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站在原地踌躇了几分钟。
出了门，沿着小区外的红砖路缓缓走，不知不觉竟然回到了刚才那一间咖啡店。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里好，她下意识推门而入，长着一张颇为精致样貌的老板娘想必是认出她来了，见人去而复返，便从柜台后面仰起脸和善地笑了一 下，“外头开始冷了对不对？晚了就不要再点咖啡了，喝杯热水缓一缓。这座城市每年都是这样，降温从来不会迟到。”
她迟疑地道了一声谢，才反应了过来。
被容嵊带回S市的时候，明明还是暖春,现在却已经是深秋时分了。时间过得竟然这样快，教人毫无察觉出匆匆的流逝。咖啡馆店里的人并不过，室内音乐舒缓，木质桌子上的透明玻璃杯被头顶的水晶灯下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线条。她靠在软软的沙发垫上，用尖细的手指无意识拂过那些看似被扭曲的光线，恍惚地想，那么有没有可能，有些东西一开始就弄错了？有没有可能，有些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突如其来的模糊意识，如同长久浮在深海上的冰山被剥落下了一角，隐约可见其藏匿于水底部分的庞大未知，却依旧难以窥视全貌。
要不要，问一问？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沿着这条街往下走，车程不过两三分钟就能拐上S市高楼林立的主干道。如果再往前开一会儿，北环路的那间公寓就会出现在眼前。隐隐约约记得，曾经秘书室里不知是谁无心提过一次，说是容嵊原本很喜欢那间临江景的公寓，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转了性子，一次竟然叫人落了锁，后来再都也没有去过。她那时无意听了这话，只觉得是某人有钱任性，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也就忘了。可仔细算算，仅仅是她对那间公寓留下了难堪的印象而已，但容嵊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根本就没有憎恶那间公寓的理由。
难道对于他来说，那天晚上其实也不是一个多愉快的记忆？
她觉得心里突突地跳，不安分且不安心，一时间口干舌燥，端起桌子上的那杯温水咕咚一口气喝完了。即便是这样做，却依然压抑不住心底升腾起的那种焦躁感。她也不太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下意识地用手擦拭刚才喝得太急而流淌到桌面的水渍时，咖啡店的门却被人推开了，挂在门上的小物件发出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进来的应该是一对小情侣，但又似乎半真半假地闹着别扭，路过她身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女方在抱怨。
“以后不许那样……”
男孩的声线清朗且有些无奈，却又带着丝丝求饶，“……为什么你只愿意相信听到的，应该要拿眼睛看对不对？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
......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般，猛地一跳。
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下过去，却来不及把它抓牢。到底是什么，应该很重要。她慌慌张张地呼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没将桌上那个空杯子打翻。动静有点大，店内零散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来，柜台后的老板娘也忍不住将视线投到了她这边。但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仓促地表示了一下歉意，匆匆便往外跑。
外面飘过了一阵小雨，秋意更凉了一些，一盏盏晕黄的街光照在有些潮湿的石板路上，团团映在路边的水洼里，光影绰绰，仿似不像她平时看到的真实的那个世界。
但到底什么是真实呢？
关于那个白瑜，叶怀瑾的母亲将其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晰，她几乎是当场就相信了。
但她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方辉不知道用了什么算计来卖掉母亲的房子，而万秘书的出现，也极有可能是一个正好撞到枪口上的插曲，但这件事情的背后却一定是容嵊全盘接下来的。他为什么要管呢？当时她跟他已经闹翻了，甚至，在当时留给他的认知当中，她充其量就是一个拿了他的钱还给他戴绿帽子的不要脸面的女人。那他为什么还要费力气重新买下那间房子，甚至在房子上写上了她的名字。
她不会记错。
家里的那本房产证她是见过的，上面明明是父亲和母亲的名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俨然已经不是用心血来潮可以搪塞的事情了。作为一段再普通不过的豢养关系中的当事人，他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她此刻从心里冒出来的那个惊疑不定的猜想。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错了，答案不在她的手上，掌握了答案的那个人，在昨夜从她的房里摔门而出之后，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连阿德也是如此，大约没有掌握好雇主的行踪对他颇为奇耻大辱，而她又俨然又是罪魁祸首一般，早上送她去上班的路上几乎没有同她再说过一句话。秘书室的人也是如此，容嵊除了简单的工作邮件什么都没交代，有人毫不遮掩地拿眼探究地同她对视了几次，几次张嘴欲问却有咽了下去。她都只能假装没有读懂其中的内容，默默低了头。
她的确不知道容嵊在哪里。
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这个人倨傲起来大概率是要消失一段时间的。可现在她一个人走在汪着一个个水洼的街道上，却在心底升起了一个不是很清晰的方向。不是很确定，但觉得可以试一试。既然秘书室的人都将可能的方向都试了一下也徒劳无功，那么剩下的答案显然就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位置。
那所公寓她只去过一次。
也许是那次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事隔这么多年，她甚至连公寓楼下对面马路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便利店，居然还在。
电话打过去显示一直在通话中，也不知道他开了勿扰模式还是将她拉黑了。她是了解，这个人一旦小气起来简直幼稚到了极点。她尝试上去，但公寓大堂安保工作做得极好，无论她好说歹说，一脸义正言辞的保安就是不为所动，死活不让她踏进电梯。南絮别无他法，索性走到马路对面的那一个便利店，潦草地点了一份速食乌冬和热饮，然后坐在外面支起的几张沙滩桌椅上，打算碰碰运气。
容嵊这个人生活向来自律，对餐饮的品质要求也高，大抵是不会吃外送这种东西。这个点正好是他平时的用餐时间，如果他在这里，大概率可以撞见他回来。
便利店旁边应该是一个小型的社区公园，幽暗的角落里跑过来一只黄色的流浪猫。大概是饿极了，也不怕生，绕着她的脚边喵喵地叫，想来是来讨食的。她转身回店又买了一包鱼干，撕开，一条一条耐心地喂给这只小猫吃，顺便盯着对面略显安静的马路。等到手里的鱼干还剩下一半的时候，那只猫大概是吃饱了，喵的一声又围着她绕了一圈表示感谢，随后安安静静地跑开了。她苦笑不得地正捏着剩下的半包鱼干正不知作何打算，对面街角的有灯光一晃，一辆熟悉的黑色保时捷以极快的速度出现了，在对面公寓的地下车库入口停了下来。
南絮一怔，反应过来慌得顾不上手里的东西，飞快地朝马路跑去。
偏巧没跑几步人行道上的红灯亮了，她被无可奈何地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地库入库识别开闸，然后那辆保时捷缓缓启动。她情急之下忍不住尝试着喊了几句，还用力挥了一下手，以期对方能在后视镜里看见她。可显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效果。那辆车并没有停下来，几秒功夫就开了下去，消失在了视线里。
南絮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也搞不清楚自己这到底是算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只得先返回了那家便利店，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吃食垃圾。正想着要不要再跟他打个电话算了，扭头间却突然瞥见对面公寓大楼门厅那扇自动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道高大英挺的熟悉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他刚才看到她了。
南絮莫名从心底涌出一丝喜悦，飞快地拿上手提包重新快步往马路对面走去。来的路上那些在心底烙了千百遍的话，明明急不可待地想冒出来，可已经演练好了无数遍台词，此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打乱了顺序，逻辑混乱，张了张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一句，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又或者，是从哪里说起？
还是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出她心里那个大胆且荒谬猜想呢？
又或者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看着那道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身影，默默站在路边，似乎也在等那道漫长的红灯重新过去。
彼此，隔着一条宽宽的马路。
这是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夜色太暗，她这样望过去并看不清他的眼里究竟是什么内容。她看到他似乎也往她这边看了过来，所以，应该是看见她了吧，但肯定在嫌弃她此刻样子狼狈。
刚才她坐在便利店门口吹了好一会儿冷风。店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是看她穿得实在单薄，好心从仓库拿了一件自己不穿的旧衣给她。普普通通的连帽运动衫，但确实够暖和。她将帽子扣在头上，那些原本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发丝也藏了进去，囫囵印在玻璃窗的娇小倒影，倒还像个学生似的。
模样大概真的很丑，他站在对面没出声，也没朝她招手示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漫长的红灯终于过去。
绿灯闪烁。
她急切地迈开右脚，刚想朝前走，却突然察觉从自己身体的右侧飞快地跑过去了一道娇小的身影。白色的衣裙，纤细的腿，乌黑的长发，精巧的高跟鞋轻盈地敲在坚硬的水泥路面，在这个寒冷的寂静秋夜里，就像一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精灵，发出十分好听的声音。那个女孩本人的声音也很好听，如暮春初夏，黄莺婉转，清脆悦耳。
“容嵊，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那道白色的影子轻盈的朝着他扑了过去。将他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就像一道精灵撒娇般地依偎进了苍劲的山林里。他像是怕她摔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扶稳她。但又显然怕唐突了她似的，往后退了两步，马上又松开了扶在那雪白肩头上的手。
礼貌而克制。
向来是他的绅士风度。
那个好听的女声还在软软地撒着娇，“天这么冷，你特意下来等我干什么……”
南絮眼睛一热，忙不迭迅速低下头，然后快步往回跑了几步，仓促地跑进了刚才那只小野猫窜出来的社区公园的角落里，直到黑暗完完全全的将她淹没。
跑得及时，她没有听到容嵊后来究竟说了什么。
幸好没有听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此刻一点都不想自欺欺人，她完全不想听到容嵊究竟回答了什么。
看来，她之前猜的一点都没有错，白瑜就是那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
明明没有猜错，自己却为什么还要心生幻想呢？还好，这种可笑的心生幻想，连同那些由于房子的触动带来的一点点期盼，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估计这是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为了避免她丢更大的脸，才特意安排了这一幕给她。她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之前他说出那么多让她引起误会的话，他当时说得那样诚恳，她几乎都要相信了。
换句话来说，或者潜意识里她其实已经相信了。
原来，戏弄人罢了。
南絮隐在那条小巷里，看见对面的光亮里，那个娇小的白色身影挽住他的胳膊，将头亲密地依在他的肩头上。她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重新拿起了手机，找到那个中介的号码，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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