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十九年,暮春三月,盛京城外杨柳依依。
一大清早,城门刚开,柳鹤清和江小鱼就坐着租来的马车,赶着第一批人潮进了京城。
掀开门帘,还不及四下张望,就远远听见一道人声。
“喂,鹤清!在这儿呢!往右边儿看!”
柳鹤清扭头,只见一个身穿深蓝色的大袖儒服,头戴墨色方巾的年轻人,在人群中冲她拼命招手,不由得笑了。
去年开春时,柳鹤清被贬洪州,和她同期春考的文如晦则碰巧留在了京城。两人本是上京路上认识的朋友,即便分隔两地也时常书信联系。
如今柳鹤清被吏部调回了京城,文如晦第一个得到消息,一大早就跑到城门口去等,打算好好为她接个风。
今日休沐,文如晦未穿官服。三人一会合,他便拉过柳鹤清,风风火火地就要往茶楼赶。
“让我猜猜,昨晚指定又熬了大夜吧?瞧瞧你这乌黑的眼圈,真像被人打了两拳!”
“我再猜猜,你们早上肯定还没吃饭吧?笑话,你这家伙最不让人省心,什么时候能自己记起来吃饭?”
“你不吃江小鱼还要吃呢!他才多大,小孩正长个儿的时候,哪能饿着?走走走,我在京城最好的茶房订了座,赶紧去吃些热乎的。”
文如晦一见柳鹤清的面,就忍不住地啰嗦起来。明明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也算年轻俊秀,口气却总是沧桑得像个爱操心的老父亲。
柳鹤清见他还跟从前一样,尤其爱在她的衣食琐事方面啰嗦,不由得心下一暖:“文兄,别来无恙。”
文如晦很自然地搂住了柳鹤清的肩膀,长叹一声,感慨万千:“真是,好久不见啊。”
按照大昭官制,地方官员三年一轮换。柳鹤清至洪州为官刚满一年,按理说,是不该回来的。
然而去岁她在洪州查出了贪墨大案,替朝廷挽回了数万石赈灾粮,实在功绩无双。朝中言官有不少上书称赞她,为她求情辩护的,吏部最终还是在皇帝的允准下把人调回了京城。
这次回来,柳鹤清去了礼部,任正六品祀部员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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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清是京城里最出名的茶楼,地段繁华,茶品精致,点心也可口。京中许多富贵人家都喜欢到这处用早茶。
三人到了地方,点了三碗阳春面,一壶碧螺春,几碟小菜,边吃边闲谈起来。
“对了文兄,你入京为官也有大半年了。之前所说的那桩夙愿,可有眉目了?”
柳鹤清一早就知道,文如晦其实并没有什么平步青云的做官志向。他本性随和,是个乐天知命的脾性,最大的爱好就是到茶楼里听人说书听一天,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娶心爱的姑娘为妻,做点小本买卖,再养个小娃娃。
只可惜,他这个愿望如今很难实现了。
他有个两小无猜的青梅,五六年前因为下毒谋害新婚没多久的丈夫,被官府判了死罪,没了。
文如晦原本还笑嘻嘻地跟江小鱼抢最后一瓣糖蒜吃,闻言一下子泄了气,笑容也不见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哪有什么眉目。本来以为考了进士做了官,就有机会查清当年的案子,替阿绣伸冤的。谁知道现在天天在户部,不是算账就是算账,根本接触不到三法司的人,更不要提找人查案了。”
他满腹牢骚地哼了一声:“要我说,还不如当初直接去敲登闻鼓。不就是滚钉板、挨鞭子么,只要能把阿绣的事了了,让他打就是了!”
柳鹤清道:“我当初劝你不要敲登闻鼓,不是怕你挨打,是怕你白挨打。你还记得当时阿绣在牢中叫人送给你的那块玉佩么……”
文如晦连忙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
柳鹤清将玉佩举到日光下给他看:“我不是同你说过么,这玉佩的质地莹润通透,雕花巧夺天工,必出于名家之手。且这玉佩上的纹样乃是祥云蟒龙,证明这玉佩的主人,若非皇亲国戚,就是能得到皇帝封赏的人。阿绣姑娘不过是苏州一个小小绣娘,就算绣艺再怎么天下无双,也难接触到这样的人物,这其中必有蹊跷。”
文如晦道:“我自知道你是好意。放心,我不会这么冲动的。嘿,等我做他个十年八年的官,品阶熬上去了,又或是调到了刑部大理寺,总归能找到机会的。”
“说起权贵……”柳鹤清忽然顿了顿,“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兴许能帮你。”
文如晦立刻道:“谁?”
柳鹤清想了想:“算了,朝中你争我斗的,关系错综复杂,也不知道找他方不方便。我先去问问,若他肯帮忙,我再告诉你。”
文如晦听说有门路,已是大喜过望:“好,好,全指望你了!”
“鹤清,你不知道,阿绣以前是我们乡里最出色的绣娘,人长得也漂亮。她的绣工是从她去世的生母那处学来的,已经绝了迹,全天下也只她一个人会。若不是因为这个冤案,她本来……”文如晦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忍再说下去。
柳鹤清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再多言。
便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茶楼门口。赶车的人四下望了望,一抬头,正巧看见了坐在窗边的柳鹤清,立刻扬手叫道:“柳大人!”
小鱼儿探头一看,喜出望外:“主人,你看,是卫戎!七殿下又来接我们了!”
柳鹤清却是一愣。须臾,蹙眉摇了摇头。
她心道:京中不比洪州,人多眼杂,殿下却一点不知收敛。她前脚刚踏进城门,他后脚就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副官来接她。
非要这般张扬,看来是势必要将她绑在身边才罢休了。
“文兄稍待,我去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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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鹤清和江小鱼下了茶楼。
江小鱼一见到卫戎就高兴地不得了,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去了:“卫戎,一年不见,你在京城把自己养白啦。这么一看,跟阿绒更像了!”
卫戎奇道:“阿戎是谁?”
江小鱼兴高采烈:“是我和主人养得一条狗!”
卫戎:“……”
柳鹤清掀开车帘,却不见谢云骁的人影,问卫戎道:“殿下呢?”
卫戎道:“回大人,殿下临时被陛下传召,一时无法出宫。也不知道会耽误多久,特命属下前来,先送大人回宅邸休息。”
柳鹤清“啊”了一声:“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在京中安置住所。”
卫戎道:“无妨,殿下已经替您置办好了一套房产,就在盛元大街上,离皇宫很近。大人甚至可以步行上下值。”
柳鹤清吃了一惊:“盛元大街?那的地价都涨成什么样了。何况是有价无市。下官不过一个六品芝麻官,住在一众当朝大员之间,不合适吧……”
卫戎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殿下已经叫人收拾妥当,家居器物一应俱全。”
柳鹤清哭笑不得:“倒也不是,是我生性怠惰。下值后不愿同顶头上司住的那么近……”
卫戎道:“这也容易。殿下还挑了其他几处房产,有近有远,有大有小,全凭大人挑选。又或者,大人自己寻到满意的住处,属下再去替大人买下也可。”
“……”
柳鹤清忍不住扶额。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京,总有一种要被某人攥进手掌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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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烦请卫将军代为询问。今晚与殿下小聚,下官可否带一位同僚一同前往?他有一桩陈年旧案无处申诉,若是殿下方便,我想求殿下替他寻条门路。”于是,柳鹤清又将文如晦的事简单同他说了一遍。
卫戎点头道:“属下会如实禀报。”
“既然来了,卫将军便上楼一同用些热食吧。”
柳鹤清微笑着拉着卫戎上了茶楼,可左看右看,始终不见文如晦的踪影。
“怪了,刚才还在这里的。”小鱼儿挠了挠脑袋,抓住一旁经过的店小二问道,“喂,小哥。刚才在这吃饭的那个小白脸呢?”
那小二道:“不知道啊,兴许是走了也说不准。”
小鱼道:“他若是走了,必定会从大门口出去,怎么会不同我和主人打声招呼?”
那店小二似乎有些不耐烦:“那谁知道,别问我!”一把推开了江小鱼,慌慌张张走了。
柳鹤清不由得蹙了蹙眉。
因为时辰尚早,此时茶楼中的人并不多,只零零散散坐了三五桌。柳鹤清朝四周环视了一圈,这些人一碰到她的目光,就立刻低下头去,缩起脖子默不作声。
柳鹤清的目光落在他们方才坐过的茶桌上,缓缓扫过,忽然瞧到一处裂痕。她凑近仔细看了看,眸中有一瞬闪过寒光。
“新鲜的刀痕。”她的目光沉下来,周身的气息也凌冽了起来。
她见那店小二也不送茶了,躲在角落里假作算账,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看,鬼鬼祟祟的。于是走到他跟前去:“一个大活人,在你们茶楼凭空消失了,不给个解释么?”
那店小二叫道:“不都说了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可不要含血喷人,什么叫在我们茶楼消失了,一个大活人自己长了腿,上哪去不行。”
柳鹤清点点头:“你说的是。可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人是谁?户部记录在册的度支员外郎,虽则品级不高,却也是朝廷命官。一个朝廷命官无故失踪,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你这茶楼,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那店小二睁大了眼睛,额头上微微见汗:“你怎知他就是失踪了,他说不准有急事先走了呢……”
柳鹤清道:“你现在嘴硬也无妨。三日之后,若我不见他去户部应卯,必定会再来寻你。到那时,这案子如何定性,衙门该如何审你,可就不是本官说了算了,是大昭律法说了算了。”
“等等,冤枉啊!这同小的有什么关系!”那店小二被柳鹤清几句严词一唬,已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道,“不是小人不愿说,小人真的不敢……”
“不敢?”柳鹤清垂眼望他,冷冷道,“卫将军。”
卫戎已上前一步,刷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抵在那店小二的喉前。
那店小二吓得腿软,几乎软倒在地,连声道:“我说,我说!那位客人,是被人带走的!”
“谁?”
“段王府世子!”
柳鹤清一怔:“为什么要带他走?”
那店小二道:“因为他偷了世子的一块玉佩!”
一般来说,古代升官和调任都是没这么快的。但是这是架空,我就不那么讲究了哈哈哈,主打一个自由发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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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胭脂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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