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南絮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时间有些错愕，下意识便本能地脱口反问，但一看对方瞬间添了几分阴沉的眼神，又觉得不对赶紧纠正措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毕竟我们也不是太熟。”
显然，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
话落下没几秒，容嵊的脸色倏地完全沉下来了。他本就身形高大气势压人，单拿一双几乎可以冻死人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就如同黑云压境了一般。南絮被那道阴沉且毫无实际内容的眼神冷得几乎马上打了一个冷颤，电闪火石之间竟然马上就反应过来。难怪一整个晚上他反反复复都在强调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地蠢。果然是蠢，他明明说了那么多，她竟然到现在才心领神会出他真正的意思，怪不得他看上去一副心头冒火的样子。但这也不难怨她吧，明明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说上那么多的铺垫，害得她差点就以为他是真的在关心她了。
容嵊跟叶家宿怨颇深。
他大概以为，自己跟叶怀瑾的突然分手一定是叶家使了某些手段逼迫的。那么基于常理来说，她多少也应该有点出于心有不甘便会产生怨恨的心思，只有他大发慈悲地递来一根绿枝，她大概率会迫不及待地倒向他的那一边。他更是大概以为，在她倒向他那一边之后，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引起叶怀瑾的不痛快，一旦能让叶怀瑾不痛快。同样，也可以让那个爱子心切的叶母同样不痛快。这就是她出现在容嵊面前的唯一的价值，要不然，容嵊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留意到她。有钱人有闲且任性，就连对手制造个不痛快的出来，都不惜下这样大的手笔。
她郑重其事地地斟酌了一下语句，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容先生，是不是希望我同你结盟？”
对面那个人，却仲怔了一下。
原本在她的预想当中，她好不容易才领会了他藏得那样隐晦且生涩难懂的心思，他总该不用再继续这样沉着一张脸，至少也该给她一个赞赏的神色符合情理。没想到此人仲怔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神色里居然泛起了一丝愠怒般，那张原本阴沉到底的脸瞬间算是黑得不能再黑了，乌墨般的瞳仁里淬的那点冰冷却有了碎裂的痕迹，寒光凛冽，教谁看了便觉得心惊胆颤。他就这样死死盯着她看了许久，又将目光重新放回了之前那丛白色的细碎花朵上，不屑于再看她一眼。那种姿态，简直就要当他身旁没有她这个人似的了。
他突然翻脸不理人，她却不能自顾自走开。
这样干干地熬着好一会儿，就在她险些又以为自己猜错了时。容嵊又转过身来了，片刻钱的阴沉少了些许，甚至还朝她兀自笑了一下。真是要命，这人不笑还好，眼下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朝她一笑，貌似雨过天晴拨云见月一副要放过她的形容，偏偏那双狭长且亮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什么温度，教她不由自主地又抖了一下身子。
“对，你说的也没错，说来你还真是一个好盟友。那么，你的决定呢？”
“我的决定？”
“不如这样，你来我身边，我可以帮你摆脱现在的困境，而你配合我给叶家添点堵。”容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略微的沙哑里不难听出其中有一丝不掩饰的微妙，偏偏配上他英俊的面容，轻易就让简单的字句有人让人甘愿沉迷的蛊惑力一般，“放心，你不会吃亏的。”
眼下已经入秋，早晚温差大，身上衣裳似乎被露水打湿了，让她觉得连手心也开始潮湿了。可她知道这分明是错觉，就像他那张虾棱角分明的再英俊不过的脸给人带来的错觉一样。南絮维持清醒，只觉得有种不知缘由的紧张将她牢牢困住，“对不起。”
“你拒绝？”
“是的，我不行。”她努力口齿清晰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说完之后，顿时觉得心里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浊气突然之间就消散了。比起对方之前那种含含糊糊的行为，现在这种目的清晰的字词反而让她真的松了一口气，“容先生，我做不到你的那些要求的。”
她不傻，不会真的以为世上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恩惠。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可她知道她的困境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窟窿，需要很多很多钱填进去。她也还没有这么天真，真的会以为随随便便配和着面前的这个人气一气叶家，就能得到与其完全丝毫不匹配的资助。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就算她再如何年纪小不谙世事，她也知道去他身边的话，就只会是她能所理解到的那种意思，并且还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落到最后，她甚至可能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什么都会发生。
在他的身边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心血来潮收下的情人？不，连这个称呼她大概都没有资格担当得起。她不会自作多情，也清楚容嵊对她唯一的兴趣，不过是源于她曾经与叶怀瑾的纠葛罢了。南絮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在容嵊从容不迫的直视下露出一丝还不算完整的微笑，“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像你说的那，走到你的身边去。”
容嵊听完她最后的回答倒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要不然，你再考虑下。”
考虑，又什么好考虑的。
这种有钱人才玩的荒唐游戏，她怎么可能掺和。
周日是母亲那间疗养院的开放日，方便亲属探望。
南絮给母亲整理了一些日常干净衣物和洗漱用品，出了门想起上次去疗养院时护士站那些护士们照顾母亲时不耐烦的动作，便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钱停了下了。摆在店门口的进口水果果篮光鲜亮丽，价格也高得让人望而却步。她犹豫了一下，正巧看见门口有一筐金灿灿的秋橙，刚刚上市，黄澄澄地躺在筐子里挺着饱满的肚子，价格也合适。她一喜，蹲下身认认真真低挑了一大兜。老板娘看了也高兴，“小姑娘识货的，这是老家人给我送来了两筐，吃不完拿出来卖的。现在人都爱买那些看着漂亮的水果，哪里晓得时令水果的好处。”
去疗养院路程很远，而且没有公交车直达。转了两路公交，提着行李袋又拿着那么一大兜的橙子，其实并不轻松。她到达的时候，前台的几个护士正围在一起闲聊。她将那一大兜水果费力递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个护士倒是笑了笑，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这声谢顿时让她的心似乎也安宁了一些，一路提着发酸的手臂此刻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她脚步轻快地朝着母亲的病房跑去，打开门，里面坐着一位神情枯槁的老人，却不是她的母亲。南絮慌乱低扭过头下意识寻找，目光触及远方，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母亲被人推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个阳台上。
通往阳台的门平时是锁着的，大约防止一些情绪失控的病人造成危险。今天那扇门却打开了，母亲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阳台正好处于西北方位，阳光强烈，母亲被晒得连嘴唇都有些干。却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平时最常发作的焦躁动作也没有。母亲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对外界也没有感应，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因此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第一个到安静地等在校门口，准备接那个即将放学女儿。她自小并没有吃过什么苦，父亲在大学任职，母亲则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主妇，两个人都有足够的时间来耐心照顾她。哪怕父亲走了之后，母亲也竭尽所能地替她遮挡了风雨。是她太没用，才短短一段时间就将母亲照料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天上的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怪她的。
穿着一身白大褂医生坐在电脑桌的后侧，平日里还算是通情达理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双手交叠地放在翘起的腿上，一如他此刻飞快的语速：“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是院里的领导决定。你们总是缴费不及时，况且现在床位又这样紧张。你要理解，我们这里是私人医院，如果每个患者都像你们这样早就关门大吉对不对？看你还是一个学生吧，找一个大人过来将你母亲挪出去。”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亲戚呢？亲戚总是可以出些力的。”
“我没有亲戚。”
医生无可奈何地把手一摊，将手中的笔扔到桌子上，“那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了。总之作为我们医院来说已经仁至义尽了又免费送了一堆药给你母亲。总之，你自己想办法把她接回去吧，吃着药慢慢养，也不用承受这样大的经济负担。”
谈话的结果，其实在她进门时就已经猜到了。
这个医生不清楚，方家平时少不得同各式各样的的人打交道，有些是可以上台面的，有些则不是。所以，在送礼这件事方辉向来谨慎，特意定制了一大堆专用礼盒，既大方遮人眼目。因此，方辉每次给人送礼办事的时候，也总会拎上这样的袋子。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她便瞧到那几个竖在墙角熟悉而醒目的礼盒。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方辉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她和母亲。
为什么呢？
她和母亲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被命运阴错阳差地推进了方家的大门而已，就被恶意纠缠至此。而方绍，对她做了那么多恶事，同样也不曾受到过任何惩罚。这个世界，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不公平。
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她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单子准备去护士站拿药。人还没有拐过那个脏污的拐角，几声奚落的笑声已经混着药味的空气飘了过来。
“上次隔壁房来的时候拎了一大堆进口水果呢，也就她好意思，就拿几个酸橙子……啧。”
“算了，人家就是个小姑娘，你跟她计较什么。”
“还小姑娘呢，往医生办公室跑倒是勤快。我看那医生八成也是给她迷晕乎了，之前费用续不上都没给她赶出去。还好，这次算是迷途知返。”
有人插嘴，“他哪敢不知返啊？他家那个母老虎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把他从院长家里撵出去，上门女婿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的……”
“你的嘴是真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沿着弯弯曲曲的台阶小路走到马路边的公交站牌，明明也就几分钟的路，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是走了很久。等了好一会儿公交才来，车内没有几个乘客，空荡荡的晚风从两侧敞开的车窗吹进来，于是，那时昏黄的光线就似搅碎了一般，跟着这字晃动起来。她坐在靠车右侧的前排，看着马路旁一排排的树木像电影里倒带似的往后退着，而灰白色的水泥马路，则被一层层黑色的大雾笼罩了。微黄的车灯，透过那些迷迷蒙蒙的光线，竟然似盛夏夜里无数个飞舞的流萤。她想起更年幼一些的时候，父亲会开车带着她和母亲一起去乡下的田野间度假。晚上的时候，夏间的田野里，小路边草丛力就会有这样密集的流莹。那个时候，父亲总是牢牢地抓住她和母亲的手，提醒他们小心路边的可能出现野蛇。母亲那时的笑美，神情也总是特别安和平静。不像现在，每次去看她她的脸上总是弥漫着一层灰蒙蒙，就像面前马路上里车灯也照不散的黑色的雾。
她其实本来早有准备的。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拼尽了全力，却还是不能一个人去解决掉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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