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花花捏着那枚棱镜时，指腹能摸到边缘切割出的冷硬棱角。阳光透过玻璃，在墙上投出片细碎的光斑，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进来。
她鬼使神差地举起棱镜，对准客厅。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翻她的招聘简章，父亲用红笔在“公务员”三个字下画了道粗线，母亲在旁边叹气：“跑外勤多危险，女孩子还是稳定点好。”棱镜里的光突然晃了晃，她看见父亲半夜在书房查“记者职业风险”，网页上跳出的工伤新闻被他一一存进收藏夹；母亲对着镜子拔白头发，嘴里念叨“再老点，花花出去采访，人家该说她带了个妈”。
第二天上班，她撞见方哲和夏茉茉在茶水间说话。夏茉茉笑着递给他块蛋糕：“你上次说想吃的牌子，我路过顺便买的。”棱镜里映出夏茉茉手机备忘录——“方哲：甜食，芒果过敏”，而方哲接过蛋糕时，指尖避开了奶油，悄悄把包装纸塞进了自己口袋。
午休时，夏茉茉凑过来挽她的胳膊：“花花，晚上一起吃饭吧？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日料，听说刺身特别新鲜。”叶花花举着棱镜的手顿了顿，棱镜里，夏茉茉昨晚的聊天记录还没删：“叶花花好像对我有意见，得找机会缓和下，不然方哲该不高兴了。”
下班路上，方哲骑着自行车跟在她旁边，车筐里放着两罐橘子汽水。“夏茉茉说你今天没怎么理她，”他挠挠头，“她那人就这样，想对你好，就是有点笨。”棱镜在包里发烫，叶花花看见上周暴雨，方哲撑着伞在公司楼下等了两个小时，手机里存着三条未发送的消息：“别跟夏茉茉走太近，她同事说她……”后面的字被他反复删掉，最后只发了句“雨大，我送你”。
叶花花把棱镜塞进抽屉深处。夜里翻来覆去时，她想起棱镜里看到的画面：父母的担忧裹着笨拙的控制，夏茉茉的示好藏着微妙的算计，方哲的维护带着口是心非的别扭。这些真实的爱，像没削皮的水果，甜里裹着涩，好里掺着刺。
第二天早上，她对着镜子系领带，父亲突然敲门进来，把条丝巾放在桌上：“你妈说你新衬衫领口太硬，这个垫着舒服。”丝巾边角绣着歪歪扭扭的小花，是母亲上周在菜市场门口的地摊上学的。
去公司的路上，她碰见夏茉茉，主动递过去颗薄荷糖：“你昨天好像有点感冒。”夏茉茉愣了愣，接过糖时，耳根红了红。
午休时，方哲又来敲她的工位：“汽水。”叶花花接过，故意晃了晃：“昨天那罐，气跑光了。”方哲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那今天这罐，得快点喝。”
抽屉里的棱镜还在，只是叶花花没再碰过。她突然明白，真实的关系从不需要透过棱镜去看——那些藏在“为你好”背后的焦虑，裹在“塑料情”里的试探，藏在“没爱情”底下的在意，本就是生活的本来模样。
与其模仿完美的爱，不如学着在磕磕绊绊里，把真心掰碎了，再一点点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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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花花和爸爸妈妈又吵架了，父母又在用老掉牙的“我都是为了你好”，规训她的生活。她早已受够了。叶花花大声回了一句：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就摔门把自己锁了起来。用大人的话，她是——叛逆。
她的对门是方哲，青梅竹马。
客厅的争吵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渗进叶花花的耳朵里。父亲的声音裹着烟灰缸的味道：“考公务员多稳当，你偏要去跑什么采访，风吹日晒的，女孩子家……”母亲的声音跟着浮上来，带着洗不净的洗洁精味：“你张阿姨家女儿，去年考进税务局，现在都处上对象了，你呢？”
叶花花攥着桌上的招聘简章，指尖把“城市晚报记者岗”那行字戳出了毛边。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我跑采访是能写出东西，不是去晒太阳！你们觉得稳当的日子，我过着像坐牢！”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父母的声音叠在一起，像块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
叶花花盯着他们鬓角新冒的白头发，突然笑了，声音比窗外的蝉鸣还尖：“那我也为了你们好——你们别再为我好了，行不行？”
“砰”的一声，她把自己锁进卧室。门板震得墙上的奖状簌簌掉灰，那是她小学得的作文奖，当时父亲还笑着说“我女儿以后能当作家”。
楼下传来自行车铃响，丁零丁零的，是方哲回来了。
叶花花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方哲正弯腰锁车，校服后领沾着片槐树叶——他们刚放学时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抢过篮球。他抬头往上瞥了一眼，似乎听见了楼上的动静，手在车把上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朝着叶花花的窗户晃了晃。
是袋冰镇的橘子汽水，玻璃瓶的，他们从小喝到大的牌子。
叶花花没开窗。方哲也没说话，就把汽水瓶放在她家窗台外的空调外机上，转身进了对门。门“咔嗒”关上的瞬间，叶花花听见自己屋里的挂钟，刚好敲了七下。
她摸着发烫的门板，突然想起上周暴雨，她忘带伞，是方哲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罩在她头上，自己淋着雨跟在旁边走。当时他说：“你爸妈要是问，就说我把你锁在教室了。”
客厅里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模糊的絮叨。叶花花拿起桌上的招聘简章，折成方块，塞进枕头底下。窗外的橘子汽水在夕阳里冒着泡，玻璃瓶上的水珠顺着外机往下淌，像谁没忍住的眼泪。
方哲在对岸那头，展示出他刚手工做好的横幅，几个大字：我都是为了你好。似乎是故意的。
叶花花正对着习题册发呆，笔尖在“解”字上戳出个墨点。窗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抬头，看见方哲站在对楼的天台上，手里扯着块皱巴巴的红布。
那是块旧床单改的，边角还缝着歪歪扭扭的白布条，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六个大字——“我都是为了你好”，笔画粗得像拖把拖过，末笔的“好”字还溅了个墨团，活像她妈数落她时，嘴角沾着的饭粒。
方哲显然是算好了角度，横幅刚好正对着叶花花的窗户。他看见她探出头，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张开胳膊把横幅绷得更直，另一只手还冲她比了个鬼脸——食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转了两圈。
叶花花的脸“腾”地烧起来。早上争吵的余怒混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让她抓起桌上的橡皮就扔了过去。橡皮越过窄窄的巷子，砸在方哲脚边的水泥地上，弹了两下滚进排水沟。
方哲弯腰捡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朝她晃了晃。这次他没做鬼脸，只是把横幅慢慢卷起来，搭在胳膊上，转身往楼梯口走。走到天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抬手在嘴边比了个“喝”的口型，指了指楼下空调外机的方向。
那瓶橘子汽水还在，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淌，在水泥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叶花花盯着那水洼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突然抓起习题册，“哗啦”翻到夹着的便签页——是昨天方哲塞给她的，上面写着“晚报招实习记者，下周三截止”，后面画了个龇牙笑的小人。
客厅里传来开门声，母亲的声音飘过来：“花花，出来吃西瓜了。”叶花花没应声，抓起外套往门口走，经过玄关时，瞥见父亲正把切好的西瓜往盘子里摆，最中间那块没籽的，放在了她惯常坐的位置。
她拉开门，对门的防盗门刚好也开了条缝，方哲的声音漏出来：“妈，我作业写完了，出去买瓶汽水。”
叶花花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往楼梯口跑。楼下的槐树叶沙沙响，像是谁在偷偷笑。
叶花花的嘴角先是往下撇了撇，像是还在赌气，可眼角的弧度却先软了下来。她盯着方哲消失在天台门口的背影，那卷皱巴巴的红布还搭在他肩上，活像扛着面打了败仗的旗。
“幼稚鬼。”她低声骂了句，声音里却带着气笑的颤音。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窗台，碰到那瓶橘子汽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把刚才憋在心里的火气浇熄了大半。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小时候她被隔壁班男生抢了跳绳哭鼻子，方哲就把那男生的作业本藏进了花坛，然后举着根断了的跳绳跑来，说“你看，我帮你报仇了，他作业本被狗叼走了”——后来她才知道，那本作业本是他自己花钱赔的。
叶花花伸手把汽水瓶拿进来，拧开铁盖，“啵”的一声轻响，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她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橘子味的甜混着气儿冲得喉咙发麻，却把眼眶里那点莫名的湿意压了下去。
窗外的蝉还在叫，可听着好像没那么刺耳了。她低头看了眼那瓶汽水，瓶身上映出自己的脸，嘴角翘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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