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很久很久，棱镜的秘密都没有被解开，夏茉茉只把它当平静生活里的一场梦。
其实棱镜计划是父神牙或发明的，棱镜——暗物质做成的梦境碎片，随机挑选的幸运使用者，目的是让无产阶级学会真正的爱，不再内斗。
那是先锋们阶级斗争实验的最后一环。
夏茉茉所处的时代，正值**社会实现的最后一个环节：情感改造。
夏茉茉把那枚棱镜收进了梳妆台的绒布盒子里，和她的耳钉、项链挤在一起。有时化妆时瞥见，会恍惚想起那些透过棱镜面看到的画面：方哲在她生日时订的蛋糕，特意备注了“少糖，茉茉最近在控糖”，却在她面前说“随便买的，怕浪费”；叶花花嘴上嫌她整理的采访提纲太啰嗦，却在审稿时悄悄把她漏标的数据来源补全了。
她后来问过方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怕黑，所以每次加班都假装顺路送我？”方哲挠着头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从那天起，他办公室的灯总比别人晚关半小时。她也试过在叶花花忙得忘了吃饭时，把热好的便当放在她桌上，附张纸条：“看你瘦的，再不吃我可要跟阿姨告状了”——就像叶花花曾经在她感冒时，默默把感冒药和温水放在她手边，标签上用马克笔写着“饭后吃，别空腹”。
棱镜偶尔会在深夜发烫，像有谁在里面叹息。夏茉茉摸黑把它拿出来，对着月光看，玻璃里映出的不再是那些藏着的心思，而是她和叶花花在茶水间抢最后一袋速溶咖啡，方哲在旁边笑着递来两袋新的；是他们仨在暴雨天挤一把伞往地铁站跑，鞋子全湿透了，却笑得比谁都大声。
她不知道父神牙或是谁，也不懂什么阶级斗争实验。她只知道，那些曾经被棱镜照出的“不纯粹”，后来都长成了实实在在的温暖。就像巷口那棵老槐树，当年移栽时大家都怕活不成，如今枝繁叶茂，夏天能遮住半条街的阴凉。
有天整理旧物，叶花花从抽屉里翻出块皱巴巴的红布，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我都是为了你好”，笔画歪歪扭扭的。“你看方哲这字，”她笑着扔给夏茉茉，“当年还拿这个逗我，幼稚死了。”方哲刚好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三瓶橘子汽水，闻言凑过来看，突然指着红布角落：“哎，你们看这个！”
那角落有个小小的、被墨水晕开的印记，像片模糊的槐树叶。夏茉茉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棱镜里从未映出的画面——或许从一开始，那些被叫做“内斗”的磕碰，本就是学会爱的必经之路。就像她现在知道，叶花花藏起的关心，方哲别扭的温柔，和她自己那些笨拙的示好，拼在一起，就是最真实的人间。
棱镜在盒子里渐渐凉了下去，像完成了它的使命。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三个凑在一起看旧红布的人身上，柔和得像谁在轻轻笑。
她在职场待了八年，都没有心动，直到那天来了个新人，叫方哲。
她对他一见钟情，可她是他的上司。
她决定改天下班后，主动出击——去表白。
夏茉茉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指尖在“方哲”的名字上悬了三秒，最终还是点了保存。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严，夕阳斜斜切进来，刚好落在新入职员工的工位区，方哲正低头整理文件，侧脸的轮廓被镀上层暖金色，连耳尖那颗小小的痣都看得清晰。
这是他来市场部的第三周。上周部门聚餐，他替喝多了的实习生挡酒，说“她酒精过敏”时，眼神认真得不像刚毕业的学生；前天她在茶水间打翻了咖啡，是他最先递来纸巾，还顺便把她沾了污渍的文件夹拿去清洗，回来时边角用透明胶仔细粘过，说“还能用”。
夏茉茉对着镜子理了理衬衫领口，第三颗纽扣有点松，是早上急着出门没注意。她想起方哲工位上的针线包——那天他帮同事缝补划破的工牌带，说“我妈教的，出门在外备着总没错”。
六点的下班铃响了，办公室的人陆续走空。夏茉茉听见方哲收拾东西的动静，故意放慢了关电脑的速度。他背着包经过她办公桌时，脚步顿了顿：“夏经理，您还不走？”
“等份文件，”她抬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对了，楼下新开的那家面馆，听说豌杂面不错，要不要一起？”
方哲的眼睛亮了下，像被点亮的灯泡：“好啊，我听说很久了，就是没人陪我去。”他顿了顿，挠挠头补充，“我请您吧，就当……感谢您这几周的指导。”
电梯下行时，夏茉茉盯着跳动的数字，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和她家里用的是同个牌子。她突然想起上周开会，他提出的那个推广方案，有个细节和她几年前做的案子不谋而合——当时她以为是巧合，现在却看见他背包侧袋里，露出半截笔记本，封面上的字迹和她那份旧方案的批注很像。
面馆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老板热情地招呼：“两位里面坐，今天豌杂面加蛋，免费！”夏茉茉看着方哲熟练地帮她擦掉桌上的水渍，突然笑了——他刚才在电梯里偷偷查手机，搜索记录大概是“和上司吃饭要注意什么”。
面端上来时，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夏茉茉摘下眼镜擦，听见方哲小声说：“其实……我来面试那天，就见过您。您在会议室给客户做演示，讲到数据模型时，眼睛在发光。”
她抬眼，正撞见他慌乱移开的目光，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窗外的路灯亮了，在玻璃上投下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夏茉茉搅着碗里的面条，突然觉得，有些话其实不用急着说。
比如，她早就注意到他工牌上的照片，背景是她常去的那家书店；比如，她今天特意换了条蓝裙子，因为上周听见他和同事说“觉得蓝色挺好看的”。
“这面不错，”她吸了口面条，热气烫得鼻尖发红，“下次……还来？”
方哲抬头，嘴里还含着面条，含糊地应：“好啊。”灯光落在他笑弯的眼睛里，像撒了把星星。
这天下班，是晚上八点，她今天只工作了四个小时。
她注意到方哲出去吃饭，便跟随了，结果看到方哲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她以为那是她的女朋友，很是失落。
其实是叶花花。
写字楼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时，晚风卷着点凉意扑过来。夏茉茉拢了拢外套，指尖还残留着键盘的温度——今天的工作收尾得早，四点就处理完了所有报表，剩下的时间，她对着电脑屏幕上“方哲”的排班表，看了不下十遍。
电梯到一楼时，刚好撞见方哲背着包往外走。他脚步轻快，还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是首很老的民谣，夏茉茉小时候听爷爷哼过。她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看着他穿过马路，拐进对面那条种满梧桐树的巷子。
巷口的路灯刚亮，暖黄色的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地上织成网。夏茉茉躲在公交站牌后，看见方哲在一家馄饨店门口停住，店里跑出来个姑娘，扎着高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伸手就拍了下他的胳膊：“迟到十分钟，罚你多加两个蛋。”
方哲笑着举手投降，侧身让她先进去，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帆布包，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那姑娘仰头跟他说着什么，方哲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手指在她包带上无意识地摩挲——夏茉茉见过这个动作，上次部门聚餐，他听实习生讲家乡趣事时，也是这样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
馄饨店的玻璃窗上蒙着层白雾，把里面的人影晕成模糊的一团。夏茉茉看见方哲把菜单推到那姑娘面前，自己则伸手够过调味瓶，往碗里加了半勺醋——她记得方哲吃馄饨从不加醋，上次团建点外卖，他特意备注了“免醋”。
风卷着梧桐叶沙沙响，像谁在耳边叹气。夏茉茉转身往地铁站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孤零零的声响。包里的手机震了下，是部门群的消息，方哲刚发了张照片：馄饨碗里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配文“有人说我最近瘦了，逼着加餐”。下面有人问“谁啊这么好”，他回了个笑脸，没细说。
走到地铁口时，夏茉茉突然停住脚。她想起上周整理旧文件，翻到方哲的入职登记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填的名字是“叶花花”，关系写着“朋友”。当时她没在意，现在却突然想起，方哲抽屉里那本翻旧了的诗集，扉页上有个小小的“花”字；想起他总在周三下午出去接电话，语气轻快，挂了之后会买两杯奶茶回来，一杯三分糖加珍珠，是她看见过的、自己常点的口味，另一杯全糖去冰，她从没见他给谁过。
写字楼的灯光在身后亮成一片星海。夏茉茉掏出手机，点开和方哲的聊天框，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条：“明天上午十点的会，资料我发你邮箱了。”
刚按下发送键，就看见馄饨店的门开了。方哲和那姑娘并肩走出来，姑娘手里拿着个没吃完的烤红薯，掰了一半塞给方哲。两人边吃边笑，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两条调皮的鱼。
夏茉茉转身走进地铁站，进站口的风掀起她的衣角。手机震了下，是方哲的回复：“收到了夏经理，谢谢。对了，刚在馄饨店碰到个朋友，说你们部门下周要做的那个推广方案，她之前接触过类似的，要不要改天约着一起聊聊？她叫叶花花。”
地铁呼啸着进站，带起一阵风。夏茉茉站在站台边，看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翘了起来。
突然，她捡到一个东西，是一枚棱镜。
晚风把梧桐叶卷到脚边时，夏茉茉正低头踢着石子往前走，鞋跟突然碰到个硬东西。弯腰捡起来看，是枚棱角分明的玻璃棱镜，边缘还沾着点泥土，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被摔碎的星星。
她对着光举起棱镜，写字楼的霓虹透过玻璃，在地上投出片晃动的光斑。鬼使神差地，她转头看向馄饨店的方向——方哲和叶花花刚走到巷口，叶花花正踮脚把烤红薯的焦皮剥下来，塞进方哲嘴里，自己则咬了口里面的瓤，烫得直吐舌头。
棱镜里的画面突然晃了晃。夏茉茉看见叶花花上周在茶水间，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里念叨：“夏经理看起来好严肃，得自然点……”；看见方哲昨天午休时，对着电脑屏幕上“如何和上司自然相处”的搜索结果，皱着眉挠头。
她把棱镜揣进包里，指尖触到玻璃的凉意，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失落，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地铁进站的提示音响起时，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棱镜，突然想起刚才透过玻璃看到的——方哲帮叶花花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熟稔得像在打理自己的袖口，而叶花花抬头看他的眼神，干净得像小时候巷口的那汪井水，没有半分扭捏。
“原来只是朋友啊。”夏茉茉轻声说，晚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点烤红薯的甜香。她转身走进地铁站，包里的棱镜轻轻发烫，像有谁在里面，悄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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