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尔-拉美西斯坐落于尼罗河三角洲的东北缘,远离底比斯这一旧神权中心,而靠近赫梯边境。由于濒临大海与盐沼,这里常年气候温暖,土地肥沃。
新落成的太阳神殿巍峨宏伟,由神庙与王宫并肩构成。
长阶两侧是身披金饰的狮身人面像,一路通向高台。金色的浮雕铺满殿墙,描绘着阿蒙-拉的神迹与拉美西斯二世多年征战的胜利景象。
神庙拱门高耸,屋檐以蓝金琉璃装饰,映照出晨光犹如燃烧的火焰。
宫殿则以红砂石砌成,方整而肃穆,檐角飞起如翼。
所有的石材都尚新,边角锋锐。
空气中浮动着新磨石灰的苦涩气味。
帕塞尔一行人抵达时,街道两侧人声鼎沸。
来自各地的学者与祭司们身着洁白亚麻,肩披金饰,在宫门前聚集。
他们凝神仰望殿顶的金盘,又比对起新殿与底比斯的卡尔纳克神庙的尺度与布局。
交头接耳间,惊叹声此起彼伏。
侍从们身着深青短衣,有条不紊地引领各方宾客穿过宫殿回廊。回廊以四重石柱围合,柱身雕刻着繁复的蛇身鹰翼图腾。
阳光从高窗洒下,在青石地面投下细密光斑。
来访的神使被安置在主殿附近的偏宫。
长案之上已备好新鲜无花果、葡萄与甜枣,银盘盛着蒸炖的蔬菜与香草浓汤,皆为神常见的斋食。
年高望重的祭司们围坐其间,衣冠整肃,互相行礼,低声议论着神职、殿制与各自所在神庙的境况,以及法老迁都之事的影响。
奈菲尔塔利站在偏殿一角,看着衣袍洁白、饰金在身的男人们谈笑风雅,神情中隐隐透着倨傲。
她悄悄绕过一道垂帘,从偏殿后门溜了出去。
上流的社交活动,以往与她无关,现在于她无益,但明天过后,它就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对此并不热衷,今日便索性任性最后一回。
偏殿后的林荫路郁郁葱葱。
奈菲尔塔利沿着弯绕的小径缓步前行。
不多时,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幽静的花园,植有香桃木与矮棕榈,远离人声的喧嚣。
最瞩目的是居于花园中央的偌大水池,池心是一片沉静的蓝色——大片蓝睡莲层层叠叠,花瓣微卷。
虽然已是盛放的末期,却仍香气盈盈,沁人心脾。
奈菲尔塔利一看,便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提起长裙的下摆,坐在池边。指尖探入水中。
睡莲微微漂移,牵动着周围几朵随之轻晃。
她望着那水面出神。
忽然,一双长臂从身后环上她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埋入她的颈窝。
“在想什么?”拉美西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闷闷的笑意。
奈菲尔塔利用指尖将那朵睡莲推得更远些。
“在想你……”她故意停住,不再往下说。
“想我什么?“他追问道。
奈菲尔塔利转过脸,跟他贴得很近。
“在想你是怎么每次都能找到我。”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你的气息很明显。”
奈菲尔塔利低头闻了闻。
“什么气息?”她表情很是困惑。
“你不知道?”拉美西斯盯着她,慢慢地说。
奈菲尔塔利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你是第一个。“
拉美西斯蓦然笑了。
他将脸重新埋回奈菲尔塔利的颈窝。
身体因笑意微微震动。
奈菲尔塔利摸不着头脑。
“你在笑什么?“
“没有。”
奈菲尔塔利佯装生气。
“西斯!“
拉美西斯只是伏在她的肩上低低地笑。
微风拂过,睡莲晃动,水面泛起层层细纹。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声调悠长而清冷。
良久,拉美西斯开口。
“明天便是新都落成的大典。所有大臣、祭司、各地的贵族与著名的学者都会到场。”
“届时,我将当众宣布你是哈索尔·迪特拉在人间的化身,并由你出任培尔-拉美西斯新的太阳神庙的大祭司长。”
他停顿了一下,复又说道:
“而我作为阿蒙-拉的儿子,理应与哈索尔的化身结为神圣的结合。在众神的庇佑下,我们将以结合之仪,祈愿国祚绵长。”
他将额头贴近她的鬓角。
“这座新城,将因你而完整。”
奈菲尔塔利安静思索了会儿。
片刻后,她说:“这很冒险,西斯。”
“你该如何让人信服?”
*
奈菲尔塔利感受到来自赫鲁卡努与梅伊投来的震惊目光,抬眸望向高台之上的法老。
阳光穿透神庙穹顶,洒落在他肩头。他立于众神与众生的目光中央。
左手忽然被猛地抓住。奈菲尔塔利转过头。
身着典祭礼袍的帕塞尔面色苍白,眼神中却是压抑不住的惊怒。
“你知道这件事吗?”他低声急问,嗓音因情绪压抑而颤抖,“你不知道的……对不对?”
他紧盯着奈菲尔塔利的眼睛,紧扣她手腕的力道忽然松了下去。
“……你是知道的。”他干涩地低声说,话语在四周纷扰的惊叹与议论中显得模糊不清,“是……他和你早就计划好的?就像之前那样?”
“抱歉,帕塞尔。”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一道灼热目光落在身上。
“奈菲尔塔利。”
拉美西斯的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眉眼在日光下棱角分明。他从台阶上俯身,向她的方向伸出手。
“奈菲尔塔利——”他的声音在整个广场上回响,“美丽神圣的哈索尔女神的化身,未来太阳神庙的大祭司长,我的爱人——请你降临我的身边,赐予这片土地与我等同永恒的荣耀与幸福。”
奈菲尔塔利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她轻轻挣脱帕塞尔的手。
站在高台之上的拉美西斯注意到了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奈菲尔塔利在众人惊愕与怀疑的目光中缓缓走上台阶,步履从容
她将手放入拉美西斯掌中。
那只手随即被他紧紧握住,像是怕她再次从他身边消失不见。
拉美西斯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
数位极具声望的老臣与祭司几乎按捺不住面上的震动,面面相觑,交换着低语与质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公然僭越常规的场面。
拉美西斯扫过他们脸上的表情,面容冷淡下来。
他站直身姿,抬头眯起眼,望了望天穹——太阳正高悬在神庙上空。
“奈菲尔塔利曾为伊努神庙祭司,”他开口,“在对赫梯出征前,主持了奉献于哈索尔·迪特拉的战前祭典。”
“自那一日起,我的军队所向披靡。两年内收复边疆,占领了赫梯附属之地阿姆鲁。若非女神的庇佑,我们断不可能如此迅捷地取得胜利。”
“神明眷顾敬畏者。”
“敬畏神明者,神明将赏赐他无往不胜。”
广场上陷入短暂的沉寂。
“报——!”
一道高声响起,一名侍卫疾步穿过人群,在石阶前跪下,额头紧贴地面。
拉美西斯垂眸望去。
“何事?”
侍卫伏地答道:“赫梯使臣已抵达培尔-拉美西斯,正候在王城南门,恭请王上接见。”
“什么?赫梯竟然——”台下又是一阵骚动。
拉美西斯神情未变,不紧不慢地扫过众人神色。
他抬手,沉声道:“宣赫梯使臣入场。”
*
沙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铺陈的石道上,赫梯使节团步入神庙正庭。
为首之人身披深蓝披风,面容庄重,其后列队者皆身着异域服饰,携带着沉重箱匣。
中间是一位年轻女子。
她一袭赫梯宫廷礼服,缀满珠玉的丝纱曳地而行,身姿高挑而柔韧。面容精致,眉目之间自有一股异域的独特韵味,长发以金饰束起,项上佩戴王室才有的双蛇玉环。
随着她的现身,围观者明显察觉不对劲,低语与窃声再次蔓延。
“……那是?”
“赫梯王族的女子?”
“她怎会随使节一同而来?”
气氛微妙地凝滞起来。
奈菲尔塔利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位貌美女子一番,而后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拉美西斯。
他的脸色阴沉,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为首的使者已行至场中央,朗声开口。
“尊贵的生者之王,拉神之子,太阳与王权的化身,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陛下。”
他微一躬身,继续道:“吾名图潘纳尔,奉赫梯王哈图西里三世之命,携贺礼远道而来,恭贺陛下迁都大典圆满。”
他话音一顿,举手示意随从呈上锦匣与贡品清单。“此次特献黄金一百盘,白银两百坛,香料、玉石、珍禽异果计三十六车,此外——”
他退后半步,侧身相让。
那名女子迈步上前,佩饰轻响。
她向着拉美西斯的方向深深一礼。
“——赫梯王以王族最尊贵、最貌美的公主马娅特赫尔殿下,献予伟大的法老,愿以联姻之礼,永固两国和平。”
奈菲尔塔利耳边嗡鸣一片。
“赫梯此番可是诚意十足啊——”
“看来王上先前所言非虚,那位名为奈菲尔塔利的女子,果然受哈索尔女神庇佑。”
“……这回倒是双喜临门,不必再为陛下的继嗣忧心了。”
然而,最清晰的还是拉美西斯的怒火。
他几乎克制不住攥住她的手的力道。
“先前——”他咬牙切齿地说,“哈图西里三世遣使来议讲和之事,半字未提联姻之事。如今却擅自将公主送来,这般挟恩图报、以美色为诱的手段,便是你们赫梯所谓的诚意?”
“是将本王视作贪恋女色之徒,还是当埃及是可以随意摆布的国度?”
他冷冷扫过赫梯使者一行人。
“若哈图西里三世真怀和平之意,何需用一个未及告知的婚约来试探本王的底线?”
“还是说——赫梯,是想再起战端?”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赫梯使臣冷汗涔涔,衣领已被汗水浸湿,连忙伏身高呼:
“绝无冒犯之意!此举乃我王一片诚心,望能巩固两国友谊,永息战火。若有唐突之处,皆因匆促未及禀明,恳请法老宽容一二。”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继而大臣与祭司低声商议,又纷纷出列劝谏:
“陛下息怒——赫梯遣公主和亲可作为盟约之证,其心足诚。”
“倘能纳哈索尔女神化身为正妃,另收赫梯公主为侧室,不仅尊神意,亦安邦国,众望所归。”
“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勿因一时之忿,毁盟伤国!”
一时众声杂沓。
奈菲尔塔利望着拉美西斯的侧脸,看见杀意在他金黄色的眼瞳中涌现。
可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看她一眼。
衣襟里的项链膈得她胸口忽然有点发疼。
“西斯。”她低声唤道。
他恍若未闻。
“拉美西斯!”她提高声音。
他缓缓转过头。
脸上的表情极为可怖。
她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拉美西斯看见她眼中的惊惧,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他勉强拉动唇角,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们想借此逼我表态。”他慢慢地说,语气森然,“以为我会权衡利弊。”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从齿间挤出。
“可惜他们不知道,我此生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挑衅。”
他冷笑一声。
“真是……愚妄至极!”
“别害怕,奈菲尔塔利。”
“我不会让他们侮辱你的。”
拉美西斯轻声说。
寒意从脊背直窜至指尖,奈菲尔塔利感到一阵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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