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辉一开始，勉强在及格线上的。
至少在一干惹是生非的小富二代中，也算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恶习。
年轻的时候他还一度清高，自我感觉同城里的那些二世祖不同，也多少瞧不起整日混迹**的人。等到了他适婚年龄时，这种判断自然而然也带入到了寻觅配偶的观念当中去。好在，他的运气不错，没寻觅多久，很快就有一个女子就进入了他的视线。女子长得清丽非常，就跟一朵出水芙蓉似的。虽然家底薄了一些，但一点也不妨碍身边的追求者数不胜数。这不奇怪，世上但凡好的东西总是很难藏住的，教人趋之若鹜也能理解。
只是，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件十拿九稳的事情。
毕竟，他打小起就知道，方家在S市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门第，跟城里那些世家大户不一样，既然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凡事都要用些手段靠自己争取才行。他人聪明，又极早懂了人情世故且会察言观色，从小到大还真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自认追个心思单纯的女子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已。
偏偏，这次就不行。
他都还没有来得及表白，就知道那女子已经有了心上人。
无论后来启用了如何的追求攻势，或者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甚至不惜花钱买通了她身边好几个人来当说客，可惜最终都毫无用处。那女子表面看着柔弱，骨子里却是一个极其有主意的人，一双清凉的眼睛不仅看穿了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还含蓄地表示她跟他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那时，家里已经替他找了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两个人在家长的撮合下加过几次面。可方辉当时却只觉得十分不满意，样貌勉强尚可也就算了，偏还性格木讷，简直索然无味。于是，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干脆利索地打算断了彼此的联系，言语间也没有留下什么余地，速战速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偏偏，出于那时还仅存的一点绅士风度，在餐厅主动结账的时候，无意看见那女子面带微笑，远远地朝那个寡淡无味的相亲对象走了过去。
她们两个不但是同学，还是关系不错的好友。
他当时结账的手顿了顿，瞬间就改了主意，折回了已经打定主意离开的那张桌子。
后来，他常常借着同相亲对象约会的借口不动声色地接近那个女子。女子想法单纯，见他已经开始同相亲对象交往，还当真就当他对她死了心，不再排斥他的靠近，也渐渐放松了对他警惕心。甚至，有好几次在他的刻意安排下，单独同他用了餐，却丝毫没有察觉他其实正在酝酿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方辉不择手段的天分，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露出端倪的。他想，只要有办法将生米煮成熟饭，她又是那样书香门第，届时再掏心掏肺对她，根本就不愁没有机会将人纳入囊中。他耐心潜伏了好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待到时机成熟。
计划原本是天衣无缝的。
那场盛大的跨年舞会办得热闹，半个圈子的青年男女都去了。因此，一个喝多了的人无意走错休息间也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他提前踩了点又买通了侍者，还安排好了故意起哄的灌酒者，为了防止场内人多出错，特意将那个女子的私人照片和晚会穿的礼服统统都拍了下来并发给了那一群人。然后，他一个人躲在最顶楼幽暗的休息间里，迫不及待地等着鱼儿上钩。
果然，意料中的温香暖玉如期而至。
计划得逞的他自然欣喜若狂。对方大约也是真喝多了，黑暗之中没了往日的矜持，肢体动作间居然是说不出的配合。等到天色大亮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拉开窗帘，却发现睡在床上的，居然是那个他瞧不上的那张十分木讷的脸。
原本那个不参加舞会的相亲对象，不知怎么改变了主意。而舞会开场后，正好有个好事者突如其来地跳上台组织玩蒙面游戏，怂恿众人纷纷带上了舞会场地统一发放的备用面具。最离谱的是，他一心想设计的那个女子不仅在舞会开始没多久就走了，跑去同她的心上人约会。见好友临时来不及准备合适的礼服，还将那件他费尽心思送到她手上的礼服，转头就换下给了那位相亲对象。
大错已经铸成。
无论他再如何不愿意，为了不得罪人，为了方家的生意不受影响，他都必须将错就错。而那个女子，在他结婚没多久，竟然还喜气洋洋地嫁给了心上人。他当时盯着妻子收到的结婚请帖不甘心地冷笑，不过就是嫁给一个穷教书的罢了，有什么了不起，没钱没势没背景，搞不好哪天就倒大霉。
婚后的生活意料之中叫人厌倦。
在方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之后，他就彻底装不下去，再不愿意回去面对家里那张灰暗且寡淡的脸。反而是年轻时曾经让他看轻的声色场合，给了他数不清的莫名刺激，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二世祖们喜欢在这样的地方千金一掷。冲着钱来的阿谀奉承刻意迎合有什么不好，总好过费尽心思还被人当头一捧来得强。他在声色场合的女人堆里混的风生水起，原本也渐渐忘记当初那个落了空的算盘。可是偏偏，一次喝多了酒，醉眼迷离中招惹了一个不能招惹得女人。结果，被人一顿好打然后将他丢进了雪地里。等人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遗憾地对他说，身体的那个重要部位由于救治太迟，今后无法再恢复正常功能了。
方辉坐在医院大厅足足楞了一个上午，从头到尾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落得这个下场。却在准备要离开的时候，看见那个已经嫁给了教书匠的女人，挺着大肚子一脸幸福地被人扶着走进医院的大门。大概是因为快要做母亲了，又或者是日子的确过得不错，她看上去竟然比婚前还要好看几分。方辉当时捏着医生的诊断资料站在大厅的柱子后面，看着那女人滋润的样子，心里原本已经熄灭的火苗一瞬间便烧旺了。
她凭什么过得这样好？
如果不是因为她当年冷冰冰地拒他于千里之外，要不是那个舞会她突然改变主意提前离开，他怎么可能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女人，自甘堕落，最后又怎么可能会落到如今这种下场。说来说去，他所有的不幸，应该统统都算到她身上才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帮忙，他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诅咒居然真的灵验了。
那个女人嫁的的老公果然犯了蠢，不但傻乎乎钻入了别人早就备好的天罗地网，还欠下一屁股债。他听起方老太太痛心疾首地同他说起关于那个女人种种，一副十分心疼的模样。于是故意在言语间漏了点口风，玩了点小心机，果然理所当然地引起了自家老太太的注意，顺理成章地心底盘算起了让他娶那个女人做续弦的念头。那天晚上，他表面假装答应老太太的威胁，口口声声答应要痛改前非，出门实则在躲在房间里无声地狠笑。
这样也好，就慢慢玩罢了。
这么多年了，他总算有了机会，跟那个女人一笔一笔地好好算算帐。
方辉本来不想将这些全盘托出的，见自己这个女儿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也怕她在某些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会坏了自己的好事，索性简单挑了些可以说的部分来说。至于关于前妻的那一部分，他当然不会傻到也说出来。方锦文听完那些，也只是一副了然的姿态，露出漠不关心的表情，倒是没有再纠缠着他继续深究下去了。方辉见女儿已经收敛起了脾气，算是放心了一些，叫来保洁收拾了屋子，看着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叮嘱了几句便寻个理由走了。
叶怀瑾回来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没有察觉。
推开门，只看见病房里靠沙发的位置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照在飘窗前那道消瘦的身影上，迷蒙，孤单，寂寥，就很很久很久之前，同样昏黄的一轮月亮从天上跌落了下了，正好坠落到了他的怀里。
单单就这样站在门口从后面看的话，异样地，有点像了。
他怔了怔，就像着了魔一般，不知怎么就被蛊惑了，一步步走近，然后伸出手从背后深深抱住那道影子。他太累了，千山万水，一路跋涉，不想说任何话，心甘情愿陷入一场水月镜花的幻境，只恨不得时间在这刻停住才好。可惜，老天爷总是跟他作对的，怀里的那个人很快惊喜地回过头，飞快地扯住他的衣袖，语气甜腻欢喜，“怀瑾，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于是，一切都被打碎了。
他顿了一下，终究回过神，“不过去买了一包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不再回来了。还好，只是个梦而已。”怀里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越发将身子朝他的怀里缩了缩，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迫不及待分享的欣喜，“刚才第一次胎动，可惜你不在。”叶怀瑾将视线从方锦文的脸上慢慢挪开，缓缓往下，停在她目前并看不出状态的的柔软的腹部上。但，也只是目前而已，等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开始慢慢显怀，这才是两家迫不及待地开始仓促举办婚礼的原因，这大约也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的结局。
可对于他来说，一切却太快了。
他甚至都记不分明三个月前那个夜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心底是抗拒的，可脑子偏偏就跟发了高烧一般，要不然就是那天他的心情正好坏到了极点，也有可能多吃了几粒医生再三叮嘱要控制的药物。总是，恍惚间，他没有阻止方锦文一脸娇羞地穿着睡衣进入他的房间，然后无声无息地关了床边的台灯。
那些细节，他事后根本不愿意去回忆。
只是在清晨醒来，看着枕边那个睡得香甜且不着一缕的方锦文，脑子里嗡然一响，整个人几乎瞬间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冷静机械地地替身旁的女伴拉了拉垂下去的丝被，眼里毫无波澜。而另一半则仿佛是破碎了，站在洗漱间的镜子面前，面前光影斑驳，分不清是曾经那个黄昏的夕阳的光，还是她孤零零站在苍茫的旷野上，对着他在笑。
终于，回不了头了。
终于，没有资格了。
这些年，他明明一直维持得很好，从来没有跨过那道界限。
可就一次而已。仅仅一次，却好像一切都没有办法再改变了。
叶怀瑾用力闭上眼睛，如同努力困住一只凶猛的兽，不让翻滚的情绪溢出自己的眼睛。“没关系，以后我都在，明天我们一起去婚庆公司敲定宴席的流程，细节你来把握，这个你一向擅长......”
怀里的人听完又惊又喜仰起头，“你不是说明天你没有时间吗？”
“我把那场会议推掉，委托其他人去参加也一样的。所里最近招了几个实习生，有时候也该让他们有机会锻炼下。”他其实不想说这些的，此刻他其实连一个字都不想说。可是如果不说话的话，他更害怕会就此陷入到沉默当中去。总得说些什么吧，要不然，这间病房就犹如方才他一路走回来的黑压压的，寂寥得没有一丝动静的天地，不过是只剩下煎熬罢了。
就好像，当初他从那场大病里醒过来。
太难受了。
既然她都不在了，留方锦文在身边也没有关系吧。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义无反顾地爱着另一个人。成全一个人的爱情，总比撕碎两个人的强一些吧。
不管查出来的真相如何，他也没有资格再爱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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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终不是少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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