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些狼妖后,桃子一独自一人走了很久,直到确定再也没谁打扰他时,这才找了个大石头缓缓地坐下。脸上原本冷漠的面容也如同面具摘下一般逐渐变化,变化成一幅不知归路的迷茫神色。
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只是伤处还沾着点未干涸的血,带着衣服都留下了不少的赤色。桃子一指尖微动,简单做了个清理。
周围静悄悄的,只回旋着桃子一低沉的一人自语。
“那位白夫人说你死了,接着便交给了我一枚桃花佩,而我在那枚桃花佩里找到了你存储的灵力。你教我的东西我学得很好,你的灵力我也一直熟记,正是这样,我确定了那枚桃花佩的确是你留下的东西。小黑蛇。”
桃子一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面上多了几分歉意。
“啊,抱歉。或许应该叫你乌月七。你别怨我,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名字,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小黑蛇。我不明白,你那么聪明,几乎预料到了我离谷后的一切事情,怎么会就这么轻飘飘地死去呢。你肯定是躲在哪里,或者被谁困住了吧?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毕竟这样的结局,与你也太不相配了。你说对吧?”
挂在腰间的桃花佩不知道被桃子一摩挲了几千几万次,这样的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早已说了多少遍。桃子一低下头,看着桃花佩背面那几条依稀构成树形的刻痕,眼中不由地水光闪烁。
“啊,不说这个了。你不必担忧我,虽然有很多妖怪想从我这里得到他们要的灵药,但是我很厉害,他们拿我没有办法,除了一部分曾经伤过你的被我收拾了,剩下的为了灵药,大多都在帮着我找你了。”
小心翼翼掩下眼里的悲痛,桃子一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闲聊一般悠然地感叹道。
“说起来,这里与山谷里大相径庭,若是没有你在谷内与我讲的那些东西,只怕我初到此处懵懵懂懂的,要吃不少亏。虽然比起这里,我还是更喜欢山谷里,但我会坚持下去,直到真正找到你的那一天。若真的到那时,我们先一起回谷待一段时间,剩下的时间,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好不好?”
桃子一语气温柔,面容上更是柔情一片。只是对着虚空一言一语,倒显得整个人是如此的孤寂落寞。
霎时,冷光一闪,一只暗箭猛然向桃子一不加设防的背后袭来,桃子一没有回头,只见一根新生的枝丫拔地而起,精准地将那只飞速驶来的暗箭打落。
那暗箭铮的一声落在地上,桃子一这才转身,脸上方才的温柔迷茫都在转身的一瞬间消退,回头时已然重新换上了一副冷峻的神情。
地上的枝丫窸窸窣窣地生长着,将那只暗箭送到桃子一的手中。桃子一接过暗箭并取下了绑在箭矢上的小字条。
这样的暗器早就对他无用了,本以为又是来抢药偷袭的一伙人,结果竟是来传消息的么。
桃子一垂下眼眸暗自想道。
那纸条很小,只堪堪只容得下几个字。但就是这几个字,却让桃子一呼吸一窒,身形也因为翻涌的心神而开始微微颤抖。
“我明白了。那么,我要如何与阁下见面呢?”桃子一对着无人的四周发问。
话音一落,就见手中的纸条开始无声地燃烧,最终化为一点微薄的灵力光球。光球一闪一闪的,桃子一一眼不眨地盯着。
一呼一吸之间,手中的光球便朝着一个方向急速离去,桃子一紧随其后,由光球带着一步一步来到幕后之人的所在之地。
光球东绕西绕地兜着圈,好几个时辰后,最终消失在一片竹林旁。来到此处桃子一细细打量着周围一重又一重的绿竹,心下顿时了然。
这竹林是个迷阵。
念此,一把桃木剑便已在手里。
破阵虽难,但对于桃子一而言却有一种最简单的方法——用灵力将这片竹林尽数毁去即可,但同为草木,他并不愿意这么做。于是他选择了另一个方法,迈步进入竹影重重的密林中,去寻找迷阵的阵眼。
越走入迷阵深处,桃子一越发觉此阵的精妙之处,千变万化,虚虚实实,用双眼的话,只怕很难走出此阵了。于是桃子一闭上了双眼,朝着阵中草木气息最重的一处缓缓走去。
走到一处,发觉此处草木的气息已是最浓,只是不知为何还夹杂着少许的血腥气,桃子一睁开双眼,便看见一竹屋,竹门虚掩着,院子里堆着不少草药,桃子一甚至看见院内的一处还熬着药,药炉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这诡谲多变的迷阵中竟还有一处人家。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有伤者在此处?
桃子一心中微微讶异。
桃子一收起手里的桃木剑,轻轻地推门而入,果然在屋内的竹床上发现一人虚弱至极地昏迷着。他走近一看,发觉这人面色苍白无一点血色,嘴里不知道在喃喃低语着什么,更为不妙的是胸前的白布也逐渐被血色沾染。
是位鹿妖。
眼见这一幕,桃子一一只手探上鹿妖的脉搏,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罐装有粉色液体的琉璃瓶。
这鹿妖的脉搏已经相当衰弱了。他再不出手,这鹿妖只怕片刻都支撑不住。而且这鹿妖伤得如此之重,不可能单独一人出现在此处,这里至少应该还有另一位存在,而另一位,或许就是之前引他来此的幕后之人!
琉璃瓶已到床上之人的嘴边,桃子一正要喂药,却听门外传来一声碰撞的巨响!
看来另一人回来了。桃子一暗自想道。
“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分明应该在竹林间,等我去找你。”
女子疑惑的声音与门框的碰撞声一同传入屋内。
桃子一向门外看去,眼见一位身着灰色衣裳的兔妖匆忙踏入房中,见他在此,先是一愣,眼睛飘忽不定地观察着四周,随后飞快地把目光落在了床上。兔妖立刻如临大敌,先前那点惊讶早已消失,眼中只剩下对他毫不掩饰的防备与警惕。
兔妖。
想到什么,桃子一眼中渐渐凝起暗芒。吐息之间,他更是注意到自己眼前这位兔妖,其所穿衣袍的最下方浸染着一大块暗沉的印记,其身后的鞋印也同样不合适地展现出少许的红色。仔细想来,自从这兔妖回来,连带着周围的血腥气都重了些。
桃子一几乎可以确定了,弥漫在空中的血腥气并不单单来自于那位躺在床上的伤员,也来自于别的什么,比如他眼前的这位兔妖,想来方才不在,应是在料理别的什么东西,才因而耽搁了时辰,反而让自己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那或许是阁下自己算错了时辰,引我来此又不现身与我见面。我无事只能在竹林里乱走,最后恰好到了此处。”桃子一应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不妨稍稍移步,我们出去商谈如何?”话虽说得客气,兔妖脸上的戒备紧张却未减去一分,视线更是在桃子一和床上的伤员上流转。
“我自然是无所谓的。”桃子一也不做多余的争辩,只是抬起手指着床上昏迷的人,漠然地提醒道,“但这鹿妖若再不用药,只怕撑不过今天。换而言之,他快要死了。这一点你可知道?”
此话一说出口,桃子一便敏锐地察觉到对面的小兔妖呼吸一滞。
兔妖双眼因为惊恐而下意识地睁大,紧接着快步走到床前,悄无声息地隔开了桃子一,双手略微颤抖地探着床上之人的吐息,随即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走之前分明已经帮他稳住了伤情。”
显然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慌乱模样。
为了确认鹿妖的真实情况,这兔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竟然心神大乱不加设防到这种地步吗?
“......我手中这药很有效,我方才正要喂他服下,你若是不放心我,你大可以自己来喂药。”思忖片刻后,桃子一伸出手,将手中已经开封的琉璃瓶递给兔妖,目光如炬,“你引我来此,难道不正是为救此人性命吗?”
兔妖没有反驳,迅速上前取走琉璃瓶,只是面上还有些犹豫不决,紧张地咬着下唇,颇为忌惮地看着桃子一。
看来他不该在这里了。
桃子一心想,于是他先做出了让步。
“这样吧。我在门外等你,你若是处理好了就出来见我。”说完,桃子一便径直走向门口。
那兔妖的动作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了。
两人再次见面时,许是因为先前赠药的缘故,兔妖的态度倒是缓和不少,先开了口对桃子一道了谢:“多谢你刚才出手相助,我给他喂了药后,他的面色好多了。”
桃子一摩挲着腰间的桃花佩:“谢就不必了,我只想知道阁下在纸条上所写的是什么意思?”
只有那些真正亲历过的,知晓事情原委的,才会知道这枚桃花佩对他而言,究竟代表了什么。这也是他如此重视的原因,桃子一有种预感,他的寻觅之路或许快到终点了。
“落笔桃花佩三字,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小兔妖扯出一个浅笑,拖长了语气,“你腰间挂着的这枚桃花佩,本就是我交给那只狐狸的。”
手上摩挲的动作一滞,桃子一骤然看向说话的兔妖。
这无疑是在明示身份了。一开口便抛出颇有分量的消息,如此强调,反而显得这兔妖更为焦急。
桃子一面上没有表情,眼里却是翻涌着无数道暗色,说话的语气更是低沉得可怕。
“所以你此刻是在告诉我,你能带我去找她?”
“是告诉公子你,只有我,能带你找到她,那条你苦寻近百年而无果的黑蛇。”小兔妖气势不减,强硬地对峙着,“天底下只有我才知道她在哪里,因此,你必须相信我。”
闻声,原本一直冷面的桃子一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好啊,好啊。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帮你继续救治屋里的那个鹿妖?”
兔妖点头:“对,你要是能救他,我就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
“你既然知道我所求之事,那也必然听闻过那些曾经诓骗我的家伙。”桃子一收敛了神色,淡漠地瞥过一眼,“其最后都是个什么下场吧?”
凉意渐起,小兔妖被这一眼给压得难以呼吸,可箭已到弦上,早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自然知道,桃公子不必担心,我允诺的,自然是我能给出的东西。”小兔妖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转为一抹苦笑,“我需要你手上的药,而你需要我手上的情报。换句话说,我们二人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桃子一没有回答,倒是小兔妖自己回答了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
“我们彼此都别无他法。”
周围的强压消失了,看样子这个答案似乎成功说服了桃子一。
“那便祝你我二人,都能得偿所愿。”
如此,桃子一重新走进竹屋内,而屋外的小兔妖,也终于松开了自己因紧张而被指甲抠破流血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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