非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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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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