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回忆。
特别是以那种几乎不情不愿的方式。
梁懋的离开就像是一股挟裹着让人不由自主往回奔跑的海浪,等到那些汹涌的浪潮渐渐退却,她茫然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回了早上离开的地方。一整天的光阴全浪费在了毫无办法阻止的脑波动荡中,让人既沮丧又疲惫。本来这些年她一直做得挺好的,就算在噩梦里也不会替自己觉得冤枉。
今天回过神来她觉得挺冤枉的。
这些年来,要是早知道容嵊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的源头不仅仅是因为叶怀瑾,还因为她的模样肖似他的心上人,她又何必作茧自缚。更让人郁卒的是,前段时间她还差点跌进了他甜言蜜语的陷阱里。虽然知道他当时说出那番话来,多半是因为男人的胜负欲在作祟,但是说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也是不可能的。她也不过一介普通凡人罢了,同一个年纪相当,样貌英俊男人经年相处,不可能不生出一丝一毫的动摇之心。
好就好在,仅仅是动摇而已。
推开院门,吴姨正好在前庭里修剪花草,见到她就诧异:“南小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晚上要和同学聚会吗?”
“临时取消了......”她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这里的草木不是前几天刚修吗?”
“容先生前几天说这丛晚香玉的枝条太长了,工人修剪得不仔细,让我重新再弄一下。”
“他对这个倒是上心。”
南絮对庭院里的草木种类认识并不大全,眼下无事,便凑上前看了一眼。土陶罐里的植物长着椭圆形的叶子,叶脉上有些许细微的柔毛,花朵洁白,呈现聚伞状细碎花序,看上去并没多惊艳。如果非要说出什么特别之处来,顶多就是看着有些眼熟而已。她心里莫名微微一动,又往别处仔细望了望,目之所及,竟然也发现了不少同类植物。
“容先生偏爱晚香玉,这几年教人加种了不少,还特意移走不少名贵的花种。”
小小的,白色的花?
晚香玉?这么说来不光看着眼熟,听着也有些耳熟了。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轻翻动了一下,蓦然升起的画面,却是他从那辆黑色的商务车里亲自抱出的那抹娇小的白色身影,以及,他手机上的备注的那个,白瑜。她更是想起,多年之前在那个宁湖会所的顶楼,他漫不经心地站在同一种植物面前向她提出邀请,曾定定地看着她,却中途又转头注视着那些细碎的花儿,月光下的神色古怪且令人琢磨不透。好吧,其实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可偏偏他的演技太好,而她呢,又眼瞎。
南絮盯着面前那几丛算不得多起眼的碧绿植物,恍然大悟。
随即,索然无味。
换鞋进厅,她径直上楼去了自己的卧房。在外头游魂似的吹了一整天的风,打开门,身影顺着光线投在穿衣镜上,里面出现的那张脸赫然有了一些憔悴的痕迹。南絮看得心惊肉跳,决定洗完澡再敷个面膜。她已经过了可以随便糟蹋皮肤的年纪了,再如何无所谓,真的到了某些时刻,光鲜亮丽的样子总好比顶着一张黄脸婆的脸。今天早上容嵊离开得仓促,他也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但眉宇之间的那丝烦恼还是隐隐约约浮现了出来。其实,有什么可烦恼的,无非就是不知该怎么处置她才好。如今心上人已经回来了,她这个本来就有些瑕疵的替代品也是该想个法子处理掉,她能理解,但也不至于要上赶着主动提出来自己下堂。
急什么,他迟早会按捺不住。
洗完澡换了常服从浴室出来,通往阳台的门却呼啦一声被人拉开了。南絮被唬了一跳,吓得连手中用来擦湿发的毛巾也掉到了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司没什么事,想着你今天没上班,我就提前回来了。”
她狐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却在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上楼之际吴姨嘴里说那道的鳕鱼排究竟是给谁准备的了,她当时被那一丛丛绿油油的植物搅得心绪有点乱,一下子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大意了。
她原本以为这个人今天出去约会,多半晚上是不会回来的。
不过,他今天早上出门急不可待地去见那位心上人,不用脑子都能猜到两人准少不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戏码。偏这人现在看上去神情自若,丝毫都没有露出半点心虚的意味,实在是教人佩服。也是,如果不是有这样深厚的功底撑着,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她都毫无觉察。
“你在我卧房的阳台呆着,总不是为了看风景吧。”
“那你呢?送走了那个梁懋,心情怎么样?”
呵,还真是彼此彼此,不但查她的手机定位,还懂得恶人先告状。
南絮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些年他也是用这一招屡屡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且永远将问题抛在她的身上,害得她没有空去想其他,才会蠢到这么多年被他摆弄。今时今日何又何必这样装腔作势,他早点将他的盘算说出来就行了,他总不会以为她会赖在这里不走吧。
“梁懋这次出去估计要很长时间才回来,同学一场我送送他也无可厚非。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他,难不成你还在吃醋?”
南絮重新从架子上拿了一条干净的浴巾,一边擦拭湿发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她也知道这样的回答对容嵊而言基本上算得上是挑衅。面前这个人别看在外头四平八稳的,到了她这儿就跟个定时炸弹似的,受不得一点点火星。早点将他激怒也罢,让他痛痛快快地说出他的打算,免得她留在这个屋子里,就像被人拿了一把软刀子似的架在脖子上,不得痛快。她对他与那个叫白瑜的女人的过去毫无兴趣,也没打算去弄清楚其中的缘由。
果然,容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尖锐,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不高兴?”
“我并不重要。”她坐在梳妆台前抬起头,直直看着倒映在镜子里那张棱角分明英俊的脸,“你特意等在这里,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叶家的婚礼提前了,我收到了请帖。”
她没有预料到这个开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们,能不能不去参加这个婚礼?”
南絮顿时错愕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辛辛苦苦藏了那么多年的心上人,今天早上就差没堵到家门口了。而他呢,从外头春风得意地约会回来,居然还有心思惦记着她跟叶怀瑾曾经的那点破事。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容嵊的表情似乎更加古怪了一些,不自然的咳了几声,几步走到房门前一副打算要离开意味,却又不知为什么顿住了脚步,看了她一眼,然后把门关上了。走过来,替她拿起了吹风机,“湿头发要及时吹干的,医生交代的话你总是记不住。”
这个人今天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开口要将她赶出去嘛,何必为难成这个样子。她被他这吞吞吐吐又不肯将话挑明的态度给弄得心里冒出了火苗,“你有话就说,磨磨唧唧让人讨厌。”
他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上,眼睛直视她,漆黑的瞳仁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叫人看不分明,却欲言又止一般。
她便由着他动作,等着那个答案落地。
这回,算得上真不欠他什么了吧。
长久以来他待她也是不错,又照顾母亲。如果他还在犹豫着要用一笔钱来打发她,那真是大可不必,她也没有厚颜无耻到这样的地步。只是还有些事情未了,等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她自然会带着母亲干干脆脆地离开这里。送别梁懋之后她也替自己仔细打算了一下,其实以后也大可不必出国。国土如此广阔,随便往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那些人手哪能真伸得了那么长。至于母亲的病,前前后后治了这么久,意识始终没办法从那个平行世界里面走出来。那就不走出来吧,让她在活在那里也挺好。她再多存一些钱,找个土地便宜的地方买间屋子,修个小院,种花种草,总可以将自己和母亲照顾得很好。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点的,找一个简简单单能过生活的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之前是他碍于雄竞面子不愿放手,如今却再也没有不放手的理由了,算是皆大欢喜……
南絮越想越觉得未来可盼,连带此刻看容嵊的眸子都盈上了亮光。
偏偏,大约是她眼里的期待意味太过明显了些,却一下子教他误会了。她还没等到他开口说话,却突然察觉出面前的人似乎起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在她瞪大眼睛还来不及拒绝他的时候,容嵊已经开始动作。熟练地一把将她丛梳妆台的椅子上抱起,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欺身吻了上了。她却简直如冰火两重天一般,身下是松软的羽绒床品,身上感受的却是他强壮有力的身体,她被压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脑海里是一片全然的空白,喘息间都是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松柏味道。
他突如其来的**热烈,动作也越发粗鲁果决且干脆利落。南絮知道大约是避不开了,所以在他快速褪去她身上最后一缕衣物的时候,拼着最后一丝清醒,从床边的柜子拉出了那个小小东西,塞到他的手里。
“不用。”
“不用?”
“我想,”他停下手的动作抱住她,贴着她的耳畔,仿佛酝酿了许久一般,又好似这就是他刚才一直踌躇未说出口的话,“不如我们要个孩子。”
“啊?”
她这回是真的被他惊到了,愕然地从他的怀抱中中挣脱:“容嵊,你没事吧?
“你在惊讶什么?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么久,将孩子提上日程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容嵊撑起身子注视她,眼里还又有浓浓的尚未褪去的欲潮,“连我那个不争气的远方族弟,去年浪子回头结了婚,今年年初就生了一对双胞胎。所以我才想劝你不要去出席叶家的婚礼。反正,日后要是办婚礼我也没打算邀请叶家的人......”
“等等,先停一停……刚才你是在说,要跟我生孩子?还有那个什么婚礼,你要跟谁结婚?”
“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总得进入合法阶段。”
“合法阶段,等等,你是不是把顺序搞错了?”南絮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话弄得差点语无伦次,吓得脱口而出,“正常来说两个人难道不是应该先谈恋爱,再求婚见父母,三媒六聘办手续,才生孩子的吗?”
“你觉得哪里漏了,我们都补上。”
她被问得更加崩溃了,“没法补好不好,我们两个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容嵊一听这话却慢慢地直起身,眼里的那抹欲潮明显退下了,脸上居然有了一丝凝重,“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是?”
她怔住,一时弄不清他说这句话的意图。
“我们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拥抱接吻,也做着正常恋人都会做的事情。那么,这些对于你来说算什么?”
南絮被他这一连串突然冒出来的问题问得瞠目结舌,简直要怀疑这个人得了失心疯。他居然还好意思问来问她,这些年他们两个都在干什么?他当真心里没有一点数吗?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来找她算账。
容嵊却像终于发了狠一般,继续一句句咄咄逼人。
“说不出口了对不对,我来替你回答。你一直都不甘心,如果不是我用金钱来诱惑你,当初要不是你走投无路,你根本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因为在你的心里,我恐怕连叶怀瑾的一块衣角都比不上。南絮,这么多年我本来以为你总归是有一点点心的,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了。在你那里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因为你的心一开始通通就丢到了叶怀瑾那里,到现在都没有拿回来。而且,你也不打算那么做。”
“你以为我想跟你在一起?你以为我真有多稀罕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包括你在床上的时候,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给我生孩子?”
他看上去仿佛是气到了极点,满脸阴鸷地盯了她片刻,却终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咬着牙抓起床上的衣服胡乱穿上,竟然一摔门走掉了。
南絮一个人坐在凌乱的床上,荒谬且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扇被重重拍上的房门,怔了半晌之后,忍无可忍骂了一句脏话。
她和他,到底是哪个人神志不清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