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又似乎，消失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手机一直在闪烁，调了静音，只余震动。
他没有接，却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方锦文最近情绪有些焦躁，尤其看不得他从她的身边离开，就连工作时间内也会做出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上周还跑到他的事务所将一个刚来的女实习生骂了，原因不过是那个女实习生在上班的途中给他带了一杯咖啡。为此，他特意找了个私人时间郑重其事地向那个女实习生道歉。还好对方是个大度的，在他面前气呼呼地哭了一顿也就过了，临了却反问他一个问题，“师哥，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女人？”
他们在国外是同一所学校毕业，隔开了几届，叫声师哥也不过分。
只是他当时被这个问题问得迷惑，“为什么这样说？”
“我们事务所的所有人都替你觉得有点可惜。别生气啊，没有想攻击你女朋友的意思......哎呀，昧着良心说假话好难，我能干脆痛痛快快说个实话吗？”
“是未婚妻。”这个女实习生的籍贯是出了名心直口快的省份，他纠正了她的称谓，也难得开玩笑，“你当然可以实话实说，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求真求实，维护社会的公正和公义。”
女实习生到底年轻胆大，根本不碍于他是上司的身份，什么话都敢放在嘴边说，“我们总觉得，依照你平时的性子，就应该会喜欢像时下那部热播剧女主角那样的女孩子，而不是一个，”女实习撇撇嘴，“一个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主。”
他知道那部热播剧，恰巧是有关律政体裁的影视作品，内容很大程度地贴近还原了他们的工作，专业性也不错，连有些男律师也不免同他讨论几句。也是凑巧，里面男主角的的人物形象和性格大约同他有些类似，好事的一干人等索性直接将那位与之十分般配的女主也跟他对号入坐。
他当下不免哑然失笑，“锦文也不是总那样，而且，影视演绎当不得真。”
“你真的不喜欢那种有点善良又有点倔强，明明命运多舛又努力往上爬的女生吗？如果长得再好看一点，叶律师，我觉得跟你就是绝配。你看你，耐心有和气，平时最欣赏那种有坚韧心性的人。可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你最后居然喜欢一个整天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富家女，唉......人家都说万恶的金钱会迷惑每一个人的眼睛。但是师哥，我最清楚你了，你明明又不是这种人。”
他从来不在事务所提及自己的家世，素来穿着又简单，初初进事务所，大家都以为他只是是一个普通小城市青年逆袭，又出过国，才能跻身这所S市顶尖的事务所。加上经常上门查岗的方锦文行为举止并不低调，很容易制造出一些不好的风言风语。
他们不知道，这间事务所叶家是第一大股东。
叶母的计划是让他先熟悉一下国内的律法环境，然后再转公务系统。他原本也无所谓随母亲安排就好，反正都是在一个圈子里也没有脱离专业。但几个月的上班出勤，反而有些不想做出改变了。因为，这样就更像了，就像他曾经在心里之前规划了无数遍的那种生活。那种曾经幻想的，她在一起的生活。锅碗瓢盆人间烟火，如果两人最好工作地点再近一些就更完美，可以每天早上一起出门，晚上再一同回家。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女实习提出的问题，恍惚间含糊地回了一句，“她跟你们想得不一样。”
女实习生还以为他实在为方锦文做辩解，大约是认为他被富家女迷得神魂颠倒没救了，反倒有点可惜般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挺没意思地住了口，“好吧，师哥，我知道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想为谁做辩护。
他其实一直都不愿相信，她真的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就像所有认识的人鄙夷的那样，利用他当作踏脚石和容嵊牵连上了关系，也不愿意相信她是一个追逐虚华的人。甚至，当初为了证实心中最后残留的希望，出国前他还曾不死心地特意去了一趟她外婆所在古镇。希望能从她唯一可以联系的家人那里，得到一丝丝可疑的蛛丝马迹，之前，她曾带他去见过那个和蔼的老人一面。可惜，一提起她，老人的脸色同样浮现了不忍却又厌恶的神情。
他那时就点绝望了，既然她真的已经变心了，既然她真的不要他了，所以他就想，身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方锦文也好，或者是其他人也罢，反正都是一样的。
叶怀瑾站在冰凉的夜风里，看着对面公寓楼上那些一扇扇黯淡下去了的窗户。想起刚不久前她也曾静静地站在这里，做出了同样仰望。那时，她在想什么呢？可他知道，不管她在想什么，一定不是在想他。
太迟了，他们两个之间已经太迟了。
容嵊态度那样恶劣，她居然也就这么顺从地，丝毫没有抗拒意味地跟他走了，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容嵊明明没有同他说一句话，可他的存在却极好地证明了一件事情，她的世界早就跟他没有关系了。叶坏境用手捂住脸，竭力阻挡住眼里那些微微泛起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湿意。他早就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的，而不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的言不由衷。如果他真的足够了解她，真的能够坚定不移地选择信她，说不定她和他之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惨淡的灯光下，却连伸出手拉回她的资格都没有。
病房里，一片狼藉。
碎了的花，破了瓶，五颜六色的药丸。
方辉走进去的时候，正巧看见方锦文跳下病床，又想用力去扯下那些垂落的窗帘。
“够了，你发疯完了没有。”
“他不接我电话。”
“从小到大都这么没用，你就跟你那个早死的妈一模一样，哪里半点像我。”
“不是说好了不再提我妈。”方锦文本就在气头上，冷不丁被方辉这话刺激得脸瞬间涨得通红，”这么多年，你到底有完没有，我妈到底欠你什么东西，人走了这么多年你都不放过她。“
方辉恶狠狠地霍然打开门，“来，你再大点声，你就不怕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传到院长的耳朵里，再顺便让他去跟叶坏瑾他妈提上一嘴。”
这番震慑终于让方锦文怔了一下，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一声不吭坐回病床上。
方辉用脚尖将地上的碎片踢开，“这就对了，凡事沉住气，当年你哭哭啼啼说叶怀瑾不要你了，如今呢，你们没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急什么，不就是担心他会去见那个小贱人嘛。见了又如何，你如今肚子里都有他的种了，他敢不认，我就能将叶家闹得天翻地覆。”
方锦文脸色倏然一白，“爸，你别说这个。”
“你看看你，我一提你就一副心虚的样子，能成什么大事。不是我说你，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要以为叶怀瑾好糊弄就以为你那位叶伯母也好说话。我可告诉你，那可不是......”方辉停了停，到底有所忌惮没说去，“我过来，就是担心你再给我横生枝节。总之你就把心落到肚子里去，等婚礼完成，你是明媒正娶的叶太太，他叶怀瑾难道还能再轻易将你甩了不成。”
“你也知道我快结婚了，就不能消停一些？叫你不要再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要不是你三番两次地制造出动静，怀瑾怎么可能又将心思放过去。”
“这是两码事。”方辉一屁股坐病床前的休息椅上，一脸嫌恶，“我跟那对母女的帐还有没有清完，放心，不会妨碍你的正事的。”
“我有时觉得挺奇怪的。”方锦文的注意力被转移，焦躁略减，“你为什么还要跟她们纠缠不清。我记的当初你跟她妈结婚时明明同我说，是奶奶让你这样做的。既然如此，他妈如今就是个疯子，容家那个人待又她三心二意，听说最近有消息传出来在何家议亲。你等她被容家被抛弃了再收拾她不行吗？非要现在三番五次引起怀瑾的主意。”
方辉冷哼了一声，假意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显然并不想回答她。
方锦文不免疑心起伏。
严格来说，不是现在才有这样的疑问，就比如她一直想不通方辉当初为什么要再婚，而且，还是听了奶奶的话。虽然表面上来看奶奶是拿家业的最终继承来威胁他。但是她如何不了解父亲，这点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威胁。她这个爹，做生意的底子没有，歪门邪道的手段倒是一大堆。还有她的那个奶奶，虽然说是对自己这个儿子失望透顶，当骨子里思想古板得狠。那样一大笔家财，她就不信她这个爹如果真不肯跟那个女人结婚，难道还能都拿去做慈善了不成。
起初，她就是这样想的，以为方辉真的对那个女人动了念头，甚至说不定他们两个早有一腿，所以才替自己的母亲抱不平，从而那对母女各种刁难。可后来她才渐渐发现不是的，方辉的所作所为，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憎恶那一对母女。但到底是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恨起来，可以这么不折手段地围追堵截这么多年。
“爸，你给我交个底吧，到底为了什么不愿放过她们。”她不是好奇心，而是生怕变数。越是同叶怀瑾好事将近，可她的心底却越来越无缘无故地慌。这种感觉，好像是一个偷拿了别人家钥匙的人，打开了一扇不该属于她也不可能欢迎她的门。其实，比起初初开始，叶怀瑾已经不似开始那样清清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有时候他会对她笑，也有耐心允许她缠着他，甚至对外，他也无懈可击地表现出了一个未婚夫该有的体贴和维护。可她心里清楚，这是不一样的。
她曾经偷偷跟他回过那间出租屋。
从外面望去，简陋的旧式阳台上空荡荡地挂着一盏不知年代的寒酸的灯，完全不值一提。可到了晚上，那盏亮起的时候，仿佛就成了黑暗里唯一被拢住的光明，如同黑茫茫夜海上的灯塔，而叶怀瑾就成了惊涛骇浪中拼命朝着灯塔划去的小舟。她呢，彼时就跟在他的身后，则是一尾被遗忘在深海的鱼。
她知道，叶怀瑾永远不会那样看她。
他的眼里，永远都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亮起温存而眷恋的光。
“你不要瞎掺和，也不要管其他多余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将叶怀瑾套牢你下辈子就不愁了，我们家也能沾上光，以后办事哪里需要看那些人的脸色。”方辉冷着脸一笑。
“前几年你说要翻新旧屋，我在整理我妈的房间里，翻出了一张那个女人的照片，她们曾经是同学对不对？”方锦文决定不再忍住猜忌了，索性直接说出口，“不要一直当我是个傻子，就跟奶奶一样被你蒙在鼓里。”
方辉一副没有料倒的样子，慢慢邹皱起眉，“你还看到什么？”
方锦文本也是胡乱猜测的。照片上那个女人一身浅色衣裙，样子极美极年轻，除了眉眼间有些依稀的影子，实在跟后来那个一脸风霜且卑微的中年妇女联系不到一起去。要不是因为她妈将那张照片放在保险柜里，她根本不会重视。眼下探到了点子上，她心里突突一跳，胆子也愈加大了一些。
“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是在我妈之前住的那所房子。这么亲近的关系，你没道理不认识。所以，不是那么简单对不对？你应该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了。”
倒是，难得聪明。
抬起头瞧着这个自己一贯觉得蠢不可及的女儿，方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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