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宴后第二日，大理寺便派人去了雁南军大营，将养马监的一干兵士杂役全数缉捕入狱，严刑审问。
然而，一无所获。于是大理寺卿向圣上请旨，对整个雁南军进行盘查，一时间军中人心惶惶。
大理寺之所以将矛头对准军中，其实也是受几年前旧案的影响。当年老将军之死，大理寺查了三月有余，最终才将人犯抓获，竟是雁南军中一个跟随老将军征战十余年的副将。此事惹得天子震怒，株连甚广，将那副将手下七八个心腹部将全部做了从犯论处，或斩首，或流放。军中将领，几乎有一半都换了新人。
如今旧事重演，雁南军中怕是又要掀起一场狂风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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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初一十五，百官休沐。这日柳鹤清起了个大早，去医馆为文如晦取药。
盛京一年四季都极是繁华，尤其夏日天亮的早，不到卯时街上就已经人满为患了。道路两边酒馆瓦肆林立，贩瓜贩果的小贩沿街叫卖，好生热闹。
柳鹤清提了药包，在街上闲逛，打算买些点心带回去给江小鱼吃，忽然看见路边一个小贩的箩筐中有活物在动，忍不住走过去瞧。
只见箩筐中一团一团，好像雪球似的，竟是一只只雪白皮毛的小兔。
她瞧得心喜，弯下腰来：“老板，小兔多少钱一只？”
“二十文一只，三十文两只！小郎君，买两只吧，买回去送给喜欢的小娘子也是好的呀！”
柳鹤清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去摸。
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扭头往自己来的方向看去。
不知为何，今晨出门她便老是感觉有人尾随。此时四下探看了一番，街上人来人往的，却又没人在看她。
她挑了挑眉，将小兔提着耳朵拎起来，丢给那摊贩一吊铜钱，笑道：“老板，我就要这只吧。”
言罢，提步离去。走到一处小巷口时，忽然脚步一转，拐进了巷子里。
在她身后十步之距，有个一身黑袍、带着面纱和斗笠的人正在胭脂摊子前假模假样地挑选胭脂，见状将胭脂一丢，快步跟上来。
然其刚拐进小巷，便愣住了，只见小巷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白兔趴在角落里，三角唇一动一动地，还在飞快地啃着菜叶子。
这人走过去，将白兔拎起，左看右看不见人影。忽而腰间被一尖锐硬物抵住，立时僵住。
身后传来柳鹤清含着笑意的声音：“阁下跟了我一个早上了，不知有何贵干？”
那黑衣人举起双手，缓缓地转过身。她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叫柳鹤清看清她的眼睛，语气无奈中又透露出几分讶异：“柳大人，我只知你是个会吟诗赋词的文臣，却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轻便的身手。你方才从我背后走来，我怎么连个声儿也没听到。”
柳鹤清亦是一愣：“小姜将军，怎么是你？”
眼前这人一双丹凤眼，飒爽英气，不是旁人，正是安南郡主姜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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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之后，两人在路边的一个茶楼雅间中坐定。柳鹤清为姜看雪添茶，姜看雪连忙道谢，却并未取下自己的面纱：“小柳大人休沐日也起得这般早，来盛元大街可是有什么事？不会耽误你的正事罢？”
柳鹤清笑道：“不妨事，下官与人有约，本也是要在这处候着的。多日不见将军，将军身体可还好？昨日上朝时，大理寺卿还说将军病重不醒，如今看来，倒像是已然好转了。”
姜看雪干笑了两声：“哈，没什么大事。是我骨头懒了，也想趁着这次机会休息几天罢了。”
柳鹤清又道：“端午那日听闻将军落马，下官本也想去探望，却无奈安南王府一直闭门谢客。说来，下官还欠着将军一个人情。只是将军的马被大理寺查案的官员牵走了，下官一时也无法归还。实在不好意思。”
姜看雪摆摆手道：“谈何人情，是在下欠你的人情才是。这次的意外因我那匹胭脂马而起，却叫你差点被陛下责罚，我甚是过意不去。”
柳鹤清笑笑，只将桌上的干果点心往姜看雪那方推了推。
姜看雪原以为，柳鹤清定要问她为何跟踪自己，却不料柳鹤清对此只字不提，反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轻咳了两声，方才开口：“今早跟了柳大人一路，原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哪成想早就被识破了，惭愧惭愧。我本意不是想对大人不利。只是想起那日初见，你被仇家买凶暗杀，我心里怀疑，会不会与这次的事情有关？所以想来打听打听那日事发的详情。”
“将军的意思是，那日胭脂马发狂，也有可能是下官的仇家所为？”
“唔，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么。”姜看雪有些含糊地道。
柳鹤清闻言正色道：“那日事发突然，马匹毫无征兆地发了狂，下官早已从大理寺卿说清楚了。恰巧将军您也昏厥坠马，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任谁看下手之人的目标都显然是将军您吧？为何将军会怀疑事情因我而起？”
姜看雪将茶杯握在手里，慢慢地转着圈，神情有些凝重。不多时，她笑道：“说的也是。既如此，我也不多打扰了。告辞。”
柳鹤清见她要走，连声道：“且慢，将军，下官亦有一问。将军有意将案子的发生往下官身上引，可是不愿意陛下再查雁南军？”
“什么？”姜看雪脚步忽得一顿，脸上的笑容霎时变得有些僵硬，眉头微微皱起。
柳鹤清便继续道：“下官很能理解将军想要早日结束案子的心情，所以‘祸水东引，另寻案犯’是眼下最好的法子。然而将军就不曾想过，若一味地逃避真相，只会让旧日痛心之事重演么？将军就不想知道，暗中想要对您下手之人到底是谁么？”
她顿了顿，一字一字道：“还是说……将军其实知道是谁，只是不愿意说？”
姜看雪忽然抬眼。那一霎，她目光中属于武将的杀气一闪而过。
柳鹤清却丝毫不畏惧，反而站起身笑吟吟道：“落座甚久，将军为何不愿意摘下面纱？恕下官冒昧，是将军身上红疹未消么？”
姜看雪的双眸缓缓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柳鹤清：“你、你怎么知……你是从太医那处听说的？”
柳鹤清摇头：“太医得了陛下吩咐，对将军的病因讳莫如深，甚至对大理寺的人都说的含糊不清。是大理寺查案的官员找下官录口供时，对将军的症状略有提及，下官才妄自推测一番罢了。”
“在下久病体虚，因而对医术也略有研究。听说过某些体质特禀之人会因为接触到一些特定的食物而致邪气入体，轻则皮肤红肿发疹，麻痒难耐，头晕目眩，重则四肢僵硬，呼吸不畅，甚至于衰竭而亡。常见之物诸如花生干果、牛羊鱼虾、蛋乳蜂蜜等，都有可能致病。若以这种方法害人，不仅容易得手，还很难查出下‘毒’的痕迹，让旁人以为被害者是突发恶疾。”
“下官见将军自落座以来，食水不沾，可是出门在外惯常不碰触不知底细的食物？将军那日堕马，是半途中忽然头昏体僵所致，值此盛夏炎炎，又将自己包裹的这般严实，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到现在病状还未消退？”
姜看雪目瞪口呆。
柳鹤清淡淡道：“瞧将军的反应，看来下官猜的大差不差了。此等殊异体质，对于领兵之人而言，必定是一大头疼事。若是搞得人尽皆知，无异于将自己的弱点公之于众。想必这也是为什么太医得了陛下命令，无论如何不愿提及将军病况的原因。将军今日这般打扮，想必也是有意避人耳目吧？”
“这么一想，知道将军这一秘密的人，也必定极少。且将军深知自己体质特异，饮食必定加倍小心，那么能够在将军饮食中做手脚的，也必然是极亲近熟悉的人。这么一排除，下官猜，将军心中是否已经对投‘毒’之人有了大概猜测？”
“端午那日，下官记得将军提及自己刚赴了端午家宴。据下官所知，自姜老将军过世后，安南王府便只剩下将军和令妹相依为命。所谓家宴……将军是在五皇子府吃的吧？”
姜看雪瞠目结舌地看了柳鹤清许久，才终于回神，匆忙移开了目光。
她捏紧了拳头，眉头紧皱，看向窗外远处，却独独不愿意再与柳鹤清对视，半晌都没说话。
须臾，柳鹤清又开口：“将军，下官还是那句话。若一昧逃避真相，姑息养奸，只怕会使得五年前的旧事重演。即便将军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也该为雁南军考虑考虑。‘下毒者’一日不归案，雁南军一日不得安宁。今日被严刑审问的，只是养马监的人，谁知道明日又会轮到谁呢？将军可以装作昏迷不醒一日，却不能装一辈子。五年前的血案，尚且可以说因为在军中查获了真凶，现如今将军分明知道将士无辜，难道忍心看雁南军在天子怒火之下再受摧折么？”
许久许久，姜看雪才又在茶案边坐下。她摘下面纱，露出白皙的肌肤，果然可见脖颈脸颊上，红斑点点。
她垂着眼，似是有些疲惫，喃喃道：“可是阿俏没理由害我啊。”
柳鹤清摇头笑笑：“端午那日，下官听七殿下说起过安南王府的旧事，将军与令妹……非是亲生姊妹吧？当初令妹嫁入五皇子府，听说这原本也该是将军的婚事？”
俺爬上来更新惹，补昨晚上的，今晚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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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胭脂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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