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月便到了踏春的好日子，小秋不喜欢出门，莲雪陪着魏秋水出去踏青，二人在郊外再次遇到了这个美貌青年，这次，魏秋水知道了他的名字——柳继生。
自那天后，小秋觉得一切都变了。
魏秋水喜欢耍刀和射箭，往日里每天都要耍上一会儿，心中自有一番闯荡江湖的志气。
但现在她每日都坐在梳妆台前，面含春色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甚至绣起荷包来。
“小姐绣的荷包真好看。”小秋夸道。
“是吗。”魏秋水嘴角带笑，沉浸在某种别样的心思里。
“谁能想到咱们小姐竟有些女红的天赋，真是便宜那姓柳的小子了。”莲雪说道。
“说什么呢。”魏秋水急急忙忙拍了莲雪一下，莲雪才发觉说漏了嘴，轻轻扇了嘴巴两下。
小秋内心浮上一股委屈，她们竟有事瞒着她，可她本来就是一个外来的人，因此也不能怪她们什么。
小秋小声问道：“柳……公子是哪位？”
莲雪看了看魏秋水，见魏秋水点了头走过来拉了小秋的手坐下，“柳公子便是那日街上碰到的公子。”
小秋眼睛睁大，好似明白了什么，她不住往魏秋水身上看，只把魏秋水看得面色发红，低了头去。
莲雪凑到小秋耳边小声耳语道：“你可别怨了小姐，她怕羞，不愿主动说。”
“啊。”小秋点点头。
她想说很多话却都没有说，在她看来，那柳公子脚步虚浮，身材软弱，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魏秋水的，可既然魏秋水喜欢，那便当他是个良人吧。
再后来，魏秋水与柳继生幽会的时候就会把小秋也带过去，那柳继生礼数周全，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柳郎，你快要参加春闱了罢，这些你先拿去用。”
魏秋水把她亲手缝制的荷包拿出来，沉甸甸的，递给柳继生。
“这怎么可以，我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用你的……”
“柳郎，这是我非要给你的。你此次上京，山高路远，必定需要这些，就拿着吧。”
“秋水，你待我这么好，我定然考取功名，风风光光回来娶你。”
柳继生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他含情脉脉地望着秋水，眼神比话语更加动人。
可春闱过后，他却没有回来。
到了第二年，魏秋水已经十八岁，因着嫁人的事每日与母亲争吵不休。
小秋和莲雪站在一旁，看着垂泪的秋水束手无措。
那柳继生怎么还不回来？
只看见魏秋水擦干了眼泪，她说：“我要去京城寻到柳继生。”
莲雪急道：“不可啊，小姐。山高路远，您一个女子，怎么可以……”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那柳公子是个负心人，舍了他就是，为何还要上京寻他。”
魏秋水的表情坚毅，倒有些像是那天夜晚，森林中的十五岁的魏秋水了。
“即使他是负心人，也要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才行，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魏秋水的声音愈弱，渐渐低下去，一瞬间整个人失去了光彩。
小秋说：“我陪你去，小姐。”
莲雪也说：“我也去。”
魏秋水勉强笑了笑，伸手抚摸两个丫鬟的头发。
“莲雪，你留下来应付母亲吧，能应付一天是一天，我和小秋会尽快回来。”
莲雪的眼泪淌下，她点了点头。
第二日，两人偷偷启程了。
一路艰辛自不必说。
到了京城，二人寻了客栈住下，只是不知从何处寻人。
魏秋水愁得眉头皱起，小秋这时灵光乍现，她想起自己并不是人，她是蛇妖啊，真是当人当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她向魏秋水承诺，她会找到柳继生。
一声哨响，她召集了树上的鸟来问，得了柳继生的消息，到了夜里，她在房顶上穿来跃去，按着指引寻到了那处客栈。
她掏出一把粮食喂那些小鸟功臣。
从房顶掀起几片瓦，只看到一男一女，衣服已经脱的没剩几件，抱着坐在榻上。
那男子便是许久未见的柳继生。
他还是那样漂亮，只是此刻眼下乌青，双目无神，只一味讨好地笑着。
“柳郎，我要你告诉我，你何时心悦于我的？”
“刚见到你的时候，便惊为天人，只觉世上哪有这般美的女子，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子下凡。”
那女子娇笑几声，被奉承得极为开心。
她道：“那你便是个肤浅的小子了，哼。”
柳继生眉头浮上几分无奈，他伸手抓住女子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前，“我的心为了你跳得这般快，你还要质疑我对你的真心么。”
女子低下头，默默不语。
柳继生又说：“如果我负了你，便叫你把我的心挖出来，随便丢在哪处。”
女子惊得缩回手，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甜蜜，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被柳继生抱住压下去，屋内继而传来一阵暧昧声音。
小秋虽心下唾骂柳继生无耻，可仍旧看得聚精会神，等他们幽会结束，跟着柳继生回了他的宅院，记下位置后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小秋忽然想起那时她被江蓠安排着躺在裴延身边，而后师姐那么难过，怕是以为她和裴延就是做了那些事吧。
思至此，她内心刺痛，可当下却不是个忆往昔的好时机，只能压下万般想法，掠了出去。
第二日，她唤出小鸟，叫它们将魏秋水写的字条送到柳继生手里，约他傍晚河边相见。
小秋因着害怕看到魏秋水抹泪的凄惨模样，只说她打听到了柳继生的住处，在房顶上看到的那些，倒是一概未提。
魏秋水变得话少，与小秋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相对沉默着。
小秋提议道：“小姐，不若我们先下去走走？”
魏秋水点了头，小秋忙去扶她。
两人走在街上，这天似乎是集市的日子，叫卖的人很多，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险些撞到她们身上。小秋盯着那几个小孩，眼瞳不自觉竖起，小孩子吓得惊叫，一哄而散。
“柳郎……”魏秋水喃喃道。
小秋将孩子们吓跑后，忽发觉魏秋水站在原处不动了，向她看去，见她盯着前面不远处低喃，神情凄惶。
于是小秋也看过去，正看到两个熟悉的侧脸，一前一后进了一个很大的酒楼。
魏秋水追过去，却见不到两人身影，小秋拖住魏秋水，害怕她过于伤心，低声说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先回去，晚上就能见到他了，有事再问不迟。”
魏秋水忍住没哭，由小秋搀扶着回去。
到了房内，小秋才把见到的那些东西说给魏秋水听，魏秋水听完呕吐不止，小秋这才发觉魏秋水这些时日瘦了一大圈，已是形销骨立。
小秋想起柳继生许诺给那不知名女子的话，倘若他负心，那便将他的心掏出来丢掉，深觉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方法。
到了戌时，魏秋水已经等在了岸边，太阳落了山，天色暗沉沉的，黑的发蓝。
柳继生晚了一些才到，这时月亮出来了，映在水面，照出摇摇晃晃的水波。
“你怎么来了？”柳继生的语气算不得好，带着几分斥责，想来，魏秋水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一些恐慌。
“柳郎，我来看你，你不高兴？”魏秋水声音温柔似水，对他的恶劣态度照单全收。
然而柳继生并不因此感动，他冷哼道：“我当然不高兴。秋水，你不该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年没有回去，你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么。”
“我不懂。”
柳继生本想发火，可看着魏秋水瘦削的身材，他内心微微有些触动，他声音柔和下去道：
“秋水，我已经打算在这里生活了，我会娶妻生子，会金榜题名，你不是也希望我越来越好吗。”
“是啊，我是希望你越来越好，”魏秋水慢慢低下头去，“可是我呢？柳郎，我怎么办？”
“你是个好女子，我想，谁娶了你都是他的福分。”
魏秋水抬头看他，眼泪流下来，在月光下闪着光，“难道之前你对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我们之间的情意也是假的？”
柳继生叹口气，伸手抹去她的泪，他的手轻轻柔柔地捧着她的脸，“当然不是，我对你是真心的。只是春闱不是我以为的那样，秋水，我也想娶你，可凭我一己之力根本考不上，我考不上，你爹爹怎么会把你嫁给我？”
“说到底，只是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罢了。”
“秋水，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所以你找了能帮你考上功名的女子，是吗？你把自己卖了。”
这话有些尖锐，饶是没有很多自尊心的柳继生也被刺激到了，他收起那些温情，退后一步，声音冷漠道，“你走吧，你我之间，早就没什么情分。”
“不行，柳郎，我们说好一直在一起的。”
魏秋水声音萧瑟，带有一丝凉意，话里莫名的执着让柳继生有些心惊。
他从湖面反射出的微微光亮来看她，见到她竟是带了些笑容，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好像他说的话只是在和她开玩笑。
他觉得自己被鬼缠上了，魏秋水怎么就这么纠缠不清。
于是脸上越发烦躁。
“你别烦我了，魏秋水，你不懂吗，我不爱你了。”
魏秋水怎么不懂，她们之间再无可能，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说过的话可以随意舍弃，凭什么他想要什么时候抽身就可以随意离去，凭什么他可以抛弃她？
这是不行的，不对的。
他就是死也不能抛弃她。
魏秋水拿出了一把刀，这把刀，她从家里就带在身上，一路瞒着小秋，随着她来到了京城。
小秋身体瘦弱，她带着刀想要保护她，没想到竟是用在了这里。
她奋力向柳继生身上刺去，她决定了，她要杀了柳继生，再杀了自己，她们便在这河边一同死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们曾经约好了要做一对夫妻。
如果活着不能成双，那便在地底下成对。
柳继生死死握住魏秋水的手臂，他脸侧青筋毕露，咬牙骂道：“你这个疯子，你想杀了我是不是，你不想活了，还要阻着我去过好日子不成，你这个毒妇。”
魏秋水的眼泪流了满脸，泪水遮住了她的视线，叫她看不见情郎脸上的狠意。
“你说若你负了那女人，便叫她挖出你的心肝，可你已经负了我啊，你的心早就该属于我的，为什么你不对我那样许诺？”
柳继水脸上青筋迸出，脸色黑青，他看她如同看向死敌，“你监视我，你这个贱女人，当初若不是看你有几分钱，我才不会和你在一起。”
“柳郎，你……”
僵持中，柳继生狠狠推了她的手臂一把，那把刀由她自己亲手送进了自己的腹中。
魏秋水的口中登时就吐出一大口血。
她瘫坐在地上，手远远伸向柳继生，嘴里不断涌出鲜血。
柳继生吓得手脚发软，涕泗横流，他不敢再看她一眼，转头手脚并用向前爬了几步，跌跌撞撞向前跑了。
小秋被安排在了远处，她视力不太好，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人影，这时看到一个人影走了，想着应当是谈妥了，便蹦蹦跳跳向小姐走过去。
她想，这下小姐总是要离开这个负心汉了。
她走近了，闻到一股血腥味，待看到那边的情形时，脑子嗡的一下鸣响，她呆立在魏秋水几米远的地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眼前的场景映在眸中，让她永世不能忘。
一股怒气缓缓上升，逐渐将她的大脑灼烧殆尽。
她速度极快地找到了柳继生，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柳继生回过头，被面前的景象吓得魂飞天外，他竟然看到了一条手臂粗的白蛇。
那白蛇的蛇头正在他面前，向他吐着信子，口张的极大，好似要将他一口吞入腹内。
接着，他见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场面。
那白蛇竟然口吐人言，声音像个年纪不大的女子，有些熟悉，她说：“你的死期到了。”
蛇身缓慢地缠绕住他，他大脑混沌之际，终于想要开口辩解，可他张开口，却无法说出话来，只觉嗓子被掐住，五脏六腑被大力攥挤，呼吸也越来越艰难。
他最后只能“啊啊”叫着，逐渐没了声响。
小秋将他甩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她扑倒在魏秋水身边，托起魏秋水的半身放在自己怀里，血一直流，哪怕小秋施法堵住了伤口，还是在流。
“小姐，我替你报仇了，你开心吗？”
魏秋水努力露出笑容，她的手缓缓抚住小秋的脸，“小秋，我……错了，让……你们伤心，我也不……想这样的，我……”
她的手坠了下去。
小秋这时才知道，比起难听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的话更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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